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鹿蜀

（上）

“鹿蜀之兽，马质虎文。骧首吟鸣，矫足腾群。佩奇皮毛，子孙如云”沈青琊绕着被玻璃层层环绕的金玉雕饰转了几圈啧啧称奇“这雕的是山海经里的鹿蜀？”

“你还能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算是白读几年书。”沈清琅坐在柜台前手里盘着一檀木算盘，闻言抬头稀奇的看了沈青琊一眼语气十分随意的样子就像是在调侃家里的小辈。

沈青琊听着脸一红，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损她，顿时瞪了一下沈清琅“什么几年书，我可是正经警校毕业的！”

“是是是，沈大警官可悠着点别给我那马打喽。”沈清琅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似乎是在打趣。

“呦，多少钱啊这单。”沈青琊挑了挑眉毛，偷偷摸摸的炸沈清琅的话却没想到沈清琅接下了的一句差点给她惊着。

“不要钱。”沈清琅摇了摇头放下了手里的檀木算盘只一心抽着手里的烟斗，呛得沈青琊咳了两声，沈清琅沉默了一下然后熄了手里的烟斗继续说道“我这店里从来都是它们挑主人，而不是主人挑他们。”

“...所以你就不收钱？”沈青琊瞥了一眼沈清琅放下的烟斗撇了撇嘴“来路不明，你这销赃的手法还挺新奇。”

“...沈警官，我已经配合你调查快俩月了。”沈清琅无奈的看了沈青琊一眼，倒也不恼“不是不收钱，而是应有的报酬我已经收到了。”

“嚯。”沈青琊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回答，也没说信还是不信。

‘啾—啾—’这是煌兰第三天听见这个叫声了，第一天来的时候，她试着循声找过去，却只看见了一缕火红的毛发。

她从没在哪个生物身上见过如此纤细又坚韧，火红而美丽的毛发。

“或许是看错了吧。”她这样安慰自己，随后下了山继续在平原寻找着合适的马儿，只有找到合适的马儿，能够独立的在这片平原生存下来，阿爸才不会让她嫁给那些看起来笨重且坏心的男人以求自己家族的和平。

三天了，原本有很多好马儿的平原什么都没有，可是再不驯服一匹马儿，阿爸就要让自己嫁去外族了，煌兰咬了咬牙，决定上山去找那匹发出鸣叫的马儿。

上山的路上有很多好看的石头，可是阿爸说那些石头不是太软就是太脆，不能用来做武器或者其他的东西，就只是好看的石头而已。但煌兰还是捡了一块黄白混在一起的石头，那石头上甚至还缀着好看的红色。

‘啾——’有些惊惧的嘶鸣从前方传来，惊得煌兰险些将手里的石头丢出去，她握紧了手里的石头三步并作两步的向前跑去，知道眼前不在满是枯木荒草，开阔的地方视野里满是璀璨的石头，煌兰才见到那悦耳叫声的主人...

“等等等等。”沈青琊出声打断了沈清琅的话“那动物不会是鹿蜀吧，你可少编故事骗我！后面该不会又是，那个煌兰驯服了鹿蜀，她阿爸果然没有将她嫁给外族而是允许她独自一人在平原上流浪追寻自由吧。”

“...沈警官。”沈清琅少有情绪起伏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叫做无奈的神情，她敲了敲不知何时又拿起来却一直没有点燃的烟斗，烟斗灵活的在她的手指上转了个圈，她焦躁的将交叠在一起的双腿放下，又换了个姿势重新将双腿叠在一起“在茶馆儿里若是打断说书先生说书，可是要被赶出去的。您（ning）在我这听着免费的故事，怎的到先不耐烦起来了。”

“得得得，这又是我的不是了。”沈青琊翻了个白眼也换了个姿势，倒不像初见时那般一副审问犯人的样子了，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倒颇有几分讨好调侃的意思“你继续你继续。”

“嘿，姐姐我今儿个不高兴，沈警官若是想听，明儿个再来吧。”沈清琅做作的扭了扭腰，烟斗往门口一指“恕不相送，您呐，可慢点儿走。”

“嘿你这脾气，以前没发现。”沈青琊果真起身往门口走去，没看见身后沈清琅的脸上表情更是多了几分暴戾，只是自顾自地一边开门一边说道“还挺有个性，我...”

