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老君可以说一直关注着下界,既是处于关心,也是出于好奇。
作为老子的善尸,他对老子的秉性是相当熟悉的,当看到性格与老子如出一辙的李聃时,他是毫不意外的,顶多也就是感叹一下即使换了一个身份,老子依旧是老子,从他太上老君诞生的那一天起,他所认识的老子就一直是就一直是那副模样,一点都没有变。
真正让他好奇的是那位天定的圣贤,得天眷顾,却生来的命途多舛。
凡人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当年刚出生时小小的一团,被命名为“孔丘”的孩子在历经了幼年丧父,生活多艰之后,终于成家立业,现在居然有了自己的孩子。
当看到初为人父的孔丘小心翼翼地抱着刚出生的儿子,一向稳重的端凝的人竟也会笑得开怀时,太上老君终于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出什么岔子。
这是元始与他唯一的交涉,而他没有辜负元始的重托。
作为父亲,还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父亲,虽然东华不曾明说,但元始何尝察觉不到他的心思?东华虽然看似温和无争,端方如玉,但是他终究是堂堂正正的圣人之子,与三清一脉相承,自然也继承了他父亲的骄傲,只是因为种种无奈,他只能把这份骄傲深深地埋在心底,轻易不会显露出来罢了。
他终究还是要走上属于他自己的道路。
对这点,元始很早以前就看明白了。所以他放任,他纵容,不论是在人间逗留,还是去求太上老君,都是他的默许,甚至还出手相助。对东华这个意外而来的血脉,还是先天不足的孩子,他意外地没有嫌弃,出乎意料地宠爱,这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
其实不只是宠爱,最重要的是,目下无尘的圣尊竟然放下手中纷繁无绪的恩怨,主动为他谋划。
身为圣人的善尸,而且经常与几位圣人打交道的太上老君十分清楚,元始这份心跟单纯的宠爱是不一样的。每一位圣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两位十分得宠的弟子、童子,或是爱宠,这并不稀奇,对待他们,可以是纵容,可以是维护,甚至是最大限度的溺爱,但是绝对不会如此费心劳力,亲力亲为,只有作为一位最普通的父亲才会如此……不问缘由地干涉。
元始应该是早就打算好了,把东华的历劫跟他母亲的因果一并解决了,雷厉风行,干脆利落,还真是元始的风格。
太上老君看着孔丘怀中的婴孩,若有所思,再一看他那位妻子的因果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怪不得要日夜堤防,这样的因缘际会,哪怕有一丝一毫来自外界的干涉也是不成的。
孔丘为他孩子命名为“鲤”,不算特别的名字,只因为孔鲤出生时,国君赠了一尾鲤鱼以为贺,但这个普通的字眼何尝不是寄寓了他对孩子的期望呢?鲤可化龙啊!
此时的孔丘名声未显,生活平静,但是因为孔鲤的到来,到底有了不一样的波澜。
太上老君对此没有什么特别的重视,于他而言,只要孔鲤平安出生,他的任务就又少了一个。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将来的事态发展会远远超出他的意料,甚至连元始本人都始料未及。
后来再想到这时光景,如果早早就预料到那样的结果,只怕一切都会被扼杀在未萌芽之前,所有好与不好,幸与不幸都不会发生,一切都将有条不紊、波澜不惊地发展下去。
只不过似是难料,即便圣人能洞察过去未来,也不能面面俱到,就如三清不会想到他们居然会落到如此境地,元始也不会预料到东华。与自身相关的事,就算是圣人,也轻易算不出来的。身陷其中,不得解脱。
所以作为元始分/身的孔丘,此时抱着他生命的延续,满心愉悦。
当然太上老君的心神不可能一直放在孔丘身上,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所以他也错过了很多。凡人的时光格外短暂,他们的生命一眼就能望到头,在他把视线投向别处时,如水的光阴悄然逝去,世事无常,人事变迁。
人间战乱不断兴起、升级,又归于寂静,随之而去的是鲜活的生命、家国的兴衰……以及不再的青春。
李聃已然逐渐老去,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他显得苍老的面容,但他依旧特立独行,决然一身,一个人行走在这个充满战乱与新旧交替的世界,自然如风,沉静如水。几十载对于神仙来讲,只是转瞬即逝、微不足道的一段时光,但对于凡人,却几乎是全部、是一生。对李聃而言,那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孤独。
或许他是幸运的,在年轻时,他有千金难求的好友,他说他叫灵宝;在中年之时,他遇到了合眼缘的弟子,视如己出;后来又遇到一位聪颖不凡的学生,两人亦师亦友。但他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是不幸的,倒不是一生孤独的怅然,相反,他享受这样的无拘无束。他遗憾的是,他的友人弃他而去,音讯全无;他的弟子少年叛逆;他最后的学生,一生不遂。
但很快,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最后望了一眼身后的中原大地,是凝眸,是不舍,是深情,亦是放下。
他选择性地遗忘了弟子那牵挂的目光,深沉得如墨如渊,写满了他不想细思的情感,最后化为至深的隐忍与沉默,注视着他慢慢消失的身影。
他同样选择性地遗忘了他身后的千万百姓,和那沉甸甸的期待,因为他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方。
函谷关中,他挥毫洒墨,留下五千言,那是他这一生的所思所感,既然走了一遭,总要留下些什么。虽然他冥冥中直觉,不该只有这些,不该留下这些……但是想到弟子面露坚定的眼神,说着定要将自己的思想流传万世的话,他突然就想满足了他的愿望。
毕竟,也许这一去,再也回不来了!
