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7

以前的人，从九月初一到重阳都吃素，也不伤生。那些卖吃食的人，都插起黄旗旗儿卖素菜，民间把这段时间叫“九皇”。

彭县君平的寄魂庄，有个卖合折（用粉条做成的小吃）的万老汉儿，都喊他万卖面。这人很滑，经常欺哄买主，整了不少的钱。

这年“九皇”来了，万卖面也插杆黄旗旗儿在店子上。他前几天做的荤饣召子

没有卖完，倒了又心痛，就合着素饣召子卖。那些吃素的人，吃了他的东西，总觉得口头不安逸，不到半天时间，就都晓得万卖面做假了。有的人不相信，就亲自去照顾万卖面。一看，硬是有假。有个老道也去照顾了两碗，头碗确实是素的，二碗就不咋对了。有人当场就给他闹开，还把黄旗旗儿给他扯来甩了。这老头儿不认账不说，颠转来说人家诬他。他又吵又闹，整个店子闹得乌烟瘴气的。这时，那个老道站出来说：“万掌柜，你该歇口气了，何必动这么大的火呢？就算他们诬你，我总不会诬你吧。我跟你无冤无仇，今天路过这里，吃了你的面，硬是不咋对。在九皇大忌期间，实在不该啊！这么多人劝你，你不听反而出口伤人，我劝你不要做这生意了。”说完，把手头的蚁帚一掸，那口锅“呼”地一声就飞到对门那棵古柏树上去挂起了。人们都还在看稀奇，道长已经走了。

寄魂庄柏树的吊锅，就一直挂到今天

它是奈何忘川间的神木化成，天生便承担着掌灯的责任。

说起“掌灯”，或许有人会好奇这是用来干什么的——转世。

一生一轮回，一世一缘结。

掌灯人会根据逝去的人的一生经历来判定去哪一层门。

无叶无花无果无心，生来便不存在三魂七魄。

只是根据判断，以此来决策他人下一世的命运。

门有四层：鬼门，禽门，凡门和灵门。

罪孽深重的直接打入鬼府，在地狱磨炼终身不得复出。

稍微有点儿反省意识的，拉入家禽门，多经历几次短暂的生死，最后在根据几世所作所为决策是否重新做人。

一生平淡无奇的，就继续待在凡间，而根据每个人身上自带的功德，会自行分配不同的身份。

最后这一类人很少见，除非在凡间功德圆满，魂魄飞升至黄泉，才会有决策是否去灵门的机会。

逝去的人排着队，从奈何桥走来。

脖颈处自然形成的泪滴便是掌灯人判断的根本。

从忘川河涌入的魂魄很多，但它从不抱怨，因为它是掌灯人。

也不知道到底看了多久，审判了多少人。

日积月累，渐渐化形成孩童，又从孩童化成了青年。

不过，少了沉甸甸的身躯，倒也轻快不少。

“禽门。”

这是个官老爷，敛财好色之徒。

在世时妻妾成群，刮民膏脂，也不知是在买什么东西。

不过因为信佛每隔几日也会拜佛烧大把香火，所以也只能安排去禽门，一生害得人倒挺少，年轻时做的好事也挺多。

“凡门。”

这女子平民百姓，一生没有什么作为，就是在存钱，结果被饿死。

“凡门。”

一个只借过一次钱买药救母亲，结果时期到没还上被活活打死的。

伸出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点那泪痕。

不到一瞬便消散，决策结束。

黄泉是没有时间观念的，魂魄一去一行，掌灯人一点一指。

……

“无门……嗯？”

眼眸一转，低头看向面前的小孩儿。

嘴角轻挑，剑眉微蹙。

早已经看透了人世间的种种作为，遇到这事儿竟是有些不知所措，但更多的也是无奈——小孩儿的记忆一片空白，听周围也只有断断续续的嘈杂声，还有时不时身体传来的冰冷刺骨的疼痛感。

总的来说，在这种情况下八成是个半吊子。

一脚踏进鬼门关，另一脚被强行停留在人间。

这种情况很少见，一般都是亲人舍不得逝去的人去轮回而采用种种办法将魂魄拉回凡间。

但明明知道这是无用功。

所以每次遇到这种事情，掌灯人都要费很大一番功夫。

从原体折出四枝，分别照看四门。

转身轻牵住小孩儿的手去了凡世。

这是一间药斋。

进去一瞧，掌灯人纵使见了很多令人作呕的手段倒也感到有些惊讶。

脚步微微一顿，带着小孩儿走进去，眼角嘲讽地瞥着穿梭不断的炼药师以及打杂的人。

血祭。

正所谓半生半死，不生不死。

被血浴的小孩儿眼睛被蒙着一条白帛，天蚕寒冰玉所制的玉器，最能稳固魂魄。

只见那血色愈发艳丽，愈发浓稠，而与坐在其中苍白的人儿成了鲜明的对比，看着更加血腥妖魅。

待到一定时候，从中用琉璃竹管引出。慢慢形成一滴血浆，小心地盛放在金丝葫芦瓶中。

那瓶子模样小巧精致，很是惹眼，不一会儿便摆满了一小桌。

看着有些眼熟但又暂时想不起来。

“这……是何用意”

掌灯人眼眸渐冷，指尖与青丝缠绵着。

这只是一个孩子

“嗯……你说他们正在做什么吗正在救人的。”

掌灯人身旁的小孩儿突然开口笑着说道。

“听他们说，我天生就被赋予了一种‘神力’，制得的血浆可活死人肉白骨。他们说过，会把那些东西送给需要帮助的人，我还曾听到有很多人当面感谢我呢!”

