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你不想找人，人却偏找上你。武林中有人见素梅如此名闻天下，便有些不服，觉得素梅有点过于张扬，便想要给她点教训。这不服气的人之中，便有安徽省金山县耿家寨寨主耿万龙的女儿耿金凤。

耿金凤由于服药过滥，受了金石之毒，本来就有点疯疯癫癫的。周凤鸣被荷香救出一跑，她更是气疯了。一日趁耿万龙派遣看守她的老妈子不备，用涂有蒙汗药帕子把老妈子一捂，从后院翻墙而出，跳入山涧翻山越岭到崆峒山去找她的师傅雌狐白鸾仙姑去了。

为何叫白鸾，因她乃是一只白毛雌狐。白鸾仙姑的丈夫乃是一只黑毛雄狐，叫青鸳道长。这黑白二狐乃师兄师妹，后又结为夫妇。青鸳道长是孙丹士的师傅，教过孙丹士一些采纳修炼的功夫。杨半截在白云观抓荷香和周凤鸣时所说的崆峒山的雌雄狐仙，就是指的这一对夫妇。只不过他诬陷为荷香和周凤鸣二人。

这雌雄二狐经千年修炼，早已得道幻化为人形。只是每一千年有一雷霆之劫，只要躲过这劫，便又可在世上逍遥。平时二人常变成俊男美女去那尘世之中采阴补阳，这孙丹士、耿金凤便是二人在尘世中收的徒弟。

雄狐青鸳道长闻说自己弟子孙丹士被孙家庄周围的乡愚村夫打死，大怒之下，便在孙家庄一带散布瘟疫，病死人畜无算，犯了天条。今年又是雌雄二狐的雷霆之劫的年份，所以便和雌狐白鸾躲在这崆峒山中的洞中修炼躲劫不敢下山。

雌狐白鸾见徒儿耿金凤前来投奔，按奈不住凡心，便带了耿金凤，幻化成美女下得崆峒山去那尘世之中。白鸾心里盘算道：到了雷劫之日找个地方一躲渡劫就是了。

这师徒二人，一个要釆阳修炼，一个要合气对脐，故在这尘世之中，施展狐媚手段，专一勾引年青英俊的男子快活逍遥。

话说杨半截因炼丸需要，时常要去那西山采些药石回来。这一日一早吃了饭出来，也不带人，自己操近路出西直门而来，这北京城墙之外也有好些人家居住。走了一会，到一条小胡同里，只有几个人家。一带通是白石墙，沿墙走去。只见一个人家，竹门院落清雅可爱。此已是郊外，杨半截待要雇骡车前往西山，见这个院落，又一想道：“看这个门径，一定是庭院人家。不妨进去一看，说不定还有些奇花异草，可采补入药。就是有人撞见，也只说是偶然闲步玩耍。难道我这个模样，认作贼人不成？”心里想着，那双脚儿早已步入第一重门了。回头只见靠凳上有个老儿，酒气直冲，鼾鼾的睡着。

杨半截也不睬他，一直闯将进去，又是一带绝高的粉墙。转入二重门内，只见绿柳参差，苍苔密布。一条小径是白石子砌就的，前面就是一个鱼池，方圆约有二三亩大。隔岸横着杨柳桃花，枝枝可爱。那杨柳不黄不绿，撩着风儿摇摆；桃花半放半含，临着水儿掩映。还有那一双双的紫燕，在帘内穿来掠去的飞舞。池边一个小门儿进去，是一带长廊。通是朱漆的亚字栏干。外边通是松竹，长短大小不齐，时时有千余枝映得檐前屋后。走进了廊，转进去是一座亭子。亭中一匾，上有“玉香亭”三字，落着名人的款。中间挂著名人诗画。古鼎高彝，说不尽摆设的精致。那亭四面开窗，南面有牡丹数枝，是那海棠、玉兰之类。后面通是杏花，东边通是梅树，西边通是桂树。

