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用茶匙优雅地在糖盅里托起了一小勺砂糖,又在奶罐里细细搅浑,杯中丝绸棉绒的奶油质感,颇像是融化了天上的云。
王后捻着手帕掩面一笑。
王后:“阿姬塔公主这么爱吃甜食啊,像个可爱的小女孩。”
阿姬塔扶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羞笑着点了点头,脸上漾出了两片淡淡的绯色。
在这个国家的习俗里,已经成年的贵族小姐会为了管理身材而限制糖分的摄入。
只有孩子会肆无忌惮地大快朵颐,而阿姬塔算是一个例外,她始终对甜食情有独钟。
虽然看不见,但那种甜腻荡漾在味蕾中的幸福感,就可以让她想象到杯中奶茶的浓醇,或者是点心的秀色可餐。
背后似乎刮过一阵阴风。
毕维斯“母亲。”
毕维斯凉嗖嗖的声音和此刻的甜蜜简直格格不入。
王后没有去看他,而是继续悠然自得地闭眼品茶,不动声色却又气质凛然。
毕维斯“抛开时间问题不谈,为什么下午茶要邀请我?”
毕维斯微微皱起了眉,眼神中充斥着不解和散漫。现在还是上午就算了,这种专属女人闺室中的活动还要让他来掺和一脚。
阿姬塔始终低着头,看起来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
王后:“坐。”
王后小嘬了几口红茶。
毕维斯深吸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坐在了这张小方桌的一角上,面对满桌的吃食,不知道手该放哪。
这样,看起来真显得他...娘娘腔啊。
对面的阿姬塔听到他挪动座椅的声音,更加拘束紧张了起来。
毕维斯瞥了她一眼,接而又不满地望向王后。
毕维斯“母亲,我...”
他又看着对面的少女,她被打扮得精致漂亮,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洋娃娃,由于一双眼睛还没有被制作完成,只得缠上一圈白布。
王后难道想给他们俩安排相亲?
不是说她只是治眼睛吗?
这一桌三个人,有两个人都无心于茶饭。仅有王后依然不紧不慢。
阿姬塔紧紧地揪着裙摆,像是想说什么话。
阿姬塔:“王后陛下,您...喜欢诗吗。”
她的声音仿佛带来了南方的暖湿,绵延的温柔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语调里带着小小的怯懦,却反而显得更加勇敢。
王后看着她,眉眼弯了弯。
王后:“公主殿下要作诗吗。”
阿姬塔朱唇微抿,欲言又止。
阿姬塔:“其实...这首诗并非出自于我。”
王后:“无妨,请说说看吧。”
毕维斯略微歪头,手肘抵在桌子上,支着下巴,正在努力寻思着找什么办法脱身。
作为尊重,还是等她念完诗吧?
他深邃的眼中是疑惑和揣测,就这样盯着阿姬塔。
她浑身都散发着浓淡相宜的自然气息,不像是在皇室里长大的公主,更像是在水寒江静中,倒影里的一汪月光化成了人形。
这位双目失明的邻国公主,跟那些一波接一波被送来的女人很不一样。
不过看起来,阿姬塔对他无所用心,这样倒也好,省的他再恶语伤人了。
他静静等着她开口。
...
“
我的院子里...种了四万万朵玫瑰
每一天早晨
我都捧着一本书坐在门口
路过的人都会称赞我的玫瑰
有的甚至还想折去一两朵
我统统不理不睬
直到那天你来
笑眼眯成月牙
问我,看的什么书呀
我就知道,这四万万朵玫瑰
统统是你的,”
阿姬塔的嗓音宛如催眠咒,即便室外的光线透亮,整个太阳的光亮还是被她的呼吸吹灭了,荆棘也长成了铺满鲜花的原野。
毕维斯静静地听着。
在阿姬塔唇齿间溢出的一词一句里,他好像又闻到了蔓蒂身上的无名花香,窗外倾泻而下的光柱再次都被记忆中的她打碎。
如果他是这首诗的主人公,不仅会呈上四万万朵玫瑰,还会为她献上完完整整的一个自己吧。
他悄悄笑了。
“
你带着四万万朵玫瑰走了
别人都说
你是为了这四万万朵玫瑰而来
我却相信
你和路过的人不一样
那天,你的笑眼眯成了月牙
但我还是看到了
一个小小的我
院子里没有了四万万朵玫瑰
可是我的心里,有了一个你,
”
她的诗让人沉醉,语气中已经染上了一股幽幽的哀伤。
读着别人写的诗,却仿佛在讲述自己的故事。
“
我,有一个很大的院子
大到足以种下四万万朵玫瑰
每一天早晨
我都捧着一本书坐在门口
等带走四万万朵玫瑰的你回来。
”
...
