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纪元前1年 星舰会谈

审讯者派人将监听者带到还未出发的舰队的主舰前。舰队的所有飞船都停泊在远郊的发射港口，经过计算，如果灾难发生，这里将是受灾最小的地方。这是监听者第一次在在地面上长距离跋涉。他翻阅着封存在脑海之中祖先遗留下来的记忆，好像真的有那么两位曾在地面活动过，但对他而言，已经很模糊了。

主舰的体积很大，在一个固定的视角上根本看不到它的的全貌。黑色的舰体闪烁着耀眼的银光，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威压感。舰队中包括主舰在内的所有战舰都符合三体人的集体审美意识：混乱。这让监听者感觉很不舒服，他貌似已经适应了地球上的秩序美。但监听者知道人性的脆弱，如果真的发生了巨大动乱，人类是没有秩序可言的。

在长时间的智子监视中，他早已看清了这一点。

“你可以进去了。”随行的卫兵告诉监听者。

“只有我一个？”

“只有你一个。这是世界元首的飞船，我们的权限太低，无法进入。”

监听者点点头。他已经不想再去用脑电波表达信息了，他需要足够的脑容量来计算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卫兵走后，监听者再次陷入了沉思。他在考虑自己能够成功表达自己意思并且活着离开(或者留在飞船上)的可能性。

见到元首表达信息并不是难事，但是能不能活着就真不好说了。

他知道，如果这时候放弃进入主舰，选择离开，他应该会被一道来自飞船上强激光瞬间汽化。暂且不论监听者对地球的想法，就凭他发现了思维不透明定则，能够成功隐藏自己思维，这也够他被汽化一百回了。三体人怎么会放过一个能隐藏思维的另类呢？如果思维不透明定则公开于世，引起的不仅仅是三体人思维方式的改变，而且会极大地动摇三体世界的政治根基。可以说，思维不透明定则对三体世界具有极强的威胁性。

其实摆在监听者面前的路只有一条，他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他进入了主舰。

踏进主舰的舱门，几个信息窗口从黑色的墙壁上出现。他们都是用来确认身份和进行预约的。这些早已由监听控制中心安排妥当。飞船内部黑暗异常，仅有几束昏暗的红色灯光。暗红色洒落在黑色的金属舱壁上，像是魔鬼露出了恐怖的笑脸。这让监听者不禁想起了第一次通过智子见到月亮时的感觉。相比于白天稳定的灿烂阳光，月亮所反射的光是多么的阴冷阴森，那令监听者恐惧。但是后来，监听者也意识到了月亮的意义，他感受到了月亮的温柔，月亮的姣美......

主舰上没有任何闲杂的三体人。除世界元首之外，留在主舰上的，都是三体世界的重要骨干，比如说科技执行官，财政司法官，宇宙学家......他们几乎不在主舰的下层活动。如果有来宾从下层进入，将完全由A.I.打理。

监听者顺着A.I.指示，乘坐快速电梯来到了主舰的最顶端，那是世界元首所在的位置。主舰体积巨大，顶端高度很高，电梯为了防止超重过载，只能以一个较为中等的加速度上升。但这并没有耽误监听者多长时间。他反而希望电梯运行的可以再慢一点，这样他便有足够的时间来预想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对话。

这对监听者来说真的很重要。

电梯的门打开了，监听者走了下来。附近的环境几乎没有丝毫的变化，仍是黑色的反射着红光的金属墙壁。监听者面前有一道大门，世界元首就在那扇大门之后。他走到门前，门自动打开了。

监听者沿门内望去，他看到一条大道，好像一直延伸到世界的尽头。但当他清楚看到坐在“世界的尽头”而又不符合透视原理的世界元首时，他发现这条大道其实是内部环境设置带来的视觉错乱。监听者发现，这里的布置好像不再符合三体人“混乱”的审美需求，而更加符合地球的对称和规则的审美意识。监听者知道，元首一定也用智子对地球进行了长时间的观测。

“你真的来到了这里。”元首缓缓地用脑电波传达着信息。

“我的主，请宽恕我的无礼。”监听者微微弯腰，将手放到自己的头部。这一动作在三体世界意味着“献上我的灵魂”，是三体世界最高的礼节。

“不要用这种动作。”元首带有一丝嘲讽与不屑。“你已经学会隐藏自己的思维，你的灵魂我宁可不要。”

“我的主，请宽恕我。”监听者又低下了头。

“......脱水，烧了吧。”元首在对A.I.说话。转眼间，两个带有机械手臂的小型飞行器飞了过来，抓住了监听者的手臂。

“不！我的主，请等等！您就不想知道我隐藏的思维是什么吗？如果这个信息你们都知道，我又何必隐藏呢？”

“我不想知道。”

“那如果我隐藏的信息是有关隐藏思维的其他方式呢？！”飞行器的机械臂夹的更紧了，监听者感觉有一柄利刃从他的后脑插入，那是飞行器想直接透过大脑打开监听者的脱水开关。

“......那你更该死。”

“那......如果......如果我说，我的监听室已经与我的生命体征连通。如果我死了，监听室会向三体世界发送所有有关隐藏思维的信息！”

监听者脑后的利刃马上就要成功打开脱水开关了，但它突然停了下来。

“你说什么？”“请原谅我，我的主。这也是情非得已。”监听者忍着后脑几乎被穿刺的剧痛，再次将手放到自己的脑前，向元首行礼。他之所以没去理会他的伤口，是因为他知道创面不大，凭借三体人的自愈能力，应该不久就会恢复。

