鬼仙也会心痛？

“你……你要借什么啊？”晨夕捂着自己的口袋往后退了一步。

“真的只是借。我会还的！”看他那小气劲儿，要不是他送来这俩帮手，还不会出这事儿呢。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他倒还先小气起来了？

好说歹说，终于把他那追魂盘借了过来。

他是阴司血海中天生地长的精灵，追魂盘与他几乎是在同一个时期成形的。

顾名思义，追魂盘能用来追踪所有从三泉路上走过的鬼魂。其实作为孟婆之首的我，也有这个技能，但是，我带着何山青去人间，本就要花费一些力量了，能有追魂盘，也更准一些。更何况，我堂堂亡心殿的殿主，总不能天天在人间跑吧？教会了何山青用追魂盘，当然比我亲自出来要好。

“你可一定要还啊。”临走时，晨夕还眼泪汪汪地嘱咐我。

我带着何山青踏上去往人间的青泉路时，山青问我：“为什么使者大人看起来有些不愿意借呢？他刚刚哭得还挺狠的，你俩关系不是挺好的嘛……”

“因为我总是借他东西不还啊。”

“啊？不还，那叫抢吧……”

我一个眼神杀过去，“你现在是给谁打工呢？麻烦你注意一下你胳膊肘拐的方向好吗？别让它净往外撇，否则我就拆了你胳膊！”

“不敢不敢。”何山青吓得赶紧抱着自己的胳膊，瞪大了双眼，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还要麻烦我抬手给他摁回去。

青泉路尽头，我停下脚步。

“山青？”我捻了个心诀，喊住何山青。

“啊？”他转过头来，当即吃了我一个脑瓜崩儿。

“殿主，这是干什么……”他摸了摸被弹的脑门心，一脸疑惑。

“这是一个小法术。这样才不会让黑白无常不小心把你捉走，到时候我又得去解释。现在凡人是看不见我们的。上去之后，你今天先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跑，我教你怎么用这些孟婆汤。”

说着，我伸出手，掌心即刻出现一个小小的琉璃瓶，瓶中就装着孟婆汤，是之前那些漏放的心魂新熬制出来的。

我示意何山青也伸出手，“看着你的手心，脑子里给我聚精会神想孟婆汤，就会出现了。”

他伸手，盯着掌心看了一会儿，果然出现了琉璃瓶。

嗯，不错。还挺有天分的。

“走吧。”我收了琉璃瓶，盖好身上斗篷的帽子，歪歪头，示意他跟上我的脚步，“今天要好好学！”

他忙不迭地点头，也学着我的样子，盖上自己的斗篷。

我有五百多年未踏足人世了……应该吧？

对于如今人世的样子，我也并不感到意外。闲暇时，我无聊了也会在杯中施法，偷窥人间的风景。

毕竟，阴司太沉闷压抑了，看来看去都是那几个殿宇，几张熟脸，时间久了，一点儿乐趣也没有。

何山青起初还很惊讶。因为我们就站在人行道中间，来来往往的行人迎面而来，视若无睹地穿过我们的身躯。

“殿主？”山青拉了拉我的衣袍，把我从沉思中拽了出来。

“怎么了？”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啊？”他转过头，看着我，忽然试探性地问道：“殿主是哪个朝代的人啊？”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掏出追魂盘，把口诀教给何山青。此时，紫色追魂盘的左上角亮了起来。

“它亮了，你跟着这个方向走就可以了……”

“好！”山青点点头，紧跟上我的步伐，“殿主还没告诉我，您是哪个朝代的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仿佛印象中有块缺失的地方。我似乎有记忆以来，就是跟着原来的亡心殿殿主学煮孟婆汤。接手亡心殿后，没那么忙了，我也试过要找回这段记忆，但是找了一百年，什么都没找到，于是就放弃了。

走到一处十字路口，追魂盘上出现一张地图来。我刚要继续往前，却被何山青拉住了。

“殿主！这是红灯！”

红灯？

“山青。”我捧着追魂盘，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我们理论上来说是两只魂魄。人，还有车，都撞不到我们。监控，”我指了指路口的摄像头，摇着头说，“也拍不到我们。”

“哦哦哦，对对对，我忘记了，忘记了……”何山青嘿嘿笑着，摆出了请的姿势，在一旁哈着腰。

真是夸不得他。心里面夸也不行，一夸就垮。

我扭过头去刚要迈步，胸腔忽然一阵疼痛。与此同时，我仿佛听见了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再怎么仔细听，也听不清喊的是什么。

我稍稍弓着背，捂住了……心脏的位置？那里好像有些许颤动。

可是，鬼仙的这具身体，都仅仅只是一件工具而已。工具，本身就是没有生命的，哪里还会有活动呢？

“殿主？殿主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何山青见状，慌忙扶住我。

似乎有个念头，在催我抬头看。

旁边的还是绿灯，前方人流熙熙攘攘，行人神态各异，但不出意料，没有任何一个注意我们两个。

不像是有什么异样啊。

“没事。”我站直了身子。对面的红灯转绿，那种奇怪的感觉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脱力感。