如果,此刻能见到她的眼睛,想必其中一定是盛装着一汪波澜万千的水潭。
王后富有深意地凝视着她。
而毕维斯也显然被惊艳到了。
他惊艳于作诗者的动人文辞,也惊艳于朗诵者的款款深情。
他也曾经看过许多诗集,从未有过一首如此深得其意,好似饿了很多日的旅人闻到了炊烟,想要近乎自毁地浪掷手中的爱。
阿姬塔:“我想,一个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他们如同指尖的烟火,忽明忽暗,而总有一个人不同,如同北斗,闪耀在自己的整个人生中,”
阿姬塔将头转向毕维斯所在的大致方向。
阿姬塔:“殿下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吧。”
她的话落下,空气都沉寂了。
顷刻间,毕维斯好像重新认识了一遍眼前这位公主。她的双眼被蒙上了,却能透过纱布和血肉,直视人的内心。
王后:“噗嗤。”
王后一下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一脸宠溺地看着这两人惊慌失措的样子,又想到之前他们如临大敌的表现,还特地念了一首诗来证明心意已决,她就愈发觉得好笑,许久没这么开心了。
王后:“哈哈哈...你们想太多了,”
不过,戏演得过头了,会假戏真做吧。
她温柔地握住了阿姬塔的手。
王后:“我不过是想请公主殿下帮个忙而已。”
阿姬塔听了,尴尬地无所适从。
王后:“这次与暮色国财政大臣的会面,我们呢,想要更加顺利地解决,请公主殿下帮个忙,毕竟那是你的舅父吧。”
王后亲昵地对着阿姬塔眨了眨眼睛。
阿姬塔:“啊...是的,抱歉,是我多想了...”
她双手攥得紧紧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细得像蚊子叫。
毕维斯也忍不住笑出声,他又想起了昨天脱下蔓蒂的护具,被她误会的事情。
虽然这两个人性格有着天壤之别,害羞起来的样子还是很像的。
王后:“孩子,既然你想换一种方式解决问题,就不得不做出退让是吗。”
王后斜眼一笑,对着毕维斯说道。
毕维斯“可是母亲,贸易关税的协定权如果被一方独占,会在经济上大大失利,被吞掉整个市场都不一定。”
毕维斯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仿佛王后在说着天方夜谭。
阿姬塔犹犹豫豫之后,开口道:
阿姬塔:“殿下,关于昨晚的条款提议我也有所耳闻,”
她抬起了一直低垂着的头。
阿姬塔:“要求关税的所有协定权的确有些过分了,舅父那边的人情,我会尽力去争取的。”
听闻阿姬塔公主在本国的声誉极佳,他私下里推后门协商的话,会更方便吗?
毕维斯陷入了思考,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敲击着桌面。
实际上,昨晚的会面不如他想象中的顺利,暮色国狮子大开口一样的新修政策,几乎要让他拍案而起了,由于两方都不肯退让,决定暂时休会。
而他当时也急着去找蔓蒂,就干脆连休会的私下调解都省略了,直接早退离开了。
王后今天把阿姬塔公主拉拢了过来,企图从她这里找到突破口,着实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想要完全驳回对方夸张的要求,也是不太可能的。
不过这总比谈判破裂来得强,由于暮色国无理取闹的经济攻击,也使其自身遭到了一些波及,想必他们也是希望能够解决的,不然也不会应邀前来。
他扶着额头。
之前会面结束之后,他没有直接回宫休息,反而去找了她,今天又一大早地就起床离开,免不了有点精力不支。
原来,拒绝一桩婚要偿还这么多的事情...
联姻的价值就那么高吗?暮色国的脑回路真是无比清奇,以为自己是丘比特之国吗?
联姻的价值?
不会的,是我想多了吧。
毕维斯看着阿姬塔若有所思,这样岁月静好的纯洁少女,她的思想独到,也十分让人欣赏,不像是会与权力纷争有过节的人。
他的眸光一沉。
毕维斯“那好,谢谢公主殿下。”
他对阿姬塔微微一笑,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联姻的价值,真的那么高吗?他脑中思绪万千。
毕维斯又看着他的母亲,倏忽间就感受到了一种隔阂。他们俩之间,有着血脉上不可分割的关系,但这位被他称作为母亲的人,竟看起来如此陌生。
霎那间,他童年里的回忆翻涌而来,王后几十年如一日的淡泊和正襟,在那个寂寥的夜里留的眼泪,所有的细节似乎都在串联成线。
毕维斯“还有事,告退。”
他淡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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