此时二月天时，众花都是蕊儿，惟有杏花开得烂慢。那梅树上结满豆大的梅子。有那些白头翁、黄莺儿飞得好看，叫得好听。杨半截观之不足，再到后边。有绝大的假山，通是玲珑怪石攒凑迭成。石缝里有兰花芝草，山上有古柏长松，宛然是山林丘壑的景象。转下山坡，有一个古洞。杨半截挨身走过洞去，见有高楼一座，绣幕珠帘，飞甍画栋，极其华丽。正要定睛细看，忽然一阵香风，在耳边吹过。那楼旁一个小角门“呀”的一声开了。里面嘻嘻笑笑，只听得说：“小姐，这里来玩耍。”

杨半截听了，慌忙闪在太湖石畔，芭蕉树后，蹲着身子，偷眼细看。见有一个丫鬟，拥着一位美人走将出来。那美人怎生模样，但见：眼横秋水，眉扫春山。宝髻儿高绾绿云，绣裙儿低飘翠带。可怜杨柳腰，堪爱桃花面。仪容明艳，果然金屋蝉娟；举止端庄，洵是香闺处女。

这美人轻移莲步，走到画栏边的一个青磁古墩儿上坐下。那丫鬟去摘朵花儿插戴在头上。这丫鬟比那美人颜色略次一二分，又在阶前摘了一朵兰花，走到那美人身边，与她插在头上。便站在那美人旁边。那美人无言无语，倚着栏干看了好一会，才吐出似莺啼，如燕语的一声娇语来，说道：“梅香，随我进去吧！”那丫鬟听得，随着美人朝小角门内走去。美人将袖儿一拂，冉冉而行。小角门儿。“呀”的一声就闭上了。

杨半截看了好一会，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丫鬟也叫梅香，与自己的妾同名，喜的是遇着绝世的佳人。还疑是梦魂儿，错走了月府天宫去。不然，人世间哪能有此女子，酥了半晌，如醉如痴，恍恍惚惚，把眼睛摸了又摸，擦了又擦。停了一会，方才转出太湖石来，东张西望，见已没个人影儿，就大着胆，走到方才美人坐的去处，就嗅嗅她的余香，偎偎她的遗泽。正在凝神思量，忽见地上掉着一件东西，连忙俯身拾起，原来是一幅白绫帕儿。兰麝香飘，洁白可爱。上有数行蝇头小楷，恰是一首感春绝句。只见那诗道：

湘帘流苏拂椒房，绿窗寂寞锁流光。

近日情绪浑萧索，春色依旧染海棠。

白鸾漫题

杨半截看了诗，慌忙将绫帕藏在袖里，一径寻着旧路走将出来。到头门上，见那靠凳上睡的那老头儿尚未睡醒。杨半截轻轻走过，出了门一直往巷口竟走，不上三五步，取出那幅白绫帕来细细把玩，想道：这白绫帕自然是那美人的了。那首诗想必是美人题的。她既失了白绫帕，一定要差丫鬟来寻觅。我不如明日进她园中，自然有些好处。又想道：她若寻觅白绫帕，我须将白绫帕还她。才好挑逗几句话儿。既将白绫帕还她，何不将前诗和她一首。想得有理，也不去西山了便回到家中，嫣红问起推说忘了带东西。背着嫣红和梅香将白绫帕儿放在桌上，磨得墨浓，蘸得笔饱，向绫上一挥，步着前韵和了一首诗出来：

空有春光窥绣房。朱栏玉砌锁韶光。

黄莺久啼人憔悴，为爱美人恋海棠。

第二日只说又要去西山采药，一早便出了门。

这二美人正是雌狐白鸾和妖女耿金凤，二人此次上京在这西直门外租了这个所在，专门在此勾引浮浪子弟逍遥快活。这日白鸾、耿金凤一见杨半截从此经过，便知此人也是炼丹之人，知杨半截吃了千年人参，万年灵芝，腹中已经结胎，故设下此相思局，作张作致，勾引杨半截上钩，要采杨半截之阳，补己之阴。