我悄悄捻诀，想隔空取物，却发现很吃力了。

糟了……

这时，几个人步履匆匆，穿过我们的身体。

呼——幸好，鬼魂的特性还在。

“快走。我们先找到第一个。”

我们离追魂盘上的地图越来越近，又走到一处路口，追魂盘上竟出现了医院的图影。

“诶！这医院我熟！我就是在这医院的太平间遇见晨夕大人的！”何山青拉着我，指着前面医院的大招牌。

第一个被找到的魂魄，在这医院的妇产科里。

也对，算算时间，差不多这时候是该出生了。只不过我们找到那魂魄的时候，他已经被护士抱着走了，我们没找到机会把孟婆汤给他灌进去。

“怎么办？”何山青站在玻璃窗前，看了看那个格外安静的婴儿，又看着我。

“他能看见我们。”我和那婴儿对视了一下，发现这个没喝到有效孟婆汤的婴儿还保有着魂魄的视力。

“啊？那怎么办？等下他会不会大声喊人啊？”

“啧……当然不会。就算他现在想说话，也没这生理条件啊。口腔条件都还没成型。等会儿就算他真的喊出来，那也只是婴儿的哭声。”

说完，我拉着山青穿过玻璃墙，飘到那婴儿的旁边。

那孩子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跟着我们转。

果然，我现了实体形态一碰到他，这死孩子就开始一边挣扎，一边嗷嗷哭了。

我捻诀，本想定住他，可是法力居然还没有回复，只能用笨方法了。

“你摁住他。”山青点点头，咬咬牙，嘟囔着“我一定可以的”，就上手捏开了婴儿的嘴。

我抓住机会，将手心琉璃瓶里的孟婆汤给那孩子灌了进去。

不一会儿，他安静下来，停了哭声，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松了一口气。

带着何山青走到外面，靠着墙，把追魂盘交给山青，蹲了下来。折腾了一番，在十字路口那儿我又脱了力，此刻居然体会到了几百年没有感觉到的累。

“殿主，我们这样，不会对小朋友造成什么心理阴影吧？”山青捧着追魂盘，看了看那熟睡过去的孩子，问我。

“不会。”我摇摇头，“他喝了孟婆汤，所有的这一切就都会忘掉，成为一个全新的人。”

我抬手，轻轻摸着左边心脏的位置，还是不能理解我为何会突然法术失灵又脱力。

“那就好那就好。”山青如释重负地点点头，“那我们接下来？”

“接下来当然是继续找了。”我把手伸给何山青，“扶我起来。”

“殿主你到了人间是不是水土不服呀？怎么看着虚弱了一些？”

“你胡说什么？”我瞪着何山青，抬手给了他一记暴栗。

连何山青这种新鬼也能看出来？我强装的镇定自若呢？难道是我演技太差了？

“殿主别生气！”何山青搓着额头，连声求饶，“我只是表达一下关心啊……”

“收一收你这泛滥的关心可以吗？”本来还想给他一记的，但我刚抬手，他就护住了自己的脑门。

算了！

“对了，下次可以使定身法定住你找到的没喝到有效孟婆汤的魂魄身躯的。不必像刚刚这么麻烦。”

“啊？那刚刚我们怎么不用？”何山青捧着已经显示出下一张地图的追魂盘，问道。

我停下脚步，迅速想到了一个……体面的理由：“那你不得亲力亲为一下，尝尝人间疾苦啊？要不是你们闯祸，我至于来人间加班吗？！”

“是是是……一定没有下次了，我和退忧姐姐已经长好了永生难忘的记性了！”山青点头如捣蒜。

哼，算你识相。

……人间的夕阳逐渐爬上这座城市的高楼大厦，忙活了人间的一天了。

何山青也算是能干，教了一次，监督了一次之后，灌孟婆汤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之后剩下的一百多个新生儿，都是他动的手，我就在旁边守着就行。

嗯，不错，孺子可教啊。

算个时间，再忙完今天的最后一个，我们就该回亡心殿了。我倒是没事，是山青不太能承受住阳间这么多的人气。

这最后一个，是一只投胎成小狗的鬼魂。

我试着掐指算了算，大约能感应到这只小狗将于何时落地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我身上的脱力感也消失了，法力也恢复了。

真是奇怪。可能是我太久没踏足人间，有些不太适应吧。

“不用这么着急。还要一个小时，那只小狗才出生呢。”我喊住急急忙忙往前奔的何山青，“有这时间看看风景如何？”

往常都是在茶杯那小小的圈圈中窥探人世，如今身在其中了，看到的，又是另一番风景了。

“殿主，”山青停了下来，“你不是说找完今天的最后一个，我就得赶紧回亡心殿去吗？我就想赶紧搞完赶紧回去啊。”

