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灯错（下）

或许是自身亦是如此的缘故，不同于旁人的眼界，他对这个女婿，其实挺满意的，毕竟从前，他便很喜欢这个晚辈，他知道，杨逍是个好孩子，年纪虽大了些，却也是极其护短的性子，他如今心中有自己的女儿，便定会护着她一生一世。

对比于那位张姓的公子，他要放心的多。

只是……惊骇世俗的爱情，总是要经历很大的磨难。

只盼他同小昭，莫要像自己和小糖人一样，阴差阳错，遗恨终生，以至于执念缠心，身故而魂魄经久不愿消散。

……

他的尸骨后来被杨逍埋在了光明顶的后山，那墓碑上，刻着义子杨逍四个字，多好呀，这小子一向高傲，如今总算是肯低头，喊自己一声义父了。

只可惜，他已经死了，死了便什么都带不走，什么没有了。

又三年。

他还是没有消散。

再一次如愿以偿的见到了他的女儿，和他的小外孙，而杨逍这小子，果真成了自己的女婿，你瞧，他虽孤傲，嘴里吐出来的话总是不留余地，很是不讨人喜欢，可是却比你阳顶天大胆多了。

不仅敢无视世俗的眼光，同自己的女儿在一起，如今还敢在自己的坟前，调戏她，当真是越老越大胆！

小外孙名叫杨蓦，生的很是好看，和他的外婆，他娘，一样的好看。

“不是爷爷，我是你外公才对。”

“外公好呀！”

阳顶天一愣：“你看得见我吗？”他一急，便将心中的疑问不停的问了出来，期盼能通过他，向自己的女儿问出，她娘亲呢？这些年她们母女过得可好？

“娘亲，那你的娘亲的在哪里呀？”

他看见他的女儿愣了一下，随后似乎有些抗拒提起她的母亲，很是冷淡的吐出一句：“你问她干什么，早就死了。”

阳顶天一愣，只觉得阳光暖暖的照在他的魂魄上，心中却是冰凉入骨，一片荒芜，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死在密道中的那一刻，回到了伸出手，却始终触碰不到那抹紫色衣衫的时候。

他以为…她哪怕与自己产生了无法解开的误会，哪怕恨自己一辈子都好，至少还活着的……

太阳下了山，只剩下他立在自己的坟前，落下血泪，回忆往事，只觉得这辈子没活好，糟糕透顶。

……

记忆中有明灭的光，闪烁着，像是从浓雾深处渐渐散开露出一片虚幻的海市蜃楼，床上的男人忽然睁开模糊的眼睛，一切渐渐清晰。

醒过来的阳顶天头痛欲裂，只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一个蓝眼睛的女孩，和他纠缠了五年，最终生死两茫茫……

那是梦吗？如果是，为何这般清晰，清晰到心痛如绞？如果不是，这世上又怎么会又如此光怪陆离之事？

他不是死了吗？

到底脑中胀痛的记忆是虚假的梦境，还是如今重活一世的自己，是在做梦？

他带着疑惑，根据梦中的指引，报父仇，入明教，战三渡，登高位，一直都很顺利，直到最后…在清河县，真的找到了那个幼时和他订过婚约，后来更是因他江湖上的身份，一家被杀害的柳氏。

二十九岁的他这才确定了，那个不是梦，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一辈子，只是那一辈子活的太糟糕了，执念深重，不甘转世，于是，他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回到了那个紫衫女孩，还没来到他身边时。

他望着如同记忆中温婉的柳氏，并没有履行婚约，只是给了她许多银钱，一些铺子和府邸，柳氏很是喜悦，比前世嫁给自己时，高兴多了。

也是，她并不喜欢自己，自己也并不喜欢她，成亲不过是因为那一纸婚约，和些许愧疚罢了。

前世的表面夫妻不做也罢，他要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因为这一世，他只为他的小糖人而来。

无论多久，他都会等。

等她长大，等她那片紫色裙摆，跨过无边无际的大海，来到中原，站在光明顶大殿上，站在他面前。

……

阳顶天在位七年，明教群雄豪聚，蒸蒸日上，明教中人都知道，这位教主极其喜爱梅花。

他在那这昆仑之中，明教总坛里，到处都种满了梅花，炽热的圣火照在那些梅花上，鲜红如血，可在这森严庄重的地方，却是十分诡异的好看。

又一年，三月惊蛰。

阳顶天背着手立在大殿门中，外头下着小雨，滴在青石板上，如同炸开的水花，远处的景色雾蒙蒙的，很是沉闷。

白眉鹰王站在他身旁，虽年长他十几岁，却对他十分尊敬：“阳教主，外头下着雨，恐会浇湿衣衫。”

他笑了一下，很是淡然无谓：“无妨。”

“老夫见阳教主这些年，每天总是雷打不动的站在这，是有何缘故吗？”他摸了摸胡须，很是疑惑。

“等人罢了。”

“等谁？”

他又低头笑了一下，很是儒雅，儒雅的一点都不像平日里执掌明教，摆兵布阵，多次击溃朝廷兵马的那个阳教主，语气也很是温和：“不说这些，过几日我应该要下山一趟，你身为法王中年纪最长，最稳重的一个，明教便交给你打理几天了。”

“教主放心，老夫定会打理好教中上下琐事，不过…教主是要去哪儿呢？”

“找我的女婿。”

殷天正笑了，笑的很是大声：“阳教主又在和老夫说笑了，你还未娶妻生女，怎么就先找女婿了？”

“快了，等我找到了他，我便要娶妻了。”他记得清清楚楚，在杨逍那小子拜入明教的第二年，便是范遥来的时候，而那范遥来后的第二个月，便是他的女孩来光明顶的时候了……

殷天正一脸无法理解的摸着胡须：“唉，你如今是教主，想下山玩，其实可以直说的，哪儿用扯什么借口。”

阳顶天回头看了他一眼，因着尊重他一个长辈的心理，随口附和的回道：“姜还是老的辣，瞒不过你了。”

“哈哈哈，我还不懂你这些年轻人吗？行了，雨越下越大，进去了，有什么好看的。”

“鹰王先进去吧，我待会就进了。”他背着手，很是淡然的又将视线转向的烟雨蒙蒙的景色，身后的殷天正摇着头进去了，檐下只剩他一个人站在大殿门口。

他穿着一身玄袍，临风而立，风雨吹来，衣袂飘逸如风，神色中带着些许迷离和忧愁，静静的望着外面的天色。

身旁仿佛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他记忆中的女孩，像是站在他身旁一样，笑着同他说：你们中原的雨下的好漂亮，雾蒙蒙的，不像我的波斯，只会乌压压的起大浪，一点也不好看，还很吓人。

“三月惊蛰，总是雷雨多一些，你那边起浪了吗？害不害怕？”

只是，他身旁并没有人回应他，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

……

花开十里，偏偏为你。

落雨一地，痴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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