一语成谶,李聃再也没有回来,没人知道他去往何方,是否还存在于世。
只有遥远的他乡,菩提树下的佛陀,或许知晓他到底去了何方。
三十三天之上,太清天。
一向清净的太清道场与往常有些许不同,宣布闭关多时的老子突然出现在看守丹炉的童子面前,面色沉静如水,不知喜怒。
可怜的小童尚来不及安抚自己受惊的心灵,就听面前的圣尊突如其来的发问:“玄都呢?”老子毫无情绪的话语传来。
他有些迷惘地望着眼前的圣尊,圣人这不是才出关么?不过马上一个机灵惊醒,他想起了不久前玄都师兄通知他,他要下界!他只是一个看守丹炉的童子,怎么能左右自家老爷亲传弟子的决定呢?只求老爷出关时玄都师兄能回来啊……
小童心道一声,天亡我也!在老子分外平静的目光的注视下,他愣是不敢生出一点别样的心思,赶紧一五一十把玄都下界的经过细细道来。半饷,他终于停了下来,心一横,等着自家老爷的责罚。
但是,他等了许久,都不见老子有什么反应。他提心吊胆地偷偷窥了一眼老子的神色,只见他还是那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看不出喜怒,一点儿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良久,老子的声音传来:“你先下去吧。”
小童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偌大空间只剩下老子一人有些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作者大大:关于孔夫子有几个孩子的问题,一般认为除了孔鲤之外,至少还有一个女儿。 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论语·公冶长》 本文极可能只有孔鲤一个。
最近三界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足以冲淡从数百年前起,一直广为流传、让三界生灵津津乐道的封神之战。据说,连天庭高坐金阙的玉帝都被惊动了,两道金光灼灼,直冲斗府,更出奇的是,这两道金光居然是从凡间而起,惊奇之下,玉帝派遣仙家探察,原是凡间有一石猴出世,心下惊疑,但是面上还是镇定下来,道是天生灵物,不足为异。
众人虽心有疑惑,但是玉帝已经下了定论,也不好再为一只石猴说什么。故而,除了一开始的震动为三界众生添了不少话题之外,很快就被新的谈资淹没了。
在天庭有意无意的推动下,这只石猴的降世不可能再兴起什么波澜,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是这样的,三界众生忙碌得很,可不会只绕着一只小猴子转。真正关注他的,只有真正的慧眼识珠之人。
太上老君望着天真烂漫、游戏山间的猴子,突然笑了起来,他突然想到了通天,如果这猴子早生几百年,会有不一样的福缘也说不定。
但是通天正在专心闭关,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不关心哪里诞生了一只猴子。
对修行之人来讲,除非是长期的闭关,否则一般不会收敛全部心神,即使再专心,也会分出部分神识关注外界。但是通天不是这样,他真真正正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与外界没有一点关联。算起来,他已经多年没有这样心无旁骛地闭关修持了,因为需要他关注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了……只有现在,他不需要关心什么,也不需要警惕什么,因为他的师尊就在外面,稳如魏巍伫立的昆仑,世上没有什么能够撼动他的身影。
时间到了这时,仿佛到达了一个奇妙的节点,冥冥中,好像有一只大手在暗暗推动世事的进程。数百年来看着风平浪静的世界,终于又缓缓转动起来,掀起新一轮的风云变幻。
大罗天某处静室中,已经宣布闭关数十载的元始缓缓睁开了双眼,一点眸光灿若星辰,却闪烁着慑人心魄的冰冷,刚刚苏醒的俊美神抵更像毫无感情的雕像。上一次见到他这样表情的生灵早已经不存在了,被他亲手扼杀,埋葬在漫漫岁月长河中,不留一点痕迹。
