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雨23

他从沉睡中苏醒，一睁眼，还是那个姑娘。

这是一首诗，亘古，悠久。

也是一首歌，磅礴，铿锵。

火焰交织的龙首威严而狰狞，从盘龙柱蓦然破出，鳞甲棘刺而锋利，三人合抱粗的龙身蜿蜒而上，龙爪搭在盘龙柱的顶端，俯视众生。

赤龙仰首，薄风怒号，龙须蓦直，龙声吟吟，震颤九霄。

身后一瞬迫出巨大的赤龙虚影，如山岳一般，卧在众人的头顶，压得祭坛周围的火苗都熄了一瞬。

遮天蔽日，磅礴之势，四岳匍匐。

首领率先屈了膝，以拳抵心，高声喊道：“恭迎赤龙大人！”

“恭迎赤龙大人！”

“恭迎赤龙大人！”

“恭迎赤龙大人！”

如浪潮一般，此起彼伏，一声叠着一声，永不停止。

他们见赤龙低头，下意识便低头噤声，不敢触怒。

首领深吸一口气，才抬平手，叩首拜下：“斯赤龙一族，信奉图腾，得之庇佑，子民安乐，衍昌物盛。”

“天地物德，吾之感恩，难以言表。”

“唯大巫主祭，代为传达，起白祀舞，承后恩泽。”

首领忽地起身，更高声呼喊，又重重地拍地叩下，扬起干燥的尘土，“大巫主祭，代为传达，起白祀舞，承后恩泽！”

“请大巫主祭！”

“代为传达！”

“起白祀舞！”

“承后恩泽！”

一声声铿锵响彻云霄，震得清绯耳膜发麻。

前头被盘龙柱挡住，她只能用余光瞥见祭台两侧的人屈膝跪下时，“嘭”一下，尘土都害怕得要避开。

拜下时，连着手肘砸到了地上，叩首呼喊，一声又一声，不再起身。

他们的额心抵着地面，或是在亲吻大地母亲。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虔诚。

一如站在高山雪岭的女神，不是没有人仰望，不是没有人觊觎，但在这个时候，他们不会去亵渎自己亲手捧上神坛的人。

这样的心理，在这种时候总是值得称赞的。

清绯抬头，莹白的脸映着赤龙身上的火光，通红，粉意由内而外晕染，看得那条龙偷偷咽了口口水。

清绯觉得好笑，严肃的小脸刹那冰雪消融，我的图腾神，成了在场唯一的宵小之辈。

她缓缓起身的作动倒影在赤龙专注的琥珀里，而众人只听得清脆的石铃声响。

清绯的左右手交叉在身前，挡去了大部分风景。

连宋见她的指尖从肩膀依次跳离又落在原地，手腕一侧，又一声清铃，龙首下意识倾倒着压下，龙爪却牢牢抱着盘龙柱没动，倒像是石铃铛的声音带着魔力蛊惑了他。

白祀舞，祭的不止是图腾，还有孕育了赤龙的山川大地，日月星辰。

世界奉予他们骨血，他们便要回以全部的赤诚，以最坦诚的姿态去回答。

除了龙，无人得见，他们最美丽的大巫，舒展秀丽的长眉，轻轻阖上眼睑，打开肩胛，放下双臂，引颈仰首，面向长天。

她轻巧地呼吸着，伸展最美的姿态，婉转手腕，荡出脆脆的音调，告诉大地母亲，她孕育了世界上最智慧，最美丽，最值得骄傲的生灵。

精致的脚尖轻点，旋旋曼妙之姿态，勾勒了极长的一条线。

指尖从腰间带过，画出一个闭合的圆，在终点处敲响石磬。

这姿态美得龙失神，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舞了。

又一会儿，龙看着她弯下腰，掌吻大地，指起时流连己身，像是在说，地上长出一个她。

纤长的身，不着寸缕，他瞧着雪白的肌肤在愈白的阳光下荧荧发光，动人心魄。

纵使如此，龙只也觉得这是他的神女，而不是惑他的妖精。

美而圣洁，她用最坦诚的姿态诠释对生命的感激和尊重，是连神都不敢亵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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