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决绝（一）

怀罪大约是从来没有见过楚晚宁含泪的模样，他眼底的水光多少淬灭了他心头的恶火，他怔了一下

怀罪大师：“你……唉，罢了，方才可是打疼你了？”

但旁观的少女却清楚得知道，不是的。

楚晚宁哪里是疼方才那一巴掌，他是疼自幼敬重的师尊，竟会说出与自己心中高大形象截然不符的一番论调。

楚晚宁缓缓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少女听到了那句再熟悉不过的话。

他依然固执己见

少年楚晚宁：“不知度人，何以度己。”

怀罪僵住了，身形犹如佛龛里饱受供奉而一动不动的泥塑木雕

楚晚宁嗓音微有嘶哑

少年楚晚宁：“凡世疾苦就在眼前，恕弟子愚钝，不知师尊何以终日高坐，闭目升天。”

这番话，那日他也说过，现如今，仿佛又旧景重现。

他说完，缓慢起身。

月光下，他去时的衣冠早已不再洁白，有污泥也有血迹

但却那样挺拔庄重，气华神流。

少年楚晚宁：“这仙，不修也罢。”

少女听到这话也瞳孔微缩。怀罪惊怒滔天，脑目昏沉，他厉声大喝

怀罪大师：“逆徒，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少年楚晚宁：“我只想按你从小教我的去做。”

楚晚宁亦是剑拔弩张，但张弛之间，他微微颤抖着，眼里满是悲凉。

少年楚晚宁：“这是你教我的，难道师尊的道义只在纸上？！难道百万灾民无家可归，日夜都有孤儿死去，我该做的不是出山扶道，而是伴着青灯古佛，修禅宗吗？！”

怀罪喝吼，目眦尽裂

怀罪大师：“你得道飞升之后，自可行诸多善事。”

楚晚宁瞪着他，像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似的瞪着他。

他胸膛起伏着，掌捏成拳，眼中江流潮涌，让少女以为他下一刻就要掠地而起如蛟龙破水掀起狂澜巨浪扼住怀罪的咽喉让其知愚知罪。

可是楚晚宁颤抖了一会儿，终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最后眼尾薄红，噪音极为沙哑

少年楚晚宁：“师尊，我修真，不是为了逍遥自在、超脱红尘。难道修真就只能是为了成仙吗？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不要。我宁愿半途而废，我宁愿一无所成，我宁愿留在人间。”

少年楚晚宁：“倾我所有，力竭而死。”

怀罪大师：“……”

少年楚晚宁：“师尊若要飞升，便飞升吧，待我渡完所有我能渡的人，我就来随你。”

怀罪大师：“楚晚宁！！”

隔着空间，少女都能感受到怀罪此时滔天的怒意，心中隐秘的栗然，还有刻骨的失望。

她看着怀罪双目赤红，眼底里隐透着血光。

他在不甘?他在不甘什么，爹爹吗?

看着他喊住即将迈出院门的楚晚宁，嗓音冰寒到极致

怀罪大师：“逆徒，你给我站住。”

少女头皮发麻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楚晚宁拧着漆黑修长的剑眉，神情刚毅不屈,坦然迎向怀罪的目光。

楚晚宁没有再继续走,他身如松柏，一步步朝着怀罪走去，最终站定,高马尾在他身后被风吹得纷乱,染血染泥的衣袍也被风吹得纷乱。

怀罪大师：“你要出寺下山,可以。”

怀罪嘴唇启合,碾碎字句，一字一句说道。

少女见怀罪同意了，心中也替自己小爹爹感到高兴。

少年楚晚宁：“师尊？”

楚晚宁的凤目微微睁大，眼眸中满是感激和欣喜。

他以为他的师尊终于明白了他

可是——

怀罪大师：“你今晚走出这个院门，就再不是无悲寺之人。你我十四年师徒情谊，就此，一刀两断。”

少年楚晚宁：“……”

楚悦苒“……”

那凤目仍是睁大的，只不过里面的内容从喜，慢慢换做了错愕与悲寒。空间中少女的微笑也顿在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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