沈青琊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迎面撞上一个18，9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穿着一身被涂的五颜六色的校服，扎着高马尾露出一张干净的小脸，虽然有些莽撞但是还是让沈青琊心生好感，不知不觉间就又跟着那个小姑娘进来了。

“啊，对不起！”黄岚也没想到自己前两天来还冷冷清清的小店今天居然会有客人，她风风火火的道了歉以后冲进店里“沈姐姐！我我我我来了！”

“别急，跑不掉的。”沈清琅揉了揉额头，用手里的烟感敲了敲桌子，示意她看那边的玉雕鹿蜀“喏，自己拿去吧。”

“谢谢沈姐姐！！！”黄岚小心翼翼的把玻璃罩子拆下来将里面的玉雕捧在手上“不过这么珍贵的东西，真的送给我吗！”

“...你真行啊沈清琅。”沈青琊凑在沈清琅耳边小声叨叨“你连高中生都骗！”

“......你还真能想。”沈清琅捏了捏旗袍领子上的金色盘扣，伸手将沈青琊推开“你也不必忧虑，如今这东西给你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你若是心里过意不去，把这鹿蜀的故事讲给这个好奇宝宝听，便当是报酬了，总归我讲的她也不相信”

“那...好吧。”黄岚点了点头，然后将手里的素描本交给沈清琅“这个，是你托我画的画册。”

（中）

煌兰是小国领主的女儿，自己的国家只能靠着向强国称臣才能继续繁荣下去，可是游牧民族，一生都在马背上，属于自己族人的应该是自由而不是永远向别国称臣而得来片刻平静。

自幼学武，在草原上驰骋的煌兰身上有一种京城女儿所没有的洒脱与骄傲，同父亲进京纳贡时她眼中闪烁着的如同骄阳一般的光华深深打动了一位皇子的心，那是京城里不受宠的皇子永远不会有的，名为自由的东西。

七皇子平生第一次，不在乎父兄的眼光，在宴会的大殿上当众请旨求取这位外族明珠为正妃，他不在乎父兄是否会怀疑他觊觎那个位置，他只想问问煌兰，自由是什么。

煌兰的婚事定在了来年的开春，父兄为她准备十里红妆，母亲姊妹同她一起准备嫁衣配饰，七皇子甚至亲自打了一对大雁在她们离开时送来，煌兰其实对七皇子没什么恶感，那是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眼里没什么野心，有的只是对自由的向往，像是困在囚笼的鸟，拼尽一切的抓住可能是自由的东西。

十六岁的煌兰对成亲没什么概念，只知道那是会阻止她拥有自由的东西，她坐在窗前，看着屋外的冷白的弯月对眼前安排好的人生感到迷茫与惶恐。她听见屋外有人在唱歌，又好像不是。

“......”空灵纤细的声音，煌兰凝神细听，那似乎是什么动物的叫声？声音里带着些惊慌，不安与痛苦的情绪。煌兰皱着眉从墙上取下自己的弓箭，蹑手蹑脚的循着声音往山上去了。

她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那是她和族人们从不曾涉足过的地方，这座山从山顶后面的林子开始就是另一个国家了，没错，这座山是分割两国的交界线，可是那匹受伤的马儿却正好躺在国界的另一边。

煌兰四下张望了一下，似乎就自己一个人，若是不管那这匹马儿就算不死也会留下后遗症，可若是自己跨过了这条线，那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了，咬了咬牙，煌兰毅然的撕下了自己的裙摆冲了过去。

将那马儿后腿上的箭支拔出来，她用力的将布条缠在那道伤口上，待处理好伤口以后还没喘口气，就听见有人上来了，煌兰的心猛地一跳，若是她没有给这匹马包扎伤口那么趁着人还没上来，她大可跑回国界那边去，可如今她不仅跟它处理了伤口，还用自己的衣服给它包扎了伤口！这附近不仅空旷的没有躲藏的地方，四周还被那些黄澄澄的石头照的亮堂的不得了！

地上的马儿突然站了起来，琥珀色的眼睛看着煌兰，里面有自由和温顺，唯独没有不受控的野性，它对着煌兰打了个响鼻，然后缓缓地伏在地上示意煌兰上去。

“！”这匹长相跟其他马儿有些不一样的马儿奔跑的速度也比其它马儿要快太多，周遭的景色似乎融为一体快速的从煌兰眼前划过，红色的尾巴在半空猎猎飞舞，像是火焰一般，这是煌兰从不曾感受到的自由，真正的不受控制的自由！