“你怎么证实这是真的？”

“可您也无法证实这是假的。”没等元首进一步读出他的真实想法，大量的信息瞬间涌入元首的大脑中，监听者正在隐藏某些信息。

“你尽管隐藏吧，我们会调查你所在监听室的一切资料，这根本骗不了我们。”长时间的智子监视，让元首知道了“骗”这个字的含义和用法。

“很抱歉，我的主。”监听者在大脑中挤出空间来传递有效的信息，这时干扰信息的传递突然中断，但仅仅是一瞬间。“我已经给我的监听室设置了身份识别系统，如果监听室里的A.I.发现有威胁靠近，A.I.会自动启动自毁程式。强相互作用力材料自毁，威力您是知道的。”

“......你怎么证实它是真的？”

“同样，您还是无法证实是假的。”

来自监听者的干扰信息仍在元首脑中穿行。元首瞬间慌乱了，这是三体世界第一次(除监听者与地球联系外)与会隐藏思维的个体沟通。对于他们这些刚刚明白“骗”是什么意思的三体人，在思维博弈这方面还是一个孩子，甚至只是一个婴儿。

想比之下，监听者就先进很多了。其实，在监听者所隐藏的信息中，根本就没有什么隐藏思维的其他方式。他也没有设置生命体征监测系统，更没有设置监听室自毁程式。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监听者凭借思维不透明定则捏造出来的。

在四十年的持续观察中，监听者不仅明白了“骗”的含义，更学会了“骗”这个行为。他将透明思维面对不透明思维所产生的猜疑性利用得淋漓尽致。

在三体世界还没有与地球过多接触的现在，“骗”是致命的。

“你想要做什么？”

“我的主，”监听者再次恭敬起来，“我知道，地球是我们文明生存的唯一希望。地球科技虽然落后，但还是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东西，我们不能把他们赶尽杀绝。”

“两个文明共存于一个世界是不可能的。”

“但是在地球，也许可能。”

元首仔细思考了一番。他地球文明的观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定程度上，他相信这种观点。“给我一点你的理由吧。”

“请宽恕我的自以为是，我的主。”监听者虽表面对元首这么恭敬，他还是没有停止连续地发送干扰信息。“我早已准备好了。理由至少有三点。”

“......我需要召集飞船上的骨干。”

“大可不必，我的主。这其实对大局没有影响，您完全可以自己决定。”

“......开始吧。”

“我的主。其一，地球人类有我们所没有的一种脑电波形，他们将这种脑电波称为感情。这是地球人类与三体人除了思维透明与否的第二大区别。长时间的灾难状态几乎让所有的三体人只有‘冷静’这一种情感波动。等到我们真的统治了地球，我们真的需要向人类学习这种安逸状态下的感情，以便文明能爆炸性的进步。”

“时间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我的主，其实，由于人类有着多种多样的情感，他们所创造的文化也是三体世界前所未有的。这其实才是我们真正应该学习的地方。”

“......这可以考虑。”

这时的元首觉得，让他当一个监听员简直是暴殄天物。他对地球提出的这么细致的理论和思维不透明定则，足以让他成为一个语言学家和社会学家了。

“其二，地球的科技相对于我们大幅度落后。”监听者缓缓向元首传达着信息，他不能再快了。大量干扰信息的的发送已经快让监听者的体力彻底透支，他就要撑不住了。“并且我们已经用智子对地球进行了科技封锁。这场战役我们是必胜的。剩余的人类对我们没有任何威胁。并且按照地球人口发展趋势来看，当我们到达地球时，地球的人口将会减半甚至变得更低。这是我们又一极大的优势。”

“说说第三点吧。”

这次监听者没有向元首致敬，他真的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其三，人类不懂宇宙猜疑法则。他们由于所拥有的那些情感，没有意识到这个宇宙中许许多多的其他文明存在着互相猜疑。他们更不知道文明与文明之间是充满敌意的。所以在这次战役中，其他高等文明不可能干涉其中。所以地球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我们不必对人类太过苛刻。”

元首沉默了。

“请相信我，我的主。保留人类文明，我们将收获更多。”

当监听者从元首所在的舱室走出时，他瞬间瘫倒在了地上。他的大脑已经由于干扰信息而严重超载，他实在是没有力量驱动自己的双腿了。

但监听者知道，他的付出没有白费。

他成功了！

在监听者表达自己的思想之后，元首听取了他的保留人类文明的建议......尽管元首只向他承诺留给人类澳洲一片陆地，但这已经很不容易了，至少比文明覆灭强。元首也同意监听者创建三体地球组织，负责收集更多有关地球的资料和信息，监听者任地球三体组织总执事。他与元首对话时的那三点原因迅速传遍整个三体世界，越来越多的高阶层三体人了解到了这个来自低阶层的监听者，他们十分赞赏监听员的智慧和魄力。一时间，申请加入三体地球组织的三体人不计其数。随着时间的推移，三体地球组织很快壮大起来，成为了一个有实力的庞大团体。

最让监听者兴奋不已的，是元首承诺他留在飞船上。尽管他在有生之年到达地球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他还是对地球充满热情与希望。监听者想想那些支持自己的三体人，他觉得这片黑暗的宇宙终于迎来了一片光明，尽管这片光明是基于侵略和剥夺，但那的确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但监听者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第三点理由，正在慢慢地将他推向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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