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川的袍哥势大。茶馆就是他们码头公口。在茶馆＂吃茶＂评理排解纠纷，搁平矛盾，或者接待南北过往的其它码头的哥弟，都要在茶馆进行。萧老板的茶馆又当道，所以萧老板要吃茶馆这碗江湖饭就必须＂嗨袍哥＂。不＂嗨袍哥＂茶馆就不得安宁。所以他就在东门上的袍哥大爷舵把子牛力海手下挂了个名。因为他是身家清白、薄有财产，所以挂名个＂清水袍哥＂。＂清水袍哥＂就是个身份，不参于烟、赌、毒、抢、拐、骗。牛力海给面子，给了他一个＂五排＂，不过是个不参与码头公口内部事务的＂闲五＂，一个名分而已。

这东门舵爷牛力海五十开外，武行出身，原是四川总督赵尔丰手下巡防军的一个什长，是个上通官下通匪的恶霸。平时出门戴顶苏缎绸的瓜皮帽，一件黑绸缎短袿敞开穿在身上，腰扎板带，敞胸露怀一顺胸毛，脚登一双白底黑布的槽儿鞋，一张浮肿的酱黄色脸上嵌了一双血红的二筒一样的牛眼，左手托一鸟笼，嘴巴上含一杆玉石烟嘴的叶子烟杆，身后跟几个打手徒弟。东门沿街商铺的手艺人、小商人远远见他来了都忙着招呼他：＂牛大爷出来耍！＂。他一进茶馆满堂都在喊：牛大爷的茶钱我开了，我开了！

茶客知道牛大爷倒不在乎这几个茶钱，他在乎的是这些人对他的臣服、敬畏、面子。牛大爷早就觊觎萧老板的＂饮涛＂茶馆和娘子凤娟娟了。茶馆可以用来做东门上码头的公口。但总不能公开抢劫霸占。这样名声太臭、人心不服。

牛力海自起下了想要谋夺萧老板＂饮涛＂茶馆和奸占凤娟娟的心思后，被说评书的杨半截看出端倪。杨半截与萧老板二人平时在分书钱上又有些分多争少的闲气，为了讨好牛力海，他向牛力海献了一计：

那一天杨半截拿了一个明朝景德年间江西景德镇御窑厂烧制的红花瓷瓶在＂饮涛＂茶馆和牛力海赏鉴。萧老板也凑过去看热闹。不料后面谁推了一下，萧老板冷不防没站稳脚跟，一下就扑倒在茶桌上，满桌的茶碗和红花瓷瓶滚落地上打得粉碎。萧老板从桌子上爬起身来，身后推他之人早已不见。这下杨半截不依不饶了，说他那个瓶子要值几万两白银，要萧老板赔。萧老板吓得半死，他那来那么多钱赔！常言道古董无价。说它值钱就值钱，说它不值钱就不值钱，关健要有人买、要有市。杨半截要拉萧老板去见官，萧老板央求牛力海和西门、南门、北门几个袍哥舵把子和保甲团练等公事人等在＂饮涛＂茶馆＂讲茶说理＂，最后说成给杨半截赔二百五十两银子。萧老板那来那么多钱。最后牛力海万分＂勉强＂的把＂饮涛＂买过来，帮萧老板赔了钱。同时，牛力海装得满不在乎的仍把＂饮涛＂交给萧老板打理，一家人还是住在这里。总之、一切照旧。只不过＂饮涛＂的产权变了，萧老板成了牛力海的伙计，街坊四邻还说牛力海“仁义”。

牛力海一次借支使萧老板去什邡县进云雾茶之机，强奸了凤娟娟。凤娟娟因一家人都仰仗牛力海生活，也只好隐忍。加上女人家眼浅皮薄，最是势利虚荣，贪图钱财享受，见牛力海有钱有势，身体也雄壮武勇，不似萧老板单薄懦弱，一来二去凤娟娟就与牛力海习以为常了。时间一久左邻右舍也看出了眉目，整个东门上都传遍了。萧老板自觉无脸无势，顺势就休了凤娟娟。这下正合凤娟娟心意，干脆就搬到牛力海在苏兴街给她买的一处房子，当起了牛力海的外室小妾。

