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月里,大雪融化,日色明丽春风化去了寒气,吹暖了融融绿色。温仪帝姬突然高热不止,敬妃焦急不已,请了温实初来看也不见成效。
通明殿的法师说是有妃嫔亡灵未得度所致,宫中算来算去只有瑞嫔一个因为是死后获罪,不能在通明殿超度。
敬妃视温仪为命根子,闻言顾不得忌讳,求了皇上皇后,要亲自将灵柩送去甘露寺超度。
宫嫔自戕本就有罪,又加上管顺仪一意挑拨,坐实她挟君的罪名,所以瑞嫔死后梓宫一直停放在延年殿,连送入妃陵安葬的资格也没有。
陵容皱眉道:“温仪帝姬小小年纪居然如此受罪。瑞嫔若是真有不满,也不能去害温仪帝姬啊。”
敬妃哭诉道:“臣妾不信鬼神之说,但是为了温仪,臣妾愿意将瑞嫔的灵柩好生安置。只求温仪能好转。”
敬妃如此哭求,玄凌亦不忍心,“好了,敬妃你先起来。既然如此你就走一趟甘露寺吧。”
通明殿的法师眼皮一跳,拱手说:“启禀皇上,这事儿……要长久没有被皇上召幸的女子,如此身心清静,才能办这样的差使。”
这些年恩宠稀薄的女子不在少数,但都嫌晦气不愿去。
此时沈眉庄走了出来,“臣妾愿往。”
沈眉庄失宠已久,玄凌对她也是淡淡,自然就允了她去。
敬妃喜极而泣,拉着沈眉庄的手道谢,沈眉庄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谦卑道:“臣妾这些年有赖娘娘照顾,为娘娘分忧也是应该的。”
陵容的目光倏然沉静到底,恍若幽深古井,悄声问道:“负责温仪帝姬脉息的是哪一位太医?”
琥珀想了想,道:“是温太医。温太医时常给沈容华请脉,医术又高明,所以沈容华向敬妃推举了温太医。”
陵容忽而笑了笑,彼时大雪消融,犹有未化的残雪零碎散落在路边石上,积得久了那雪色也微微发乌,沾染了无数尘埃犹觉不堪入目,初时的洁净雪白半分也不在了。
沈眉庄,果然够狠。若不是爱上了温实初,一旦争宠,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沈眉庄终于如愿以偿地和甄嬛见了面,落下泪来道:“还好还好,我以为你吃足了苦头,又听住持说你大病了一场挪出了甘露寺,一路上过来心慌得不得了。如今眼见你气色既佳,形容更见标致,我也能放心些。”
甄嬛留意她的装束还是前几年的样式,道:“你呢?你过得可好?”
沈眉庄蹙一蹙眉,唇角含了一点厌弃之色道:“你走之后,皇上也召过我两次侍寝,然而对着他我只觉得烦腻。我这样清清净净的身子何必要交给他这样一个薄情之人?”
甄嬛愈加难过,道:“你这是何苦呢?”
自从为玄清重新妆饰之后,因凌云峰的禅房并无什么人往来,因此甄嬛今日身上只穿一件家常的浅蓝的缂丝衣裙,松松挽一个螺髻,只簪了一枚珍珠。
沈眉庄目光落在甄嬛的衣饰上,奇道:“你不是落饰出家了么?怎么还这样打扮?”
甄嬛心中略略不安,笑着掩饰道:“下着雪衣裳换不过来了,才取出从前的衣衫先穿着。”
正巧流朱斟了茶上来,引开了话头:“沈小主不晓得,我们小姐也是牵挂您的紧。”
采月抹着泪道:“我们小姐何尝不是为了娘子出宫一事想尽了办法去求皇上、求太后,到底也是不中用,还惹恼了皇上。要不然这些年下来哪里还是个容华。”
甄嬛心中隐隐酸道:“我离宫之前千叮万嘱要你千万要留意皇后与管氏,勿要为我使意气,安心保重自己要紧。你怎么还是不听,为我惹恼了皇帝呢?”
沈眉庄脸色微微发青,似一块剔透的青玉道:“若不是为着你叮嘱我要一意按捺性子我恐怕早要发作了。只是我再隐忍再不愿去求皇上,为了你我也要去求上一求。我总以为他待我薄情,当年那样宠你,总与你有些情分,不料却凉薄至此!他不顾从前欠我的情分,我几番求情差点又把我禁足起来。”
甄嬛也不愿再多提及那个薄情人,转而问起了这些年宫里的情况。
沈眉庄摸着衣襟上柔软的风毛淡淡道:“皇后虽执掌后宫,但是嘉宁夫人膝下养着两位皇子,又协理六宫之权,皇后也只能避其锋芒。”
甄嬛漫不经心道:“那么那位胡德仪呢?”
