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回家

现实终究还是无法被逃避，哪怕没有一个人敢于去面对那样残忍的事实，尤其是灵月。

据说，她醒的甚至比我还要晚，我想，这个可怜的姑娘就在不久前失去了她一生的挚爱才会痛苦到当场昏厥，痛苦到通过麻/痹自己的大脑去暂时的忘记疼痛，然而正如酒醒时分，痛更加痛，撕心裂肺。

我在治疗舱内苏醒，犹记得上一次这样看着他熟睡的侧脸的时候，还是刚刚从赫卡忒出来的时候，那个时候，我的世界万神俱灭，一片黑泽，唯有他，在我漆黑的世界里杀出一个黎明。

我抬手，敲了敲眼前的玻璃罩示意我醒了。

他一秒惊醒，显然只是浅度睡眠，很好，具备一个特工的基本素养。

“小洛，对不起，是我来晚了，对不起，让你陷入险境，他们，他们都说你还活着是个奇迹，小洛，小洛……”他打开了玻璃罩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开始有些口齿不清的絮絮叨叨。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着急的模样，哪怕是在坏消息接踵而至的时候，哪怕是在直面死亡的压境的时候，他始终有着一份来自强者的孤傲。

但是现在，他向我，低下了头。

我有些乏力，没能睁开他握着我的双手，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憔悴，我不是很理解，但我将那归结于听闻战友遇难后的崩溃和凌乱，正如我们看待噜咻的牺牲。

他缓缓将他的头靠在了握着我的收的他的手上，似有温湿的液体，打我冰凉的指尖滑过，那样温暖而令人心疼。

我张了张干裂的嘴唇，试图了解我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态，毕竟我只知道，我被余波波及，意识丧失之前全身已然有了多道口子，以及，我现在，很虚弱，虚弱到说出来的话他必须凑的很近才能听到。

我也觉得我还活着，真是奇迹。

然而，他在眼前，话在嘴边，虽然明知他一切安好，我却终究还是将他放在我的前面，正如我一直以来。

我对着他一点点靠近的耳朵竭力用我能够发出的最大的音量想要问——“我，还有救吗？”——却话锋一转：“你，没事吧？”

他真是个傻子，我想，他一定是把我含糊不清的“你”听成了“我”，才会有了如下的回答。

我想，他应该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将他看的，是多么的重。

他用力的点了点头，将医生的结论一五一十的告知与我：“你没事，医生说了，你能醒来就能活下去，只是你的伤实在太重了，可能要先住院一阵子再在轮椅上度过一阵子，没事小洛，我会照顾你。”

我不需要你照顾，你的道路该畅通无阻，你的未来该前程似锦，而不是被我这个注定要来衬托你的人，拖住了脚步。

我多么想说出这句话：不，不用你照顾。

可是我实在太累了，没有精力说完那句话，在我刚说出一个不得音节的时候，他的耳朵便已经离开了我的嘴。

我歪着头躺着，双眼微闭，面露苦色。

我好想告诉他，我只是个他走向辉煌道路上的一个垫脚石。

我不值得。

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什么也听不到，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慌乱跑远，不久又带着医生们急急归来，着急的像个孩子……

可我还是无法做些什么。

我，无能为力。

意识逐渐模糊，想来他们应是给我进行了麻醉，在我的意识测底丧失之前，我隐隐约约听到道林不知道在和谁说，关于，噜咻的葬礼……

噜咻，一个和我经历了同样的事情，没有我幸运却比我优秀无私大义不知多少倍的人。

我想上天一定是想要他活下去，却没有掐好时间，阴差阳错救下了紧随其后的我，我不过是沾了他的光，或者说，他自己就是一束光。

——

​“欧阳家长子欧阳噜咻，我以S指挥官的身份正式宣布，你通过了S的入职考试，欢迎你的加入！”瑞站在众人面前，站的笔挺，神情是这样的庄重而又欣慰，在经久不衰的掌声里，瑞的嘴畔还是忍不住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瑞年长噜咻十五岁，两人皆是大家之后，十五岁那年，瑞第一次在欧阳家的别院里见到刚刚满月的噜咻。

那是一个希望的降生，装载着欧阳家几辈子的忠诚与能力，如同一束光，照进了这个总是身处危难之中的太阳系。

身为长子，欧阳父待他格外的苛刻，无论是战斗，策略，领导能力等从军方面的能力，还是为人处世的绅士风度，他都要求噜咻做到尽善尽美。

噜咻的童年，近似于无。

是莫大的压力搭配着无数的赞扬一步一步将噜咻推向人生的巅峰。

可以说，噜咻是瑞看着长大的，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指挥官位子的瑞知道，想要在群英荟萃的S出人头地，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他看着噜咻，就仿佛看见了当初的自己，一样的坚韧不拔，一样的，少年老成……

他给他取了一个代号，为“剑”，便是希望他能像一柄宝剑一般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其实瑞还有另一层深意，只是这个深意总能被世人理所应当的忘记，那便是，宝剑虽然总是折射着明艳的阳光发出无上光芒，但是，宝剑终究，锋从磨砺出。

“剑，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出色，等你把伤养好后，”瑞负手战立在噜咻的治疗舱前，和蔼可亲的笑着，满心满眼都是欣慰，他知道，噜咻从不会让他失望，“记得戴上这个。”