萧老板也是在江湖上混了半辈子的人，时间一久痛定思痛，自然悟出其中的蹊跷，但苦于拿不出证据，妻子又是自己休了的，无钱无势，女儿又小，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隐忍了下来。今日见文绍青是外乡人，住一夜天明就要走了的，认为说了无妨，就将这段隐情讲了出来。

文绍青听罢沉吟良久缓缓说道：“可惜老夫现在没有做官了，倘若是还在为官……”。文绍青曾做过刑部云贵司的主事，是个析狱办案的能手，故有此言。“如果做官，那便怎样？”萧老板听文绍青这么一说，心中一急，便打断文绍青的话问道。“只须将那牛力海，杨半截抓来一审问便知端的！”文绍青回答说。“现在就没法了？”萧老板问。文绍青一听回答道：“这是个难题，你无凭无据，仅凭怀疑，便要拿人？一者，現在不是前清；二者，我们都只是民国一介平民，凭什么去抓另一个民国平民？只有忍了！”文绍青斩钉截铁地说。

文绍青此时想起了荷香，便对萧老板说道＂你这姑娘很像我女儿素梅！老夫甚是喜爱，有心想把她娶给我的仆人周凤鸣这小子为妻，不知道萧老板意下如何？＂？萧老板道：“当日有附近的乡民街坊曾来求亲，小的访得他子弟才不压众，貌不超群，所以不曾轻允。”

文绍青道：“原来如此。我看也是这个理，倘不择个好佳婿，实不般配。”

按文绍青的算盘是这次就带荷香走，回成都后让周凤鸣出来独自谋生。自己再帮衬周凤鸣几个，让他在成都也做个生意，小两口经营。待到萧老板做不动了，就离开这伤心之地，到成都来与女儿、女婿生活，由他们养老送终。

萧老板一听文绍青是致仕的官员，心下便有些活动了。他必竟是江湖中人，知道江湖水深，怕女儿被拐去卖到妓院娼寮，或是给人当妾，那就害了女儿一生，但这个送上门来的好姻缘又怕白白错过，这周凤鸣他是看过的，小子一表人材，聪聪明明的，想到这里萧老板满脸堆笑道：“这事还没有给小女说明呢，须得征得她的同意方好，如小女同意，等她暂时在我身边呆一阵子，等我这里的事料理有了结果之后，我一定亲自将她送到府上。”

文绍青想这些江湖人士果然心机深，但一想也是这个理，便不再多言，便从行李中摸出一张百元银票作为聘金交给萧老板。萧老板也不推辞起身躬腰谢过，说是时候不早了，请老爷早些休息，便告辞出来。

第二天当萧老板问荷香意下如何之时，她低着头，用手扯着衣角低声说道：“但凭爹爹做主。”一看这个神情，萧老板心下便明白女儿同意了这门亲事，自己心中虽然舍不得女儿离开自己，但也知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的俗话，况且也看到了周凤鸣品貌端正，比绵竹县乡场上这些农民娃儿好到哪里去了！况且女儿嫁到成都，将来不管怎样，都比埋汰在这里强，当即就给文绍青回了话，把这门亲事定了下来。

其实荷香早巳是芳心暗许。她这两天见周凤鸣虽不会写诗填词，却也略识文断墨，又跟随主人走南闯北、上京下卫，气质自然比这周围的街娃乡愚强许多了。想到街娃乡愚，她心中便有气，因为妈妈与牛力海之事，也带累了她。这些街娃乡愚、左邻右舍看她的眼神里都有话，街娃们听父母的话自然对她也躲得远远的;左邻右舍则娶她怕坏了门风。难听的风言风语，也传到过她的耳朵里，以至竟无一家前来提亲。虽说是她眼光高，看不起这些又土又蠢的街娃乡愚，但无人来提亲，毕竟还是很伤她的自尊心，暗地里哭过好几次。今日倒好，有了这样一桩求上门的好姻缘，她如何不暗喜，自己以后还要成为成都省的人，羡煞你这些龟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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