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

風艾卿如释重负般吁出一口气，抬眸望向半拢着他的人展颜一笑：''谢谢。''

''担待不起。''卢荟正色道，倒是没了之前的那股劲儿，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索性袒露道：''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说了又如何？''風艾卿微微稳住身，退开半步，略显生分转过身去：''先前同您实言实讲，您不信也就算了，何故还要用茯苓沏茶与我？''

民间传闻白茯苓配以朱砂可以治疗妄想症，但朱砂有毒，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给那小子把脉的时候已经信了！''余音长老摊手，有些无力又无奈：''要不这样，以后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当成金言玉语好生铭记，如何？''

''大可不必。毕竟当时连我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又如何要求旁人去信。''風艾卿说着，目光过到余音长老身侧的羊羔手中，只见他正提着一只炭笔，往一册空白的崭新书卷记录，只要微微挪动目光，便能瞧见他写下的最后一个字是'信'。

''倒是你跟踪我，是否有违师长之德？''

书纸笔触温软，将这句也一并记下。

闻听这一句，余音长老似是找回了些气魄，反驳道：''你是师，我是长，长辈想知道小辈的行踪天经地义！''

好一个天经地义，風艾卿扶额，竟是无言。忽而侧身转向结界之内的晏和，小少年正两手捏着那破布娃娃，神色恍惚，在云簇尽职尽责筑起的结界中显得有些呆愣。

''他怎么样了？''

余音长老抱臂道：''刚才我探了一番，灵息稳定，神识混沌，应该是出于爆发后回生的短暂空荡期，至于更详细还是得我亲自看看。''

風长老略带警惕地瞪了他一眼，人立马摆手：''好了，我不会在你面前动手了。''末了，又补充一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倒是真的，余音长老是唯一一个在雪鹤发生了那档子事之后过来安慰他的人，与他结拜是意料之外。当时雪鹤长老惨死，而遗诏之内竟点名他这个既不是首席又非关门的徒弟继承衣钵。

章山的规条将流言蜚语扼杀在摇篮，但这并不代表那时的他拥有足够的胆魄与心力去接手长老的职务。

如果不是余音长老在囹圄之时撑起的一把伞，他恐怕还在那间昏暗的卧房内消沉。

子初龙吟弦音微微而起，柔和的灵力探查一般将屏障中的少年包裹，云簇鸣颤，似是排斥。不过半晌，琴声便止，卢荟略显凝重的抬眸。

云簇被主人收回剑鞘，那只小羊羔一手按着晏和的后颈，一手拎过他手里脏兮兮的娃娃：''是这个。''

他将那布偶掂在手中：''这个刺激了他，我能感受到的，里面……''

''是煞气。''卢荟打断他，抱琴起身望向風艾卿：''这小子的一魂缺失，而代替的那东西不容小觑。曾经存在过就势必会留下痕迹，他五脏具损而无半分混沌之气，灵海纯粹得过头，反而令我怀疑，当时看你想维护他我也没检查出什么不对，也就把这事儿给咽下了。''

''所以，晏和记忆混乱也是因为丢失了一份生魂。''末了，風艾卿一顿：''不容小觑是何意？''

卢荟缓缓撩起風艾卿的衣袖摩挲：''刚才的那阵灵力爆发若不是这上品的龙衣给你挡了大半的，恐怕就不是吐几口瘀血那么简单了。''随后他又放下手，将目光投回被压制的晏和：''我不认为以他现在的身体能够掌控得住。''

''要不是今天被煞气激了那么一下，我也未必能够发现。''

''可以轻而易举躲过我的探查，稳定激荡的灵力，甚至仅仅只是占据了三魂七魄中丁点儿的位置。''

''可容小觑？''

最后一句已经不算疑问了，風艾卿恍然大悟，所有的思路都变得清晰起来，所以，第一次那些混沌的魔气，也是……

''可否取出？''風艾卿问道。

''也不是不行。''卢荟回得爽快：''只要捣碎肉身，提取魂魄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除此之外，可有他法？''

''艾卿啊。''卢荟劝解道：''留下就是个祸害，早点替他解脱也好。''

風艾卿从子初的手下将昏厥的少年抱起，幽幽开口：''那便算了。''随后起身补充道：''我会看好他的。''

瞧见人不咸不淡的态度，反倒是卢荟急躁起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件不怎么危险的事。''

''你把他留下就已经归在危险范围内了。''忽得，余音长老深吸一口气，颇有点郑重其事的意味：''不过，无论艾卿你想做什么，你永远是我的好弟弟，哥支持你！''

風艾卿抿紧了唇，淡淡的红色被挤压得泛白，他不敢回头，脚步却顿住，直到将暗哑的气息吞下，他才不疾不徐得道了声：''谢谢。''

如同春风化雨，那沁着笑意的眼角是晏和一睁眼便瞧见的，眸中潋滟流光，是似水般的温柔。

这是在对他道谢吗？

萦绕的馨香与肌肤相触间缱绻的暖意交融，竟生出一丝贪恋。

其实不用谢的。

但大病初愈般锈钝的感官为了维持尚且迷蒙的清明已再无余力去驱使哪怕仅仅只有三寸的软肉。

然而这一丝难得的清明也稍纵即逝，神志重新沉回黑暗后，除了浅薄的呼吸，这具脆弱不堪的身体也只剩下沉寂。

或许是因为这凌驾于血缘的亲情再次被唤醒，那一点微弱的隔阂也如海市蜃楼般烟消云散。

但只有余音长老自己知道这并不是让步，那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话语情真意切，但也压下了一个他从一开始便发现的秘密。

这小子可活不了多久。

饱胀的灵海波涛汹涌，给名为身体的容器带来太大的负担，更何况那奔涌的潮汐乃是灼热的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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