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这孙丹士在这一带本来就很不得人心。这四周的村民见他不耕而食，不织而衣，锦衣玉食，经常还带些少女入庄园，说是炼红铅丹药，滋阴壮阳、返老还童。又见他庄园内经常有达官贵人、绅粮富户出没，众人也不敢惹他。尤其有些庄丁传言，说孙丹士经常在他的丹房里白昼宣淫，奸汚少女，更是对他恨之入骨。

今天有个庄丁回家时对妻女说：七仙女下凡被孙丹士用符镇在庄里，准备炼丹飞升等闲话。被庄丁妻女拿出来一传十、十传百。附近的乡民早就听说七仙女逃下凡间来了，今日听说被孙丹士用符镇锁在庄园里，大家都纷纷聚集到孙丹士庄园外，要看孙丹士白日飞升。等了一天不见动静，到黄昏时刻，有些村民准备回家，远处来的村民不甘心、继续等待。但腹中饥饿难忍，不免虚火上升，渐渐起了对孙丹士的怨毒之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股流言又悄悄的在围观的人群中传开：说孙丹士对七仙女起了淫心，准备做玉皇大帝的女婿。众人怒火一下子点燃，你孙丹士什么东西？也配睡七仙女！乡下山里的愚民对神仙、仙女、玉皇大帝本来就虔诚，大家议论着、咒骂着、闹哄哄的，声音越来越大。不知是谁人发声喊：“走！打进庄里去、救出七仙女，大家一起飞升成仙！”这一声喊的确有号召力，谁人不想成仙？众人一哄而上，几十人从庄园围墙各处搭人梯翻过院墙。庄丁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被跳进院墙的人打开前后门，人群一轰而上，冲进孙丹士的庄园。孙丹士见状，急得脸青眼红，等到明白自己处境危险时，已被前后湧来的人群乱拳打倒、踩踏而死。这也是孙丹士烧炼春药、导人宣淫，自己炼丹釆阴、奸人妻女的报应。

那些庄丁见状不对，老实的就赶紧逃命，狡猾的就趁机抢劫。众人一见也纷纷学样，一刹时把孙丹士家抢个精光。抢到的就往外跑，没有抢到的就抢那些抢到的，互相撕咬摔打，庄里庄外乱成一团，反倒把打救七仙女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眼前的东西远比虚幻的成仙实在。

荷香在屋内听到外面的哄闹声，在门缝里往外一看，看守的庄丁早已不见，一群人正在院里撕打，另一些人正在逐房撬门。她躲在门后待这些撬门的人群冲进来后，一时没有适应室内光线时，她趁机从门后出来，由边上溜到院子里。这时院里男女老少手中怀里抱着东西在各房进进出出，根本无人理会她。荷香也在地上捡起一团包袱，假装拿在手里，混出庄园。走了一段，见人群稀少，她便将包袱扔掉，寻思去哪里找周凤鸣。

正在为难之时，两个扛着包袱的村民兴冲冲的从孙家庄方向出来，走过荷香面前时，听一个人说道：＂那董永也被耿家寨那妖女掳去了，我们应该找人到耿家寨去救他。＂边说边走了过去。荷香一听，便断定村民说的是周凤鸣，她决定到耿家寨去营救周凤鸣。

耿家寨在安微省界的英山县境内，是山区，路很难走。由于近来在闹疫病，耿寨主和会首们公议从五月端阳起开始搬演几天目莲戏，以除邪崇、辟妖魔。

“《白蛇传》中白素贞就是这天喝雄黄酒露了原形的，但那是江南。我们这山区地方应搬佛祖的大弟子目莲来方镇得住邪。”耿寨主对会首们这样说道。

开台那天，文昌宫戏台的木柱上，插着五柄寒光闪闪、锋利异常的钢叉，叉上扎起灵符黄表，吸引来许多聚观的人。半下午，由戏班里一个小厮双手捧住“香盘”，内盛水碗、猪头、雄鸡、鸡血洒过的黄表、刀褂等物走在前面，后跟凶神恶煞的俗称“掌阴教的”叉师。再后是一些看热闹的人们，浩浩荡荡而又疑惧又惊恐地走过街头，出了城门，向寨外乱坟坡走去。这时乱坟坡上早有人选一荒草茂密、树丛遮掩着的大坟包侧边，搭了一个简陋的席蓬，地面铺上一层乱草、一床破棉絮。“掌阴教”的叉师便接连几天几夜在这儿喊魂。神秘的氛围里，风凄凄，夜茫茫坟地上传出枭鸟般的鸣叫。叉师长声幺幺地拣一些当地人常用的名字:王刘氏呀，黑妞妈呀，铁蛋呀，长生娃呀，……叫呀喊的，一声声苍凉而凄厉，喊得周围团转的人们天不黑就关门睡觉，做父母的低声嘱咐小娃，不论是谁叫你的名字，可千万别应声，谨防把三魂七魄叫出窍去，那就活不成了，到枉死城中还要当一名恶鬼，永辈子不得翻身。