但是这次他不能,不能出手,也不愿出手。借着静室有些昏暗的光线,他慢慢抬起自己惯用的右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这是圣人的手,也是沾满了血腥的手,甚至沾上了至亲兄弟的鲜血。不能再让它沾染上更多的罪愆了。
理了一下一丝不乱的衣袍,他重新收敛心神,再次沉浸到修行中。但是这一次,怎么着都无法真正安定下来,一向心志坚定的元始平生第一次,在闭关的时候无法平定心神。
一闭上双眼,总有隐隐约约的话语在他耳边萦绕,模糊又清晰,熟悉又陌生;时有时无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不断重复着浮现、消失、再浮现的过程,只是在一遍又一遍的循环中变得愈发真切,就像……就像近在眼前一般……
这是从来未有过的经历,元始十分肯定,即使是他们兄弟感情最好的时候、即使是最不讲究规矩的通天,也不曾这样过……
好一个心灵相通!好一个感同身受!元始的脸上尽是寒冰,一片铁青。一种名为懊悔跟恼怒的情绪在他心底一点一点地滋生,并迅速发展壮大,一下子蔓延开来,遮挡了名为“理智”的一根弦。他恨不得立刻就召回在人间的那道分神,即便现实是不可能做到的,他分出去的一半神念已然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至少在他的生命到达尽头之前不可能使其归位,不然一直以来的谋划就全白费了。
所幸他还记得自己是个圣人,堪堪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平复了满腔怒气,这才觉得使理智重新回笼。
他用心感应之后,便察觉到,师尊还在,通天也在。
这样的认知让他觉得稍微舒畅了些,面色稍霁。
忽然察觉到有人触动了他布下的禁制,元始有些惊讶,唤道:“白鹤?”不是吩咐他,无事不得来打扰吗?
只听白鹤童子温声回复:“是,老爷。”停了一下,见里面没有回应,他接着道:“道祖知晓您醒来,唤您一见。”
元始闻言楞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沉声对一向看重的白鹤童子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白鹤童子有些不知所然地退下,怎么觉得自家老爷有些不对呢?惯常不应该让自己准备衣物更衣的吗?
元始向来注重仪态,虽然闭关不出,也不至于仪容不整,除了衣着上更为闲适,与往常也没什么不同。按理来说,虽然要见的是道祖,但是师徒情分,这样装扮也无大碍。不过,他还是沐浴更衣一番,换了新衣,亲自束了发冠,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才移步大殿见他师尊。这并不是他跟鸿钧生分才故作客气,实则是他本性与习惯使然,即使是别的来客,他也是如此做派,在圣人里,也算是独树一帜了。
鸿钧端坐在大殿主位,看他走来,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元始看了一下,在鸿钧下首不远处,案几上还摆放着一杯热腾腾的清茶。
“今日就你我师徒二人,不必拘谨。”鸿钧摆摆手制止了对欲要向他行礼的元始,他像是不经意间扫了一眼他徒儿,沉静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诧异。
元始有些拿不准的师尊的心思,但他大概明白鸿钧想跟他说什么。
“师尊。”他唤道,不像通天表现出来的讨好的意味,也不像老子淡淡的语气,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唤鸿钧时,是真正把他当做师长来敬重的,但是比女娲要亲近得多,隐隐还有些孺慕的味道。
“您可有事吩咐?”
但总是规规矩矩的,不曾逾越分毫。
鸿钧早就习惯了他的态度,故而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是这一次,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元始身上,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他的视线却不是寒冷的,甚至还有些暖意。他对元始说:“你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总是怎样呢?
