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灯下黑

同是“蓝海梦境”会馆的一部分，二层却是一个与他所在的底层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地面铺着光洁照人的乳白色地砖，墙面刷了五颜六色的漆，每隔几米便是一扇红木制双开门。门上皆立着门牌，有的牌子只有数字，代表门后是住家；有的门牌上用多国语言写着文字，代表一些公共设施——

从被唤醒的那一天起，他听到过身边许多人讨论二层，二层有人类社会所需的一切设施，医院、图书馆、餐厅、健身房、商场、影院……一应俱全，与简陋得只有黑砖白墙与露天公厕的底层相比堪称天堂。但所有处于底层的人都深知，他们决无可能上去———大多数底层的人们在登上二层后的第二天晚上会以极其惨烈的状态醒来，并在痛苦中停止呼吸。幸存的一部分人中，曾有几个胆大的再次走上二层，结果也未能幸免。从此，除非走投无路，底层的人们再无人敢上楼。

陶慎言不知自己这境况究竟属不属于走投无路，他只知道一旦胖子死了，自己会因为对人际环境变化的极度不适应再次暴走，会再度像个垃圾一样被屏幕后的蠢货们拖到场馆走廊上扔下去，饲喂那群日夜游荡在场馆墙根的东西——他脑子里能拿来形容他们的词只有“东西”，他们的模样实在令人作呕——那场景一度成为陶慎言挥之不去的噩梦。

与之相比，他更愿意安静地躺在血泊中，望着满是繁星的穹顶，等待死亡。

冯胖子应该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放心地闭眼昏迷，把身家性命交给他。

陶慎言暗骂了一句脏话，将胖子藏在最后一级台阶下，独自一人贴着墙根，蹑手蹑脚地往一个方向走去。经过第三扇门时，他听到门内传出奇怪的叫声，像是春夜里发情的野猫。随后，那叫声低了下去，方才被掩盖住的男性的粗重喘息声随之流出，其间夹杂着一些他完全听不懂的嘶哑呢喃：

“乖，再张大一点。舔我，对，就这样………”

猫叫的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见，而男性发泄似的低吼却按耐不住，若不是间歇性冒出的脏话，与一头猛兽无甚区别。

陶慎言无法理解、也无心理会这种惯会嚎叫的男人与这类毫无意义的游戏。这是二层世界里的游戏，与他这种人毫不相干，也绝不会出现在底层那简陋而野蛮的世界——那个每天为了多喘一口气而拼尽全力，甚至不择手段的世界。

很快，第四扇门便近在咫尺，但他突然停下脚步，屏息凝神，刺猬似的将浑身的刺一下炸了出来。

他的目光死死定在门框旁的一只造型复古的彩色壁灯上。

灯座上有两只鸟——在他剩余不多的记忆里那应该是孔雀——它们浑身的羽毛是泛着柔光的纯白色，一对眼睛却是纯黑的，像是名贵的乌鸦血石，熠熠闪光。

按陶慎言从前的习惯，定然是要将这四颗珍贵宝石敲下来揣兜里的——“没人要的东西不拿白不拿，浪费可耻”是他混大街时学到的第一堂课，也是他一贯的生存逻辑——此刻，他却一反常态，先是低头想了想，忽然将三根手指舔湿，紧接着狠狠抹了一把墙角的灰，幽灵似的悄然伏在孔雀壁灯下——他在底层学会了一个词叫“灯下黑”，底层的许多人喜欢把新人拉到灯底下干些龌龊事，在对方哭叫求饶的时候笑嘻嘻地安慰说“别怕，别叫啦，灯下黑，没人看得着，也没人会管你”，而事实的确如此——他迅速抬手，将这略粘稠的灰全数糊在孔雀眼睛上。

紧接着，他看到四颗原本黑黢黢的乌鸦血石里，缓缓亮起了非常细微的红色光点。

陶慎言在心里冷哼一声，这果然是一处暗置摄像头，所拍摄的画质下降到一定标准时便会自行启用红外感应。他藏在灯下，准备后撤，却在这时只听身旁一扇门的门锁“咔哒”一声，一线光芒漏了出来，贴着他的脊背发散在空中。接着，门扇缓缓打开一条缝隙——

陶慎言瞄了一眼那扇门的门牌，脑子来不及做出反应，身体已抢先一步上前顶上门扇，用尽全力扑了进去。

一声闷响，门撞上了墙壁。他迅速蜷起身体做好倒在地上的准备，却一头扎进了一堆硬梆梆的细长的东西上，硌得全身骨头都叫嚣着疼，同时，耳边传来稀里哗啦的一阵响动。

陶慎言挣扎起身，定睛一看，浑身肌肉登时绷紧。

这是一堆白花花的人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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