杨半截本已有了嫣红、梅香，但时间一久，也觉无甚趣味。他本是偷香窃玉的老手，今日一见两个美人，那里按捺得住，你就是不设局勾引他，他还要打主意勾引你，何况白鸾设局。

白鸾此时正好在楼上，望见个杨半截在园中东张西望。知他已上钩，既然是自己送上门的生意，如何放得他过，因此叫耿金凤去叫他上来，也不装模作样了。

杨半截被耿金凤带上楼上楼，那楼中金炉内焚着龙涎宝香，玉瓶中供着几件珊瑚。绣茵锦褥，象骨鸾笺，水晶帘，琉璃障，映得明莹。中间一把沉香椅上，端坐着白鸾。杨半截见了，突然跪下抱住白鸾双脚狂嗅不止，口中道：＂一亲美人芳泽，纵死无憾也！＂他是采花老手，嘴巴是何等甜蜜，今日见耿金凤来邀他上楼，便知对方也心动了，故上来一见便使出如此惯家手段。白鸾抿嘴微笑道：“你是什么人？敢入我府中窥探，快说姓甚名谁？作何勾当？”

杨半截想来，怕日后传出去，或者这二位美人找上门，吵闹开去不雅，便不好说出真名字来，只将姓儿拆开了胡应道：“小生姓易名木，忝列大总统府任职，因寻春沉醉，误入潭府，望美人恕罪！”他知道女人也是趋炎附势，眼皮子浅。故意抬出大总统府的招牌。

谁知白鸾乃得道的千年雌狐，哪里在乎这些尘世虚名，她只要杨半截的真精纯阳。但见杨半截举止风流，已是十分怜爱，又听得他言语不俗，眼中如何不放出火来！便朱唇微绽，色眼双睁，伸出一双雪白的手儿扶他起来，道：“既是官人，请起作揖。”

杨半截闻言大喜，只道是白鸾看中了他的大总统府牌子，忙站起来深深作了一揖。白鸾便叫耿金凤看坐。杨半截道：“小生得蒙美人海涵，已出万幸，理宜侍立，何敢僭越！”

白鸾道：“君家气宇不凡，今日有缘相遇，何必过谦！”杨半截方才告坐了。耿金凤端上茶来，银碗金匙，香茗异果。一面吃茶，一面白鸾吩咐摆宴，耿金凤应了一声，一霎时就摆列席前。帘外咿咿哑哑的奏起一番细乐。白鸾立起身来，请杨半截就席。

杨半截要让白鸾主坐，自己旁坐。白鸾笑着，再三不肯。杨半截又推让了一回，方才对面坐了。耿金凤把盏，那吃的肴撰通是些鲤唇熊掌，象白驼峰。用的器皿通是些玉碗金瓯，珀盏象箸。奏一通乐，饮一通酒。

杨半截自作聪明地在席间用些勾引的话儿撩拨白鸾。白鸾故作不知，只用些知趣的话儿回答杨半截。一口一杯，各行一个小令，直饮到更余撤宴。

杨半截酒性勃发，春心荡漾。立起身向白鸾微微笑道：“今夕与卿此会，洵非偶然。如此良宵，岂敢虚度乎！”白鸾也趁着酒性，满面桃花的说道：“盛蒙雅爱，只恐蒲姿柳质，难陪玉树临风。”杨半截又笑道：“何必如此过谦！”杨半截此时巳是心痒魂飞，见白鸾如此俯就，岂有不仰扳之理。便走近身来，搂住白鸾亲嘴。白鸾也不避耿金凤的眼，也不推辞，携手双双拥入罗帏，解衣宽带，凤倒鸾颠。

第二天早上杨半截即精尽人亡，只剩一副半枯的皮囊，被耿金凤一脚踢入后院早巳挖好的坑中，接着啐了一口，骂道：＂淫杀才！你以为有好事！＂耿金凤没有与杨半截对脐合气，师傅处处占先，心中不平，但又不敢与师傅争风吃醋，故把一腔怨毒发在杨半截尸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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