分明是师徒,分明相处了无数岁月,却依旧还是这般……
但是元始记得,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点一点地改变了,潜移默化,悄无声息。
元始低着头,默不作声,仿佛又回到了在紫霄宫挨训的时候,兄弟几个跪在冰冷的大殿上,等着他们的师尊大发慈悲,同时小心那根天地灵根制成的教鞭落在身上。
只是这里不是紫霄宫,也不再是兄弟三人在一起了。
鸿钧有些无奈,望着沉默的徒弟,一时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为师想告诉你,通天……过些时日应该会出来了,你……做好准备。”他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这茶有些苦呢。
一一一
对于通天恢复记忆这件事,元始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然他不会这样平静地面对着眼前的师尊,更不会做出支持的决定。但是马上就要面对完完整整的通天的时候,心里仍是不可抑制地一阵缩紧。
只是他依旧恭恭敬敬地回复鸿钧:“是,弟子知晓。”一双清寒的眼眸微微向下,掩盖了眼中的情绪,仿佛他所应承的不过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然后他问鸿钧:“大师兄……可曾知晓?”
鸿钧看着似乎有些意外,特地多看了眼前的弟子一眼,悠悠道:“他刚回来不久,要不你去跟他说?”
刚回来不久……元始觉得自己眼前一黑,果然还是瞒不过……看着鸿钧笑吟吟的,能够洞察一切的眼神,他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在心里过了一遍。
想要开口,却突然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这就跟很多年前他跟老子兄弟俩被通天忽悠得违背师命偷偷溜出去一样……他们以为做得悄无声息、天衣无缝,其实鸿钧早就看穿了一切,等着他们乖乖回来受罚呢!
元始心一横,干脆破罐子破摔:“您都知道了?”
鸿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清晰地倒映着眼前弟子的影子,分明没有任何压迫感,元始却莫名觉得有些渗人。
“不长记性。”鸿钧淡淡地说了一句,看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似乎还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元始有些懵。
鸿钧看他神情,想了想,还是安慰他一下:“比起以前,长进多了。”
元始:……
不过他是看明白了,他师尊对这件事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但这何尝不是最大的支持呢?鸿钧是他们的师尊,但是,元始一直不敢忘记,他们的师尊可是被称为道祖的,他的意思,至少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天道的意思。
只不过,他还是不太明白,天道居然会默许他们这样做?
或者,还有什么更深的寓意在里面?
鸿钧有些头疼,他一直觉得他几个徒弟挺聪明的,但为什么总是禁不住要犯傻呢?
所以他第一次决定要认真地跟他徒弟谈一下这个问题,嗯,老子跟通天都不在,女娲一直挺让人省心的,就跟元始好好说说吧,这脑回路到底怎么长的呢?
于是就在元始一位他师尊把这事轻轻揭过的时候,鸿钧收起先前有些戏谑的眼神,神色一肃,属于道祖与师尊的威严油然而生,不怒自威。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元始一下子绷紧了心神。
鸿钧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到底是什么让你们觉得……你们做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呢?嗯?”微微上挑的尾音,带着独有的清泠,听不出喜怒。但是元始觉得有些冷,上一次鸿钧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是什么时候来着?
他们自从拜鸿钧为师,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也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鸿钧向来话不多,但是绝不吝啬必要的言语,看着清清冷冷、不沾红尘的仙人,其实是一位相当不错的老师,不敢说无微不至,但是绝对尽到了老师的职责,传道、授业、解惑,细究起来也没有哪里可以职责的。
只不过,千百年过去了,经历的事多了,他们渐渐地,把这些都掩埋在了记忆深处,再回首,看到的只有端坐于庄严的大殿之上、融于漫漫岁月之中的道祖。
脑海中突然浮现许多久远的记忆,如梦如幻的,仿佛五彩斑斓的泡沫,轻轻一戳,便会重归湮灭,大梦惊醒。
鸿钧其实并不是真的不通人情,只是他向来性情淡漠,又冷清惯了,加上地位高不可攀,真真假假的,让人觉得他断情绝爱,无欲无求。
连他的弟子,在无尽的岁月蹉跎之中,也忘了他们的师尊,曾经也对他们笑过,那般殷殷教诲、淳淳善诱,清冷的目光之下,荡漾着水一样轻柔的温和。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眼中的师尊开始改变了,让人猝不及防,毫无准备。
不过,现在元始在思考一个问题,到底是师尊变了?还是他们变了?也许都变了吧……
师尊不再只是属于他们的师尊,他成了众生的老师,洪荒的道祖……还是那高高悬挂在头顶的天道……
而他们呢?都有了自己的基业,从教派初立,到后来的各自为政……他们都已经羽翼丰满,不再需要老师的庇护。所以他们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独留他们师尊一人,在三十三天之外的混沌之中,享受着永生的孤独……
元始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出现了一丝裂缝,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在他心底里蔓延开来。他回想起离开紫霄宫千万年的时光里,他们都没有回去过几次,“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话可以说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
虽说大能都对时间没有什么观念,但鸿钧毕竟是他们的师尊,又怎么能一样呢?
