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道威尔开着他自己改装的越野车，飞驰在德国境内的一片田野高速公路上——那里，现在是一片荒芜的野草。

公路笔直地延伸到前方，仿佛看不到尽头。

四面是惨黄色的田野，枯萎的薰衣草。远处，可以看到那些顶部有一丝丝雪迹的灰色的荒山。

风在呼啸着。车里的音乐声早已被风声盖住了。

云宝黛茜刚从睡梦中醒来，看着窗外的景色。越野车上加装的那些原本为军用卡车设计的减震器让黛茜丝毫感觉不到路面的摇晃——因此，它睡的很舒服。

“你醒了？”道威尔握着方向盘，看了一眼后视镜，问道。

黛茜微微眯着双眼，点了一下头：“嗯。”

它轻微地动了动趴累了的身子，又埋下了头。闭着双眼，回忆起了梦里发生的故事……

它淡淡地放飞了思绪。

90多年前的小马国……它仍然清楚地记着，那个物体，或者说，飞船，降落到整个小马国南方的那片海洋中。在那之后，马国的命运便被改变了——不可改变地改变了。

那五位直立行走的，身着厚重白色服装的生物——人类，令小马们好奇，而且尊重。这些被称作人的动物，掌握着独特的一种魔法，一种被称作科学的古老魔法。它的强大，令全国的魔法学士们难以置信——因为，它是在借助自然的力量——撬用宇宙的能量。

这个概念是可怕的。

小马们从未想过与自然，与宇宙争夺力量，并利用它。

然而，人类做到了。而且狂妄地做到了。

……

它轻轻睁开了眼睛。

窗外仍是呼啸的风声。音乐还是自顾自地继续着，并不吵闹。越野车的引擎声时断时续——看样子是自动驾驶系统接管了驾驶。

道威尔的脑袋偏在一边，打着呼噜。

“咳咳……”黛茜小声咳嗽了几下——道威尔的呼噜声仍然响亮。“嗯？他睡着了。”它自语一声，轻轻抬起了前蹄，耷在窗户上。

风的呼啸声更大了。

它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也不知道是什么在驱使它——左蹄往下一伸，按下了窗户的控制键。

哗啦——

窗户被完整地降下了。

它探出身子去，伸开双蹄。

拥抱着狂风。

心中一种澎湃的情感冲击着它的大脑。一种久违的，却熟悉的。像是力量，又像是信仰。

“唔？”道威尔忽然嘟囔了一声，醒了过来，“咦……哎！黛茜！你要干什么？赶紧回来！”

“我要给你看个东西！”黛茜在风中喊道，脸上挂着笑容。

“什么？”风太大，道威尔没有听清楚。

黛茜没有回答，身体一纵，跳出了车子——时速120公里。

它张开翅膀——尽全力地张开着翅膀，将熟悉的狂风揽入怀抱。这股上升气流托着它，越升越高……

道威尔慌忙打转方向，朝道路右侧的荒地开去——他不知道黛茜要做什么。

黛茜仍然在朝天空中飞去，几乎是笔直地飞去。

浑身的血液，还有肌肉，似乎都开始在沸腾着——都苏醒了。狂风刮的越猛，翅膀的挥动速度越快。

身后是越来越小的地面，越来越细的公路。

还有，那个小黑点——道威尔的越野车。

黛茜还在飞着。依旧飞着。它尽自己全身的力量挥动着翅膀的每一下，每一次。

直到，它冲入了云层——厚重的，充满了阴霾的云层。

黛茜屏住呼吸，伸展着身体，在毒雾中急速飞翔。那些二氧化碳，还有重金属，被它的翅膀全部挥动起来——被它的速度所吞没。

云层十分地厚。

黛茜咬着牙，忍着胸部的剧痛，不张开嘴，也不呼吸。

它的四肢开始变得麻木，隐隐作痛……只有翅膀，挥动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

“就如曾经一样……”

它拼劲身体中最强劲的力量，最后的力气，向云层的尽头扎去。

太阳的光明，就在那里——但它不仅仅是为了去沐浴阳光。

“……这依然会是个惊喜。”

终于，它冲破了云层。

那个厚度超过数百米的云层。

阳光铺面而来。

平流层的气流吹拂着它的鬃毛——她的鬃毛。阳光照亮了她的脸颊，她的翅膀……

黛茜的翅膀尽情地展开着，闭着双眼，感受着这一切……毕竟，她的身体已经几十年没有感受过阳光和狂风了。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雪白的云海，蓝色的天空。

一些繁星，点缀着灿烂的淡蓝色——月球的身影在远处依稀可辨。这样的景色，简直与云层下的世界是天壤之别——不过也没错，的确是天和壤。

“惊喜。”

