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之前放在小故事里，大概还有小可爱没有看，这个番外和后续故事背景有关，还是放进正文吧，大家可以猜一猜哈）

上元佳节。傍晚，繁星渐空，华灯初上。节日里的长安街人潮汹涌；盏盏花灯辉如昼，言笑满楼。

燕府后面门，两条黑影，从门中溜出，左拐右拐出了后巷；来到主街，是燕府大小姐燕莉和侍女江菁。两人偷摸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换下出府的夜行衣，均是男子装束，江菁又掏出两个狐狸面具，给主子和自己戴上，一切就绪。

“啊呀，终于出来了。菁菁你看这街上多热闹，爹非得把我关在府里，卢家姐姐和杨家妹妹都能光明正大出门看花灯，我还得自己动手想办法。”燕莉走在热闹的街市上，时不时仲展一下腥身，又探身挤进人群去看热闹，街边小摊上那些小物件，是挺讨这个年纪的女孩的欢心。花灯糖人，年画胭脂，对于一个被关在闺房一整年的小姐，更是极其新鲜的。

“老爷也是为了小姐安全着想，这大晚上的，人多眼杂，一个不留神，便易出事。”江菁紧跟在后面，小姐要是伤着分毫，她可负不起这个责。“小姐，要不我们看看就回去吧？”

燕莉压根没把小丫缓的话听进去，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哪能这样就回去？衔上人更多了。

江菁刚分神去瞧了眼胭脂，回过头来便发现小姐不见了，急忙去寻，却听得路上一阵惊呼。焰火惊了过路人的车马，在路上横冲直撞，而方才一阵惊呼，怕是撞着了人，江菁心头一紧，挤近一瞧，小姐果真在里面。

燕莉并没有伤着，一个人在最后时刻将她拉到路边，怀里买的小物掉了一地，她也跌进了那人怀里。缓过神后，她抬起头，对上一双似星辰般璀璨的眼眸。那人也戴着面具，但周身温润如玉的气质，让她的心一阵悸动。

江菁大惊失色，一头冲过来扶起自家小姐。那人作书生打扮，应是太学的弟子。燕莉低着头，轻声道了谢。他好像没发现自己是女孩子。

书生浅笑道：“这位公子，今后走路当心些，又尤其在这样的晚上，被车撞一下，整个上元可都得躺在床上烟过了。”

燕小姐忙不迭点头，开玩笑，这要是被撞了，不说整个上元，怕是直到出嫁，才迈得出家门了。她刚俯身检起地上的东西，抬头时，那人已不见踪影，消匿于人群之中。心中一阵失落。不过，她也知道，这是一个顶好的结局，于自己于他都好，毕竟，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她也没少看，自知结局大多不尽人意，倒不如此，藏在心里也好。

半月后，燕府正房。她又看见了那双眼。

“在下戴衍，字觚卿；梁州青城人氏，久闻燕员外大名，特来访。”

书生今日着一身青衣，头发束在脑后，好一俊俏郎君。

戴衍同燕大人谈了许久；小姐便在窗外一直候着。燕莉自幼随兄长识字念书；自觉也有几分才意，可戴公子同父亲谈的，她却只一知半解，可她依旧在原处，不为别的，就为这戴公子声音十分清朗，听来便觉心中舒畅。江菁也只能伴着小姐在这冬日的瑟瑟冷风中站着。得告诉元大娘子去，小姐这般念着，不能一颗苦心付了东流，既是老爷都看得上的人，想来配小姐也合适。江菁如此想着，为自己的机灵而窃喜。

戴衍留在了燕府，做了小公子燕昭的老师，成了“戴先生”。他倒是个真才子，却不慕科举名利，只念着教书育人，桃李天下。“我一个人念书，出了风头，得了功名，只是我戴觚卿一人之业；若教得更多人念书，让更多子弟有出人头地，为国献策的机遇，才是天下之利。”这是燕莉后来问他为何不入仕时，先生给出的答案。

燕小姐时常到小公子的院子，躲在帷帐之后听戴先生讲学。两人也在家宴上正式相识，不过，他没有认出。在江菁的推波助澜下，元大娘子默许了她旁听，也向燕大人明里暗里提起过，在大娘子眼里，戴先生这般的郎君，倒也是世间难寻，于自家莉莉也是甚配。家世清白，为人正直，颇有才情，燕大人却没有表态，对戴衍以先生之礼相待，只字不提元娘子的话。许是另有打算；元娘子也未强求，毕竟就这么一个宝贝丫头，确得深思熟虑，不能因江菁那丫头一面之词便定了终身大事，莉莉自己也还没有跟大娘子提。