一枚金晃晃的上将勋章被推到他的面前，噜咻蔚然一笑，风雅点头，全然没有瑞想象中的兴奋。

在那一年的大典之上，噜咻成为了S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将。

“你好像不是很开心。”问他这话的人，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因为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关心着他的喜怒哀乐。

是灵月。

噜咻相识灵月是在一次任务时，那时她是他最强大的后盾。

“……怎么说？”吞下那下意识的否认，愣了两秒，噜咻摊了摊手，神色颇为无奈。

“你的心跳没有加速，肾上腺素也没有增加，你不激动。”灵月一本正经的调出他的数据乖巧的坐在他的身边，莞尔一笑，仔细看去，却有俏皮人儿的味道。

“哈哈，”忽而被逗笑，噜咻不由自主的嗤鼻一笑，许是为自己想法的幼稚，“我还真以为你会读心术呢。”

“我不会读心术我只会治愈术。”灵月回答的依旧是一本正经，却在深望着他的眼眸的几秒后憋不住了，噗嗤一笑，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但是刚刚说的都是刚刚查的，我知道你不快乐不是因为这些冰冷的数据，而是”忽而神色凝重，灵月收起了笑容，微微蹙眉，双手搭上了噜咻的右手，噜咻身躯一震，下意识想要收手却终究，没有那么做。

却听灵月继续说道，“而是，我，在意你的神情变幻。你知道吗，你其实一点也不擅长隐藏真实情感，只是从没有人在乎过你的真实情感罢了。”

“但是，噜咻，我灵月，在乎。”

一句“我在乎”成功击破了噜咻心中自诩为固若金汤的防线，噜咻一直以来隐藏着的秘密被她轻易地发现，是灵月一层一层剥开那些虚假的假象窥见他真实的内心，并无比真诚的告诉他，“我在乎”。

噜咻的人生从出生开始就被规划好了，看起来万众瞩目的他刚刚好也被万众瞩目束缚住了前往自由的脚步。

他唯一能做主的，就是这场仗，该如何打，而不是，他愿不愿意打这场仗。

“他们给以了我厚望，责任以及一身才能，却忘记了给我快乐，自由以及未来。”

“没关系，他们没给你的，我给你。”

自此一眼，便是万年。

他的辉煌终究还是止步于此了，灵月许诺给他的未来还没有送达他的生命便已然停止了计算，他早早的抵达了人生的巅峰，却也早早的停留在了人生的巅峰。

天妒英才呐天妒英才！

瑞痛心疾首，据说那一天他避开众人饮了一宿的夜酒，晚风凉薄，吹着微醺的空气，氤氲在他的身边，却带不走他破碎的心房。

在那个谁也预料不到也阻止不了的暴动里，一代天骄，就此陨落，令人唏嘘……

“我们永远，缅怀我们的英雄。”

——

“让他回家。”这是灵月苏醒之后，对见到的第一个人说得第一句话。

“他生是S的人死是S的鬼，”瑞不为所动，徐徐站起，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治疗舱里的灵月，心如刀绞却还是理所应当的说，“为S牺牲是他的荣幸，按照规定，他要葬在S。”

灵月面露怒色，一双泪眸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强忍着心中莫大的悲伤艰难的呼吸着，颤抖着嘴唇一张一翕，吐出的还是那四个字：“让.他.回.家。”

“好好休息。”瑞显然没有再说一遍的打算，摆摆手准备离开。

灵月唤住了走向门口的瑞：“你根本不懂他，你从来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你已经逼死他了，为什么连死后的自由都不肯还给他！他这一辈子都按照你，和欧阳家的规定机械的生活，他也做到了你希望的为S牺牲，为什么，为什么他连死都不得自由！”瑞呆愣，徐徐转身看向直起身来的灵月，她的脸上，是愤怒的眼神，更是悲伤的泪水。

灵月醒了一下鼻子，这是她第一次对别人大声吼叫，她觉得，她很满意，就好像是她替他，带着他心中的那份不甘，做了一次他一直都想做却到死都没机会做的事情。

片刻，她徐徐抬手，指着一脸错愕的瑞，徐徐说道：“你，是恶魔。”

“我没有希望他为S牺牲。我也想他好好活着。”

“但你认为他的命是属于S而不是他自己的。”

“我没有逼死他，我怎么会逼死他？”

“是你和欧阳家逼得他不得不公而忘私，是你们逼得他每一次都冲在最前面。”

“可这不应该是他最应该的选择吗？”

“没有什么选择是应该的，你们总是说他应该怎么做，却从来不问他愿意吗！”

“他享受着地球最高等的军事教育，享受着地球所有人的爱戴，难道不该为地球付出什么吗？”

“他已经付出生命了！你们剥夺了他一辈子的选择权，他也如你们所愿活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现在，他已经付出生命了！他已经，为了地球，付出，付出生命了……”灵月逐渐哽咽，逐渐失声，逐渐痛哭到无法自拔。

瑞的心弦被狠狠拨动，是啊，他最得意的部下，死了，为了秉承他的意志，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那么为什么不能，给他留下最后一点，他想要的自由呢？

瑞摆手离去，走在空无一人的长廊上，眼神如炬，却隐隐泛着泪光。

他在心里给那个被迫的枭雄，一个迟到多年的道歉。

剑，欧阳噜咻，噜咻，对不起，我，送你回家……​

下章标题【完美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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