“久走夜路必闯鬼。”老年人纷纷告诫姑娘小伙们，别一股劲的去赶热闹，所以家家户户天没黑就关上大门。一到夜晚，耿家寨里就陡然冷落了。过往客商也不溜街了，在旅栈里龟缩着，预感到魑魅魍魉就潜伏在夜雾的阴影里似的。没有发现鬼哭神嚎的景象，也许更加惊心动魄。

荷香来到耿家寨已是这天黄昏时候，恰好是七本目莲戏的最后一本，也是戏的高潮所在(这个戏，也可演到几十本)。

耿家寨寨门口的几个寨丁正打起灯笼盘查过路行人，防止盗贼混入寨内。

荷香见路上一老妇人背着一大梱柴禾，手上还拎了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从山上挖的野菜，灵机一动便上前道：＂奶奶，我来帮你背！＂老妇人耳聋似听懂非听懂地抬起昏花的老眼望着荷香道：＂你是谁家的闺女啊？那敢情好！＂说着就把柴禾放下。＂我是寨子东头后街张家的闺女。＂张王李赵，中国四大姓。荷香说了第一个姓，她想总归哪里都有姓张的。果然，老妇人并不追问，还问了一句：＂你爷爷近来好吗？我这把砍柴刀该找他打一打了。＂荷香顺势道：＂很好，身子骨可硬朗了。＂＂哦！我老了，耳朵不好使。你说的话我也听不清楚啰。＂荷香背上柴禾，腰自然就压得很低，老妇人在傍边颠颠巍巍的扶着，过寨门时一个庄丁问道：＂刘大娘，今天怎么有人帮你背柴禾啦？＂老妇人回答道：＂遇见后街张铁匠的孙女她要帮我背。这闺女心肠好。＂说着二人进了寨门。走了一段路转到一条小巷的一间小屋，就是刘大娘的家了。

刘大娘是个孤寡老人。荷香帮她收拾好柴火，掏了一碗水喝了，坐在凳子上歇息。心里盘算着怎么找到耿金凤的家。

荷香今天早上巳经在孙家庄附近打听清楚孙丹士师妹的情况。这孙丹士的师妹叫耿金凤，安徽省英山县耿家寨寨主耿万龙的女儿。只因迷上丹药烧炼，一心想要登仙、至少也要长命百岁，一直未曾婚配。她父母因只有她这一女儿，也就只有依了她。所以年巳四十，仍是单身。平时她在家不是烧炼黄白、就是坐丹合气。这＂合气＂是指＂明立玄牝根基⋯⋯嘘气可以治病＂的嘘气。是三国时的张陵、张角传下来的。到了清末民初演变为道内信众的＂对脐＂。即男女赤身对坐，互相看视，甚至脐腹相摩擦。如能毫不动心，行无所事者，则道行巳高。在＂对脐＂的同时，加以吐纳导引，达到精化气、气化神，神化虚时，就会＂三花聚顶＂，就可以长生不老。耿寨主家出了这样一个妖女，远近闻名，良家子谁肯娶她。

她这次在师兄孙丹士庄中得了周凤鸣这样一个小她十几岁的貌美郎君，决定带回耿家寨用＂对脐＂之法炼成＂三花聚顶＂。越是对方貌美，越能提高自己道行。她正在收拾丹房，她爹叫她到前厅来，说有一女子来找她的哥哥。耿金凤一听知道是“织女”来了，便从墙上抽出宝剑，左手掐个＂诛仙诀＂仗剑而行，来到客厅。也不由荷香分说，便厉声喝道：＂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今天你且看仙姑道行，要诛你这自甘堕入凡间的逆女。＂耿寨主见女儿疯疯癫癫的说些疯话，把她挡住，叹口气对荷香道：＂小姑娘请你原谅，我这女儿炼丹学道入迷了。唉！＂耿寨主要女儿交出周凤鸣，耿金凤不肯，说她数年修行，全在今夜，岂有放人之理？即使要人也得去找孙丹士，她是从孙丹士那里得来的人，＂合气＂后，自会还给孙丹士。还说他爹凡夫俗子不可理喻，女儿今夜就要成仙，还如此对待女儿，简直是对神仙的大不敬。耿寨主溺爱女儿，想道只是今天一晚上，晚上又走不成，何妨就等一夜，明天交还人也不迟。就对荷香说：＂小姐，你先等一晚上，等她炼完丹后，明日我一定将你哥还你。你们兄妹自去无妨。＂荷香一听这话，也不知炼什么丹、具体怎样炼，就答应第二天早上再来。出了耿寨主的大院，回到刘大娘的家，说明自己的来历，刘大娘也不多心。荷香在刘大娘家住下不提。

荷香知道耿金凤疯疯癫癫的，不会轻易把周凤鸣交出来，自己一个弱女子，人地生疏，只有另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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