两人第一次独处，是在花朝后的那天。

江菁领了小公子在后院扑蝴蝶，小院里只剩下燕小姐和戴先生。燕莉在遇见戴先生后学习兴趣高涨，这次花朝节也趁着空闲写了洋洋洒洒八千字的《花朝赋》，高高兴兴拿给戴先生看。戴先生收到这堆满整个案几的文章后，表示很欣慰，在莉莉期待的眼神中，扶着额开始逐篇阅读。莉莉本想和燕昭一块儿扑蝴蝶去—她本就是个性活泼的女子，可又念着想给戴先生留个温婉静淑的印象，只得耐着性子坐在一旁赶昨日欠下的女红。反正蝴蝶还没戴先生的侧颜好看。

戴先生读完后，温言道：“小姐这文章，立意文辞是极好的，于闺秀中算得上品，只是，这书面，小姐是有些随意了。”他说得极委婉，燕莉的毛笔字，跟狗爬似的，难以辨认有碍观瞻，能看懂已是难得。

燕莉也自知，羞红了脸：“有些日子未曾练字，是随意了些，想来这笔也不听奴家使唤，这才……”她自己都编不下去了，从小练字描红就没认真过，关笔何事？燕府的笔，也都是上品狼毫，一般人都用不上。

戴先生也不点破，只是轻笑，指点了几句，想门想，从自己的笔架上摘下一枝半新的狼毫，笔杆是上好的檀木，顶端镶玉，递给小姐，“这是在下前些时日自扬州带来的，小姐既道笔不称手，换一枝也无妨；这笔小姐拿去练字罢，权当在下一番心意。”燕莉低头浅笑，接过笔细细端详。

“这笔上的玉饰再刻个字，便更好看了，只是奴家不精刀工，不知，戴先生可

愿帮不忙？”

“也好。”戴衍自书袋中取出一把刻刀，温声问道：“小姐想要个什么花样？”

“要不，刻莉吧？”

“好。”

燕莉开始练字了，其刻苦程度，连燕大人都惊奇到了，以前让这个丫头念书练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还真是奇了。

练字蛮枯躁的，可一想到戴先生夸她字有进步时那种愉悦之情，燕莉就又有了动力。只里苦了江菁，小姐因练字而欠下的女红，都得她来补上，不过看见小姐如此开心，也只能就默默承了，谁让这是自家小姐呢？

小半年过去了，燕小姐的簪花小揩已是练得有模有样。得了戴先生赞赏后，小姐高兴地拿着自己练的字满城找自己的小姐妹炫耀，这进步确是也惊到了卢小姐杨妹妹等一众平日嘲笑她狗爬字体的人。

秋日的一个艳阳天，燕小姐给自己放了个假，半倚在亭子里绣花，绣的是她最爱的金丝菊。

“戴先生，你瞧我绣的这花怎么样？”

“很好。”

“你好敷衍啊。”

“我一介教书先生，哪懂你们女孩子的玩意？”戴衍轻笑：“不过确实挺好看的，小姐的手真巧。”

燕莉压不住嘴角的得意，熟练地打结收针。“先生，我听菁菁说，先生的手绢前些日子丢了，不如将这刚绣好的拿去替上吧？”

戴衍正想说前日已新裁了块，又停住了，迟疑了一下，接过来，再一抬头，燕莉已是满面羞涩：“我先找卢姐姐要个新花样去，戴先生继续看书罢，告辞。”话罢，转身离去，到了花阶下，又小跑着出了院，只听得一阵轻笑声。

戴衍握着手绢，立在亭中。良久，长叹了口气。

他也不是呆子，小姐的心意他何尝不知？燕小姐活泼可爱，又不失温婉贤良，心灵手巧，确是让人心生欢喜。只是……唉。

他将手绢细细叠好，放进怀里，继续拿起案上的书，只是，再也静不下心。

燕莉确实约了卢家二小姐，但不是为了花样，而为了卢府独一无二的桂花糕。等她满怀欢喜奔到卢府，卢二小姐和杨三小姐已候在湖中亭，只是面上皆是愁绪，不见往日欢喜。

“这又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欸，卢姐姐你别皱眉啊，会长皱纹的。”

