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谢俞和谢筱琳的睡眠质量一向不怎么好，刚睡下没过多久，就被楼下砸东西的声音吵醒。

瓷器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刺耳又清脆。

伴随着砸东西的声音，还有熟悉的怒骂，那人语气里有多年身居高位、浸在骨子里的高傲：“这是我家，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收拾收拾给我滚！拿开你的脏手，谁准你碰我，就凭你也配——”

谢俞抬手拉开眼罩却没有睁眼，太阳穴隐隐作痛。

“啊……”谢筱琳一把扯开蒙住脑袋的被单，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颇有怨气地揪着枕头甩在一边。

枕头：我做错了什么？

“大少爷，我煮了醒酒汤，你喝一些。”是阿芳的声音，唯唯诺诺，“你喝太多酒了……”

不知道又是什么东西被砸了，发出沉闷声响，然后那人骂得越来越尖锐：“我让你们滚，全部都给我滚，你们这些下等人，连人话都听不懂是不是！”

“哦，瞧我这记性，差点都忘了，这个家哪里还有我说话的地方？倒是某些不姓钟的人，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玩意儿。”

“啊啊……”谢筱琳使劲儿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发现这种行为对头疼起不到一点作用，索性就直接捂住自己的耳朵。

结果骂人的声音非但没有减小，反而听着越来越让人火大。

“……操。”

谢筱琳抄起柜子下的备用拖鞋，骂骂咧咧的下楼去。

谢筱琳：“有完没完，说够了吗！”

钟杰：“筱琳你怎么……啊！”

谢筱琳：“别叫我筱琳，筱琳是你能叫的吗?！妈的扰人清梦，从回来就开始说烦不烦啊你！”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母子/女三人来钟家的时候，钟杰对谢筱琳的敌意是最小的。也许是因为男生对同龄女生不会像对同性和长辈一样，也许是因为女孩没有继承权，亦或是其他原因。

不过谢筱琳才不想被他“特殊”对待呢，她和自家哥哥一样讨厌钟杰，看着钟杰那对兄妹俩有明显区别的眼神，谢筱琳就忍不住去挑衅他。

再者，“筱琳”这个称呼同龄人中除了谢俞，再其他人叫出口她都觉得变扭。

“……”

谢筱琳把钟杰打一顿后，耳边终于清净了。

不过经刚才钟杰这么一闹，所有人睡意全无。谢俞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烦躁地坐起身，骂出一句：“操。”

三年了。

这场闹剧三年如一日。

三年前顾雪岚嫁给A市赫赫有名的企业家钟国飞，消息满城飞，不只是顾雪岚，连谢俞和谢筱琳也一并遭到各种不怀好意的猜测。

谣言传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民群众们，擅自给他的人生书写了无数个版本，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小三和私生子私生女。

要不是谢俞亲身经历了这么多年四处躲债、吃饭有上顿没下顿、就连他和筱琳的学费都拖了大半年差点交不起的日子，他几乎都要相信那些层出不穷的拙劣故事。

而对于钟杰——钟国飞的亲生儿子来说，无论这对母子的故事到底是哪个版本，他都没有办法接受，他也不关心事实如何。

他只知道摆在他眼前的事实是失去母亲之后，有人正在抢夺他拥有的一切，其中涵括了最重要的一项。

继承权。

经谢筱琳打这么一顿，楼下终于安静下来。谢俞靠在床上，清楚地听到他们关上钟杰房门的声音，以及经过他门前的时候，轻轻叹口气，紧接着又往楼下走的脚步声。

谢俞睁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突然没由来地觉得口渴。

仿佛有团火，顺着五脏六腑一直烧到嗓子眼。

顾雪岚坐在客厅沙发上，眼神落寞，白色纱制睡裙一直垂到地上，见到谢俞下来她也只是微微抬了抬头，似乎很疲倦：“你怎么下来了，吵到你了？”

谢筱琳正在收拾被她碰到的椅子和之前被钟杰摔碎的碗，闻声也抬起头来“哥，是不是我刚才的声音太大了，对不……”

“不是，你做的很好。”谢俞道，“我早就想揍他一顿了。正好你每次都能帮我出了这口气。”

谢筱琳笑了笑：“哥你早说嘛，我下次就不忍着了。”

谢俞点点头，又看向顾雪岚，想说‘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他想发疯让他自己发去，关你屁事’，但是看到她这样，他又强忍着把话咽回去，只是不冷不热地抛出三个字：“高兴了？”

顾雪岚：“……过两天，是他妈忌日。”

谢俞：“所以你就这样站着让他骂，如果不是筱琳你是不是还打算让他骂个高兴。”

