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第二日清晨，我还在睡梦之中，师叔已经催我出行了。我一个跟头翻身下床，收拾妥当。背了一个折叠的帐篷，和一个小型的工具箱。师叔那边就背了一个黑布袋，也不知道装的啥。

主人家的两个孩子送了我们很远，直到一处垭口，这已经是人烟稀少，当即挥手作别。回望那两个年轻人的背影成了两个小黑点，消失在远方，我知道，我们即将开始一段充满危机的征程。

高原的气候自是别具特色。对于登山人而言，制约因素有很多，一个是所谓高原反应，氧气稀薄，会使人喘不动气，体力不支。再一个就是严酷的低温。我们二人都是受过长期武术训练的人，在这寒冬腊月，都是衣衫单薄，但是只要一运气，体内便会有源源不断的热气生出。

开始的几个小时，我们并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一路上也没有多做交流。按着地图和指南针的指示，前行还算顺利。

这里的地形颇为奇特，有时远远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山脉，真正进入山的内部，才发现原来也有平原。我们挑选了一条河道，沿着它走，不至于迷路。那水像极了一整块洁净的水晶，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辉，如静止的一般，十分有趣。

就这么边赏景边走，不觉已经日落西山，格外的红艳，真正的霞光万丈，洒在我们身上。那条河道愈行愈窄，师叔陡然间停下。

我呆了一呆，朝前望去，不禁暗骂一声，他妈的，原来那河流前行直接钻入一个山洞之中成了一条暗流，山洞上面是极陡峭的山崖，有几株岩松斜斜从岩缝中插出，姿态诡异。

眼见天色已晚，我们靠着一块巨石搭好了帐篷，生了一堆篝火。我捡柴火时惊喜的发现，原来那河里面是有鱼虾的，身体都呈透明，藏匿在卵石丛里，很难察觉。我顺手捡起几块碎石，看准时机弹射出去，不一会便大有收获。

用树枝穿了，在篝火上烤得油香四溢，不必放任何佐料，吃起来十分鲜甜。

一老一少就这样坐在火旁闲聊。谈的大都是近代以来的武林人物，逸闻趣事，只觉近二十余年武风渐衰，诸多门派人才凋零，后继无人。许多翻雨覆雨的前辈高人，也大都退隐。月慢慢爬到了高空，他默然了一会，问我：“本门的排打气功，师兄有没有教你？”我道：“没有学全，大概只有一半进境时，他老人家就病逝了。”

我叹了一口气，回想起当年的情形。

那时我只有十九岁年纪，师父有外出，行程，时日，一概不与我们讲，只是令我大师兄主持日常事务。临行时对我们说的话，我每个字都记得很清楚：“我这一行，三日之内，或可归来，已留书信一封，交付给振辉(我大师兄），若不归，可拆开来看。勤练功法，勿要荒废。”

言罢，看了我大师兄一眼，拍了拍我的肩膀。摆手就此离去。我当时有种奇异的感觉，看着他背影离去，心中竟有永别之悲。正欲将他追回，却已然不见了踪影。

那几日，大家的氛围都很沉闷，我大师兄平日是很爽朗的一个人，待人也和气，但是师父走的第二天，有人上门踢馆，他一个崩锤将其打的吐血。

第一日，未归。

第二日，未归。

第三日，下午，所有人都不练功了，长身而立，望着远方，盼望着师父能突然出现。

半夜，所有人都心急如焚的时候，师父终于回来了，就如他离去时那样神秘，仍然是一字不与我们讲，这三天他究竟去干了什么事，我至今仍不清楚。只是觉得他脸色有些苍白，当时没在意，师兄弟们都争着给师父接风洗尘，他依然是不说话，叫上我大师兄进了内堂。

这之后的三日，我一直没有见到他们，第三日，大师兄叫我过去，恩师盘坐在一旁，见到我，点了点头。接着冲我惨然一笑道：“我是快要死的人了。”

我听罢陡然间呆住，回过神来，只觉得身子如同在冰窖里一般，望向我师兄。我大师兄眼睁着，说：“是，师父染了不治之疾，恐怕不久于人世。”我分明看到他是强忍痛苦说出来。他的手在抖。眼中有泪流出来。

我说不出话，师父接着道：“人都有这一劫，到时候就得走，倒也不必悲伤。我一众徒弟中，你的悟性最高，只是那排打气功，没有全部传给你，日后若有机缘，可……”他顿了一顿，左手抚住胸口，右手放在背后，呼吸也急促起来，显得很痛苦的样子。

我哭喊：“师父！！”扑过去扶住他身子，觉得他身形枯槁，几乎已经没什么气力了。我心中又惊又痛，只听他断断续续说道：“我……死后，以你的武学造诣，不能荒废，另寻……高人指点。其余事务，都听你大师兄安排。”言毕，又是惨然一叹，闭目逝世。

我当时红了眼，见到师父的尸身倒伏了下来，心如刀割。接着转头质问我大师兄：“你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师父身体那么好，他怎么可能得病死的！”

他看着我道：“师弟，这其中……唉，你还是不要过问。”我全身骨节已经噼啪作响，朝他扑过去：“你告诉我！”

他侧闪躲过，旁边的桌子被我撞的粉碎。外面的师兄弟听到动静，连忙闯进来，看到眼前场景，师父离世，我二人相斗，一时间混乱无比，我有一个小师弟当场昏了过去。

几个辈分比较高的师兄，稳住了局面，悲声说，师父逝世不久，你们便兄弟相争，他老人家一定十分痛心。

我刚才气血翻涌，不能自抑，此刻强自定下神来，大师兄也用颤抖的声音安排师父后事。

在那之后几天，我一直精神恍惚，众师兄弟追问大师兄师父死因，他是师父归来唯一叫入内堂的人，必然知道内情，还有那封信，然而我大师兄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铁青着脸，不与我们说。最后相互有了隔阂，师兄远走riben，再无联系。

我们一行人推测，见恩师的情形，像是中了极厉害的内家掌力，外表不露伤痕，实际受伤极重，他武功造诣极高，强撑着回来，自知时日无多，交代好后事便去世了。

这始终是一个迷，也是我压藏在心底的伤痛，之后师兄弟东奔西走，这件事也渐渐没人追问。至今快十年过去了，我仍是不能忘记。师叔这么一问，当年恩师在我眼前逝世的场景，一幕幕从眼前放映了出来，我不禁低头落泪。不能自制。

我忽然抬头，双手扶住师叔肩膀，道：“您是知道的，对不对！”

月光，此刻不是那么明朗了，宁静的空气中飘下了几片雪花。

火也渐渐熄灭，添了几根柴，火苗又起，影子在地上跳动。我隐约知道他即将要说出一件武林中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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