“元娘子还未曾同妹妹讲么？”卢二小姐轻抿了口茶，依旧皱着眉。

“讲什么？”燕莉撩起裙摆席地而坐，拎起盘子最后一块桂花糕。

“咱们三家的长辈已商议好，要将你我姐妹三人送入宫中，选秀名册已呈上去了。”杨三小姐撑着下巴接道。

叼在嘴里的半块挂花糕掉在地上，燕莉愣住了，“入宫？我们？”

“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别人么？”

杨三小姐晃了具手中一沓纸：“据我的姐妹线报，陛下生得也是极俊的，但至今后官尚无专宠，此次选秀，好多人家都想送自家丫头去碰碰运气，就连王家那丫头都递了名册。”

燕莉已经听不进别的话了，满脑子都是，进宫了，戴先生怎么办？

“今后咱们姐妹仨儿可得好好互帮互助，这回进官的，个个都是人精，更惘论宫中的张贵妃，听说手段辣的很。”卢二小姐放下杯子，“咱也不说争宠，可也不能白白丢了性命。”

燕莉心不在焉，又听杨三小姐八封了会儿醉风楼头牌辛公子同叶家少爷的风流逸事，便告退了，卢二小姐也未留她，三人的心思都差不多。她又何曾忘得了她的李郎呢？

回府的路上，燕莉终于明白，为何父亲对她的态度近日如此奇怪，想来，是最后的放纵，今后余生，怕都再无色彩了。

入宫前，最后一个傍晚，燕小姐红着眼，翻墙到戴先生的院子，在窗外站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勇气敲门。屋内的灯一直亮着，他也没睡。

燕莉又站了许久，直到将近子时，将一样东西放在了窗台上，转身离去。在她的身影消夫在院外时，一只手推开了窗。窗前，是一只小巧的兔儿灯，上面新画了金丝菊。那是两人初见时，燕小姐在街市上买的。

他一直知道她在外面，翻墙时便听见了。

今后，就是陌路人了。

戴先生将那方从未离身的手绢取出，同兔儿灯一起，锁进了箱子，也锁上了自己的心。为何偏偏是她？最终，还是逃不掉吗？

她会成为皇帝心尖上的人，母仪天下。他知道，因为没人比他更了解那个人。

再次相见，是在皇帝驾崩之后。

两人皆已暮年，霜发满头，可燕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戴先生站在众皇亲的最前列，一装白袍。寒风烈烈，普天同悲。她才知晓，戴先生是皇帝的弟弟，传闻中的衍青王，在陛下登基之时，便归隐浪迹于山川，以示不争皇仅，此番再归宫，是见哥哥最后一面，也是再见她一面。

相对无言，戴衍一直在暗处看着她，她却从未得到过半分音信。

他们兄弟俩其实感情很好，但权力，终会产生隔阂，于是，弟弟选择放弃，换得兄弟和睦，一世青山，唯一让他有过后悔夺权的会头的，便是燕莉，但他依旧不愿打破当年诺言，哥哥猜忌之心极重，为了安他的心，弟弟再次远走，不复相见，为了他，为了她，为了天下。

建德四十八年，文帝崩。衍青王守陵，不复出，百年后陪葬皇陵。皇后燕氏长伴青灯，逾四年，薨，陪葬皇陵。

２１世纪。新学期。

绵序中学优秀青年数学老师燕莉接下高二91班，哼着小曲般进新办公室。工位对面，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也在收拾书籍，鼻梁上架一副金丝推眼镜，文质彬彬。

“你也是91班新老师么？我是戴觚卿，教政治的。需要帮忙吗？”戴老师一扶眼镜，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

“燕莉，教数学。”燕莉回头一笑。这人总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

戴老师接过她手中一摞杂物，放在桌上，一支毛笔从书中落下来，他捡起来，“是你的吗？我看上面刻了个“莉”。

“诶，是我的。科代表江同学送的见面礼，还跟我吹是古董呢。”

“挺好看的。”

“嗯。”

一来二往，两个年轻人很快便熟了。

“欸，小呆瓜，你看我这个教案这么备怎么样？”

“很好。”

“你好敷衍啊。”

“我一个教政治的，哪看得懂圆锥曲线？”

“那你懂什么？”

“我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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