“它不出来，难道你要钻进狗妈妈肚子里吗？狗狗那可是一胎好几个啊。”我拉着他，索性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不如看看落日吧。”

“也对吼。”山青点点头，抱了追魂盘，安静地陪我在路边坐了一会儿。

黄昏时候夕阳的光芒十分好看，照在云层上，又有不同颜色的姿态。这是阴司任何一个鬼仙都模拟不出的光芒。它没有任何目的性，平静且沉稳。

“殿主很喜欢落日？”

我点点头，看着即将隐去的最后一抹余晖。

“你不觉得很好看吗？”自从我有记忆以来，法术的光芒看得多了，没有一束比这个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山青眺望着高楼间断断续续出现的天空，“我喜欢落日的温度。”他伸出手，用手背在空中感受着，“活着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现在死了，感受不到温度了，就觉得很可惜了。”

这个小朋友，说话让人膈应。

我捻着诀，指尖迸出一道淡蓝色的细小光线，点到他的手背上。

“现在感觉到了吗？”

渐渐地，山青脸上的落寞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欣喜。

“有了！有了！真的有了！这是殿主你施得法？我感觉到温度了！”

我另一只手托着腮，轻轻点着自己的脸颊，得意地微笑着。“那当然了，毕竟我也是个阴司有头有脸的殿主，员工这点儿小要求还是可以满足的！”

山青笑得见牙不见眼，举着手背，还蹦哒起来了。

很快，星月带着夜色而来，夕阳全部消失在林立的高楼间。

“好了！干活儿了！”我起身，招呼坐在地上仍旧沉浸在喜悦中的山青。

“好嘞！”山青跳起来，斗志更加充足了。

嗯，小奖励真的能很好地激起员工的工作积极性哦～

找到那只要出生的小狗时，不光是何山青，连我这个见过大世面的亡心殿殿主，都深深的震惊到了……

这房子，也太豪华了吧？我差点失去了表情管理。

“这又是人不如狗系列啊——”山青已经彻底失去表情管理，此刻张大了嘴巴，不住地感叹着。

“什么叫又？人间很多这种……”我指了指面前的建筑物，又抬手将他的下巴收回去，“这种……庄园吗？”

山青点了头，又摇摇头，“不多吧？但我反正是没有住过这种大别墅、大house。殿主你说得没错，这就是庄园啊。”

这房子的确超乎我的想象。

看日落时，我就猜到了一些。能把房子建在大城市旁边的小山上，交通十分便利，环境还十分古朴自然的，房子本身肯定不差。

这座房子，于林中修篱，取了活水从房前流过，装修布景都甚为和谐，房主品味也肯定不错。

不过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

就是这家的狗要生小狗吧？

“走吧。我们进去找狗。”我推了山青一把，一起穿铁门进去找狗。

不一会儿，就在后院找到了那只快要生产的狗妈妈。

“啧啧啧啧……”山青对着狗屋不住地感叹，“这狗房子，比我活着的时候住的卧室还大啊！”

确实大，看起来应该是为了迎接这狗肚子里的小狗而扩建了一部分。

真是“可以但没必要”啊。

我飞身坐到旁边的秋千上，施法让秋千按照我喜欢的节奏晃动。

“等着吧。它生了你办事儿就好。”狗妈妈看起来就快要生了。

“殿主，狗也看不见我们吗？那些电视里演得不都是狗会……”

“你也说了，那是电视，那只是电视！”我翻了个白眼，何山青要是不问乱七八糟的问题，那一定比现在可爱啊。

山青蹲在狗边上，紧盯着它。

“大概还需要个两三分钟吧。很快了。”我也快等不急了。

这时，一阵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没事儿，反正也看不见我们。

我环抱着手臂，走到山青边上。那狗已经分娩了所有的小狗，一个个都还没挣开眼睛，叫得奶声奶气的。

其中一只先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后来又叫得格外大声。

就是这只了。

我示意，山青会意，定住那只小狗，就将孟婆汤灌了进去。

“你们是谁啊？你们在干嘛？”一道略带些惊恐的男声响起。

我和山青刚起身，闻言面面相觑，很快便确认了，他说的就是我们。

因为，这个人就站在我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怪我，太聚精会神了，都没察觉到他已经走到我们身后了。

“淡定。”我低声对山青说。山青也机械又紧张地轻轻点点头。

待回头的那一刹那，那种奇怪的脱力感又出现了。

我先看到的，是那双眼睛。目光相触的一瞬间，心脏的位置一阵剧痛。

鬼仙，也会心痛？鬼仙怎么可能会心痛呢？

我不受控制地捂住心口，眼睁睁地看着那双眼睛从震惊防备慢慢转变为疑惑，再到，有泪水溢出。

“你哭什么？”我没拦住，让这句话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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