自昊天跟玉瑶去了天庭之后,紫霄宫连个童子都没有了,偌大的宫殿、冷清的混沌,只剩下他师尊一人,形单影只……那该是怎样彻骨的孤寂……
他想起了封神之战结束后的百年,玉虚宫里,也是只有他一个……没有兄弟,没有弟子,甚至连童子都被他赶了出去。满心怆然,无心修行。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他一个,连平缓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悲凉如斯!寂寞如斯!
突然觉得心里一阵闷痛。
他微微垂着头,低声回复鸿钧:“弟子不想让您费心。”
至少这一刻他是这么想的。
但是鸿钧不这么想,他并不满意元始的回答。
他恍如夜空深邃的眼眸直直看着元始,等待着他更进一步的解释。
不只是这次的事,还有以前的……
他记得他没有这样教过他们。
所以,是坦白还是继续遮掩呢,元始?
元始保持着乖乖认错的模样,但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在那仿佛无所不至的目光下无从遁形。不管过了多久,都是一样的。
“弟子不敢隐瞒师尊。”元始轻声回复鸿钧,他白雪寒梅一样的眼眸终于直视着他师尊那双仿佛能够吞没一切的眼睛,“弟子……也许是想着,是师尊的话,怎么做都没关系的……”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几不可闻。
但鸿钧还是一字不落地听清了。他罕见地沉默了,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所以这就是你们内心真正的想法吗?
无法无天,肆意妄为!
但是他说不出口,在这寥寥数字之间,还夹杂了太多别的情绪,无论是作为他们的师尊,还是作为鸿钧本人,他都无法表达。
鸿钧第一次觉得,一向自负的他,居然也有做错的时候。
想起离恨天的老子,再想想纠缠不清的通天,还有眼前的这个,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或许他本就不该收下这几个孽徒!
“为师在你们眼里就是这样?”有事摆出来放着,无事抛之脑后?平日里冷着,需要时敬着?
果真是孽徒!
元始继续沉默,不只是默认还是其他。
过了半响,他抬起头来,问了一个鸿钧听了很多次的问题:“那师尊您说呢?您对我们而言,是师尊?还是天道?”
亦或是两者都是?所以才会让我每次对您绝望之时,又生起了期盼?
鸿钧神色一顿,但很快恢复如常,快到元始几乎就错过了他面上一闪而过的挣扎。
但是,他的眼神是镇定的,眼中是天塌地陷都不能使之变色的从容。
一个躲不过的问题。鸿钧想道,这对你们真的这么重要?不论是元始还是通天,都问了不止一次。
“我是鸿钧。元始。”他淡淡地回应,带着一丝空灵的回音在大殿里萦绕。
“就像你对东华,是圣人还是元始,真的那么重要?”鸿钧反问他。
元始神色一僵,整个人都有些不太自然。
“我是他父亲。”这是元始带着冰雪冷冽气息的声音,“父亲”二字咬得格外重。
鸿钧意味不明的眼神从他身上扫过。他对元始说:“元始,这世上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我是什么身份,真的那么重要?”
“我是你们的师尊,但我也是天道。”
“我不可能只向着你们,而弃芸芸众生于不顾。”
“但我终究还是你们的师尊。”
但我终究还是你们的师尊。元始突然觉得心头一酸。他眨了眨眼,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感情了……
“师尊……”他低声唤着。略带寒意的声线压得极低,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鸿钧没没有回应他,自顾自得说着:“不论我有多少身份,我都是鸿钧。元始,你明白吗?”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慢极了,一字一句,缓缓地从口中吐出,比他任何时候都要有耐性。
只有鸿钧知道,这话不只是对元始说的。更是对他自己……也是……
对身后的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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