小孩儿依旧笑着，虽然是魂魄，没有白帛的遮掩，但小孩依旧闭着眼，用稚气的童音轻声说道。

掌灯人听了后随即冷笑，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他想起来，之前就有很多案例是关于这小瓶子的。

什么救人性命，就在几年前开始便有很多人因为这东西而含着各种原因死了。

市价极高，本来掌灯人还在思索是什么东西做的，不曾想竟误打误撞找着了源头。

掌灯人并未告诉小孩儿因为这东西天下的人已经闹翻，而是轻轻询问道：

“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们就真的会那么做”

“因为我相信他们。”

小孩儿依旧淡淡的笑着，气息有些虚弱的说道。

来来往往的人依旧在做着自己的差事，没有人会发现他们。

……

“嗯。”

良久掌灯人应了一声，又继续问道：

“那为什么不睁开双眼呢？这世间万物你可未曾亲眼见过，就不觉得可惜吗”

“我确实不曾见过，但我也不会觉得可惜。”

小孩儿回答道。

“嗯……但他们说过睁眼血浆就会变得污浊不堪，而且也不能多听些声音。不过，这世间万物本就有各自的职责，既然赋予了我救人的权利，又何乐而不为呢”

小孩儿感到有些眩晕，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你……到底多大”

掌灯人突然觉得这小孩儿有些奇怪。

“十二了。”

小孩儿淡淡回答道。

“嗯？”

掌灯人听着又蹙起了眉。

“嗯，只有保持童形才能保持血浆的最好效果。哎……现在似乎受伤的人越来越多了，之前都是一月一次，现在隔着几天一次，这才导致魂魄强行离身，去了您那。”

小孩儿轻叹了一口气。

掌灯人静默着。

晌久，才问了一句：

“……那你就没有想过自己哪一天会面临死亡”

“死亡”

小孩听了又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

“我并未想过，该来的终究会来，躲避不过。临死时，回望这一生，想着除了必要的膳食与休息，自己还救了不少人。虽说未曾亲眼瞧见，但我想着，那些人应该会过得很幸福吧这样也就，心满意足了。”

小孩儿身着红服，肤色苍白，嘴角带着一抹笑。

他在燃烧着，是血浸的火焰。

掌灯人听后，沉默了一会儿，将小孩儿的魂魄送入体内便走了。

几个月后。

掌灯人依旧在执行自己的职责。

……

“无门……嗯？”

睁开眼眸皱眉道：

“你是”

这人的一生白芒一片，就只在最后那几秒变得郁黑。

“好久不见了。”

那青年笑道，依旧未睁开眼，对着掌灯人招了招手。

“嗯，好久不见了。”

掌灯人回答道。

“嗯。谢谢您当时的帮助。”

青年又说道。

“嗯……你，这次可是真死了。”

掌灯人回道。

“真死了。听闻有一人得了某种不治之症，需时短，取我心头血才能治好，所以给他了。”

“这一给，可就救不了其他人了。”

掌灯人淡淡提醒道。

“无妨，人各有命。”

青年依旧淡笑回答道。

“那……假若你现在可以重回尘世，但只是一个普通人，你愿意吗”

掌灯人顿了一下，询问道。

“当真”

“千真万确。”

“好，我愿意。”

掌灯人听到后点了点头，并未询问青年会做什么，只是伸手一点青年眉心，便转身走了。

“你可以睁开眼睛了，回去吧。”

青年听后轻轻睁开眼，只见得一抹素白的身影愈行愈远。

几年后，香火大盛。

有一宇庙闻名于世，名曰渡尘。

据说是一位青年花重金建成，撒了大把金子。

但里面供的不是佛，而是一幅画。

庙宇间人来人往，青烟袅袅。

末时，关上庙门。

青年走进祀堂，跪坐在蒲团上。

供奉的画是一抹素白的身影，渐行渐远的步伐和随风而动的青丝看着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这幅画是青年自己画的。

眼睛良久的看着那副画，这双眼睛很漂亮。

人们都说看了这眼睛便过目不忘，清澈干净，浑圆幽黑，勾人心魂。

他曾试想过那个人的面容，画了无数次。

但没有一次，是心里的那个“他”。

他对他的印象只有一抹身影。

过了很久，拜了三拜，上好香火后，转身去隔壁的小禅房休息去了。

在这世间，有这样一个传闻。

掌握人命运的掌灯人留下四魂分别管理四门。

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灵门凡门，鬼门禽门。

撒手职责，竟去凡间杀了人，破了血戒，而又犯了天规。

被打入天牢终身囚禁，每日雷火鞭邢，挖了双眼断了十指。

人死是不能复生的。

而有一青年横空出世，与各道交好，侠义仗气，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会竭力帮助。

他不会对感激的人有任何过分的要求，只是说诚心去“渡尘寺”拜拜就行。

功德越多，化仙成神的机会将会更大。

终于有一天，青年功德圆满，天空中闪光一现，青年消失不见。

这是第一个由凡人晋升神格的人。

令人咋舌的是，在他化神时决然放弃了神格，隐匿余生。

手里是一根枯树枝，青年紧紧地攒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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