她忍不住的尖叫出声，可是马儿却并没有带她回家，它在山间疾驰，跨越悬崖，带着她去了另一座山，一座完全笼罩在另一个国家而且鲜少有人涉足的山。

“......”马的速度逐渐缓慢下来，周围的景色也渐渐露出了全貌，被迷雾遮住的那些已经死去多时甚至有些被扒了皮的马的尸体。

死去的无一例外，全部都是白首红尾，身上有老虎一般纹路的马...

煌兰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从马背上下来，跟着这匹马一起向深处走去，一直走到可能是它的巢穴的地方也再没有见到过任何一只活着的马。

煌兰突然想到了她的族人，煌竺人数素来稀少，且各个生的貌美，便是常年习武的男儿看体型也要纤细不少，母亲曾讲过，在依附大国之前煌竺人一直是外族争抢的对象，她们的寿命要更长，容貌姿色亦是上乘，容颜也像是得到上天垂怜一般便是四十岁看起来也跟二十岁没什么两样。这样的种族，若是没有强者依附，确实很容易灭族。

（下）

她和那匹马在山洞里一起待了一晚上，给马起了个名字叫伯崖，第二天一早伯崖便驮着她向煌竺的地界走去，可没想到昨日猎杀伯崖的那伙儿人，今日竟是一大早就在山间守着。

伯崖带着她疾驰，最终却是倒在了边界线。

“不，你不能停在这里。”煌兰看着后面那些举着弓箭追过来的人，焦急的去撑倒在地上的伯崖“想想你的同伴，如果你死了可能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你们这个族群了。”

“你快点起来啊，走过去就没事了！！！”

伯崖摆了摆头，顺从的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好不容易跨过了界线就又倒了下去。

“又没了？”沈青琊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看摆弄手指的沈清琅又看了看手里摸着玉雕不在说话的黄岚“你们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两个都没有结局的？？？”

“有的，只是结局很平常没有什么好讲的罢了。”黄岚摇了摇头“煌竺的公主做了七王妃，两国联姻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后来七皇子的孪生兄弟做了皇上，七皇子就请旨做了个闲散王爷和煌竺公主四海云游去了。”

“......”看着好像陷入什么奇怪回忆，失魂落魄离开的小姑娘，沈青琊不相信的又问了一遍刚刚的问题“就这？那马呢？？？玉雕哪来的？”

“......你这刨根问底的性子还真是跟以......”沈清琅摇了摇头，收住了后面的话没有再说而是讲了另外一种跟刚刚那个差不多却又有些分歧的结局“鹿蜀，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配之宜子孙。那位煌竺公主说的没错，那只鹿蜀确实是最后一只鹿蜀了，其他的鹿蜀都被杀了剥皮献给了皇室。那只鹿蜀也并没有死在国界。”

“那后来呢？”

“煌竺公主回族中治好了鹿蜀的伤，后来她嫁给七皇子以后曾希望皇上能够下旨禁止在猎杀鹿蜀这样的珍奇动物，可是皇上在听说那只鹿蜀的样貌之后几乎立刻猜出了它的身份，鹿蜀不是死在国界，而是死在了她的无知上。若她不说，那只鹿蜀结局必然不会如此的。”

“...那这只玉雕哪里来的？”

“是那煌竺公主所雕。”沈清琅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想“她与人做了交易，将鹿蜀的灵魂纳如山海经内永存，而这只金玉雕刻的鹿蜀就是报酬。招摇之山又东三百七十里，曰杻阳之山。其阳多赤金，其阴多白金。那里是鹿蜀世代生活的地方，这金玉亦是从那里所得。”

“......之前那四十多万，那个人给你了吗？”沈青琊听着这玩儿似的结局也没多说什么，自觉的转移了话题，反正真相早有一天她自己会亲自挖出来的。

“给了...不过东西也退回来了。说是已经够了。”沈清琅敲了敲烟斗，半垂着眼睛“毕竟是个没有灵魂的死物，到底也不是当初那个了。”

“什么？”

“...没事，沈警官想知道的都知道了，那是不是该回家了？”指了指门口“我这小店儿，该打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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