黛茜自语道。

随即，她一弯腰，向云层再次俯冲过去。

她还是使出着浑身的力量，挥动着翅膀，将落体的速度不断提升……直到风的压强越来越大。

随后，她感觉到了身后的气流忽然膨胀起来——是突破音障的激波。

一声炸响后，真正的奇迹出现了。

像是核弹的爆炸一般，一个绚丽的环状彩虹突然在巨大的压强下炸开来——其中带着闪电，带着惊天动地的声响，向四周的云层扩散。

——这股彩虹的力量无比强大，将百米的云层瞬间驱散。透入了阳光，径直地射向大地。

那个云层的漏洞还在继续扩大，并转变为降水，随后在高温中蒸发——唯有阳光，从这个环状的彩虹中美丽地投映下来。

阳光洒在荒芜的大地上，并随着彩虹的渐渐扩大而增加着照耀的面积。那些枯萎的薰衣草仿佛披上了新生命的大衣——点点绿色，参差在金黄色的美丽中。

那些战争中遗留的房屋，也被阳光所光顾——灵魂的残骸抬头看到了阴云的驱散，沐浴着阳光的造访，不再失落。

彩虹还在扩大，闪电仍然继续。

黛茜的身后也同样拖曳着一道绚丽的彩虹，并伴随着一丝闪电，向地面极速飞去。

道威尔正焦急地在灰色的天空中寻找黛茜的身影。

却突然之间，天空中被炸开了一个窟窿——彩虹在驱散着云层。阳光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将他的双眼刺痛。

随后，整个世界变了。

天，是湛蓝色的。

地，是金黄色的。

山，是淡绿色的。

这一切，他这一生从未见过。

本以为，世界将永远是灰色的，充满着黄色的尘土，绝望地死去。但眼前的景象不再是为死亡所准备的。它是生命，是阳光。死亡的一切，复活了——

阳光，是真正的阳光。

天空，也是真正的蓝色。

那道彩虹，是黛茜的身影。

道威尔想起来了黛茜身上彩虹色的鬃毛，与天蓝色的身躯……

黛茜口中的“东西”，

想必这就是了……一个震撼了他一生的惊喜。

彩虹还在无休止地扩大。

亚洲聚城的围墙上被披上了鲜亮的色彩——那些炮塔的金属外壳第一次拥有了反光。

最后，阳光的色彩越升越高，进入了围墙内部……

平民窟的人们，怔住了。

从围墙外面跃进来的，不再是导弹和噩耗。

是阳光。

是许多人认为可笑的一个事物。

阳光灿烂地撒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洒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不管他是贼眉鼠眼的乞丐，还是正在收贿赂的警察。

他们都停下了肮脏的双手，抬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围墙上渐渐扩大的蓝色圆圈——还有，那个他们早已遗忘的，蓝色，红色，黄色的彩虹……

市政厅里的人民也停下了工作，看着窗外的景象——他们每天都接到人们的投诉，贪官的讨好，新增的死亡人数，杀掉的争票对手。然而，此时此刻，他们放下了肮脏的双手和工作，抬头，看着那道阳光。

那些孩子，站在大街上。有四五岁的，也有十五六岁的；有穿着破烂的，打着补丁的衣服的，也有拿着手机，戴着金灿灿的手表的；都放下了正在沾满泥垢的双手，抬头，看着天空——那里有他们心中即将消逝的呼唤声。

那是一道彩虹，深深地，深深地，刻在了人们的心中。

彩虹还在扩大。

欧洲的人们，非洲的人们，美洲的人们，全部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站起身，或是被扶起身，站在窗前，或是站在街道上，抬头，仰望着，瞻仰着……

百年来不存在的梦境，现在出现了。

科学无法解释这个彩虹的力量来自于哪里。

但，谐律可以。

……

黛茜绕着那片田地飞翔一圈后，轻轻地，降落到了地上。

道威尔把车停在她前方，下车，在强烈的阳光中眯着双眼，看着黛茜。

“怎么样？”黛茜笑着，和阳光一样灿烂。

她身上还冒着一丝青烟，喘息声虽然微小，但还是能清晰听见。

道威尔眨了一下眼睛，没有说话，只是稍稍咧着嘴笑着。

他还在环顾着周边的景色，好像一个盲人忽然获得了光明。

“嘿嘿。”黛茜笑了笑，向前走来，抬起左前蹄捶了一下道威尔的左腿，爬上了车，“壮观吗？”

“难以置信。”道威尔还在那里站着，摇了摇头，嘴上的笑容无法克制，“这景象……让我想哭。”

黛茜坐在后座上，还是像那样趴着。只是，嘴上多了一点微笑，轻轻闭着双眼。

道威尔坐上了车，关上了车门。却迟迟没有发动。

“你管这叫做什么？黛茜？”道威尔仍然在透过车窗，环视着外面的世界，“……简直，太美了。”

“彩虹音爆。”她回答道，仍然轻轻闭着眼睛，“永远能给世界带来惊喜，对吧？”

道威尔又晃了晃脑袋，脸上的震惊与喜悦仍然未消去。

“你的身上疼吗？”他忽然转身问道，“音爆，有些战斗机都是承受不了的。”

“哈哈，不用担心我。”黛茜咧嘴笑了，

“我的一生，就是用来制造每一个这样的瞬间的。”

道威尔的双眼注视向了别处，没有回答。

“你饿吗？旅途这么久。”道威尔问道，发动了车子。

“还有点呢。”黛茜回答，“所以，你以后不再会给我们小马准备剩菜垃圾做晚餐了？”

“嘿，瞎说啥……真逗。”道威尔虽然嘴上开着玩笑，但他的眼中还是透露出了深深的愧疚与那未尽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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