沈眉庄端起白瓷缠枝的茶盏慢慢啜了一口道:“她的来头倒是不小,晋康翁主的女儿,舞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家世显赫仅次于皇后,皇上对她也是格外另眼相看。可惜只生了个和睦帝姬,就绝了生育之机,连容貌也毁了。”
甄嬛目光微微一挑,存了几分疑问,“以她的身份就这么揭过去了?”
“不揭过去又能如何?原来胡德仪也曾闹起来过,可是都被太后一力压下了。”沈眉庄叹息,“太后毕竟姓朱。”
说起傅如吟,沈眉庄有些唏嘘:“傅氏在那届入选的秀女中位份最高,入宫当日即被召幸,虽然不及你当年的椒房之宠,可是皇上自得了她日夕陪伴,一年之内连升数级,如今已经是傅婕妤,据说又要晋封贵嫔。”她停一停,深深困惑道:“其实我也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宠幸她。明明皇上是在怪责你,却宠一个和你相像的女子。”
甄嬛冷笑,傅如吟有的只是与纯元皇后相似的容貌,在玄凌眼中也不过是个影子而已。
然而甄嬛心中觉得不安,盯着她道:“你这样费尽心机,一定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是不是?”
沈眉庄银牙微咬闭眼道:“是甄伯父和甄伯母——他们死了!”
沈眉庄的话生冷地一字一字的钻入耳中,像是无数只灰色的小虫杂乱地扑打着翅膀在耳中嗡嗡的嘈杂着,吵得甄嬛头昏眼花,她怔怔呆住几乎不敢相信,“怎么会?!他们只是流放川蜀而已,这么些年都一直好好的!”眼泪滚烫地流下来,那温度几乎灼伤了人。
沈眉庄深沉道:“这件事的确蹊跷得紧,伯父伯母虽然被流放,但身子一直好好的。清河王同情甄家遭遇,暗中派人照拂这事我也知道。但就在清河王奉旨去滇南后十来日,清河王府安在荆州照拂你父母的人传来的消息——有盗贼闯入甄家,失手间杀死了伯父伯母,唯有玉姚和玉娆躲过一劫。这事本该是报到清河王府,但清河王不在,他们也拿不定主意只好来禀报我。”
甄嬛身上一阵阵冷,声音凄厉而破碎:“怎么会那么巧?!盗贼不为求财,怎么反倒害人性命!那盗贼抓到了没有?”
沈眉庄用力把她按着坐下,目光雪亮如刀,刀刀分明,“抓到了,那盗贼也已经认罪了,算算日子怕是已经处死了。”
甄嬛怔怔地听她说着,只觉得身上像被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地狠狠锉磨着,磨得血肉模糊眼睁睁,看它鲜血蜿蜒疼到麻木。
“嬛儿。”沈眉庄担忧道:“我自己也犹豫了两天该不该告诉你,你在甘露寺里清修,这些事你知道了只会伤心。可是担心你的安危我不得不说。”
甄嬛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腥甜的汁液蔓延在口中齿间,胸腔的血气澎湃到无法抑制,“她们,她们竟还不肯放过我?!”
沈眉庄容色深沉,压低声音道:“问题便出在这里。明明这么多年都没有事,怎么突然就……若是归咎于盗贼谋财害命,我也是不信的。那盗贼杀人之后还放了一把火,分明就是要把甄家置于死地!”
甄嬛的泪一滴一滴滑落下来,无声蜿蜒在面颊上。只闷头闷脑想着爹娘死了,而她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沈眉庄握住她的手臂,容色沉静道:“如今不是痛哭流涕的时候。第一要紧的事就是你父母已经被人暗害,焉知下一个她们要对付的不是你?你虽然已远离宫廷,还是要早作打算。这也是我为什么想尽办法出来见你的缘故。二是想法子把玉姚和玉娆接回京里,不然怕是凶多吉少。”
甄嬛勉力镇定心神,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角,忍着泪道:“眉庄你说的对。死者已逝,要紧的是为活人做打算。玉姚和玉娆的事我也会尽力想办法。”
因为甄家的事,甄嬛盼玄清归来的心思更加急切。与流朱相对之时,亦是垂泪不止,焦急万分,只盘算着如何把两位妹妹接回京都。
然而度日如年,苦心期盼,一月过去玄清却依旧迟迟未有归期。不仅没有归期,并且连一点音讯也无。
甄嬛不免心中焦苦,沸沸如煎,仿佛吞了一大口黄莲汁在口中,沤得心肺五脏都是苦的。在这样难熬的日子里,甄嬛发现她已经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是玄清的孩子。这个孩子的到来,让她在悲痛欲绝之中添了一分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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