顾雪岚没有说话。

谢俞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句比一句扎人：“他妈，你杀的？他爸是你抢来的？——他那么喜欢骂就让他骂，你倒好，还凑上去，挺捧场啊。”

此时的顾雪岚早已经不像之前在车里那样强势，她轻声叹口气：“你别这样说。”

谢俞说：“没人欠他，他自己心里没点逼数？”

“……”

谢俞从厨房里倒了三杯牛奶，一杯递给顾雪岚，一杯给谢筱琳，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妈，喝完早点上去休息，很晚了。”

“今晚这些我就当没听到，下次你再站着让他骂，就不仅仅是筱琳动手这么简单了。我要揍到他说不出话。”

“我说到做到。”

谢筱琳沉默了好久，最后站出来缓和气氛都给两人一个台阶下：“妈，哥，已经很晚了，先去睡觉吧。”

顾雪岚接过水杯。

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那么高了，顾雪岚有点晃神。

少年眉眼都随了她，这种长相本来应该显得女气，但是某种凌厉的冷漠和尖锐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冲破了皮相，让他看起来不好接近，甚至，让她这个母亲都觉得陌生。

还有筱琳。

这个从小就不用多操心的女孩。她的洞察力很好，每一次都能理解体谅自己，并且在自己和儿子发生分歧的时候来缓和气氛。如果抛去喜欢跟着哥哥打架骂人、成绩差、比起自己更听她哥的话，筱琳就是标准的省心乖乖女。

上了高中之后她的个子就不怎么长了，一年过去了才长了2cm，不过尽管这样，筱琳还是比自己高。

顾雪岚抬手摸摸筱琳因长期吃饭少而略微消瘦的脸，有些凉凉的。她叹了口气，嘴角动了动，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她的眼神最终落在谢俞因为睡觉而翘起的头发丝上，发现发丝还是那么细软，像他小时候一样。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等她回过神，谢俞还谢筱琳已经转身上了楼。

谢俞睡眠质量很差，差得连牛奶都丝毫发挥不了功效，睡得好好的被吵醒后，再怎么努力也睡不着了。

谢筱琳睡眠质量和谢俞几乎一样差，再经过刚刚那么一闹腾，困劲过了，喝多少杯牛奶都是徒劳。

谢俞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突然想知道现在几点。

本来只是想看看时间，摸到手机之后，彻底没了睡意。

【烧烤摊王子•雷】：操.你妈，老子不玩了！[/图片]

【烧烤摊王子•雷】：这回是真的不玩了！[/图片]

【烧烤摊王子•雷】：最后一次！我再玩我就是猪！[/图片]

两个小时前，周大雷连发三张截图，上面无一例外都写着：分数太低，没有资格进入游戏大厅哦~请认真答题。

谢俞打下一行字回复过去：你以为上天会被零分专业户的执着所感动？

周大雷估计早睡死了，谢俞本来也没打算等他的回复，退出去之后，在继续挺尸还是玩某个奇怪小游戏两个选择之间犹豫一阵还是点开了那个智慧果图标APP。

尊敬的用户欢迎回到题王争霸~您的测试分数为满分，点击继续，进入游戏大厅！

凌晨三点，这个游戏居然还很热闹。

“我爱学习”：有没有人来小房间PK数学公式的？等一个有缘人。

“目标是不偏科”：奥数C卷选择题第三道是不是一道错题？到底是它错了还是我错了？

“力争上游”：……这么晚了你们还不睡？

“学习学习学习我的生命里只有”：睡觉？睡什么觉？你知道早睡一分钟你会被多少人超越吗？

“为了更好的明天”：学习兄所言极是，人生苦短，学习的时间弥足珍贵，贪睡岂不浪费这大好光阴。

“我爱学习”：对知识的渴望几乎让我无法入睡，一旦睡着了，就像是死去了一般，我的大脑停止了思考，还有什么比停止思考更可怕。

“……”

谢俞突然觉得再次点开这个游戏的自己，也像个神经病。

（世界）玩家“琳琅”进入题王争霸。

玩家“琳琅”请求“jsdhwdmaX”添加好友。

……看来神经病不止他一个。

点击确认，结果这个头像还挺熟悉的。

“琳琅”：嘿，哥。

“jsdhwdmaX”：你怎么在线，快点去睡觉。

“琳琅”：我睡不着，哥你不也在玩吗。只允许宫廷放火，不让百姓点灯听可恶了呜呜呜～

“jsdhwdmaX”：……行了，把后面那个波浪线收起来……

他们的话题很快从睡觉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学习学习学习我的生命里只有”：说起来，排行榜第一那个，到底有没有人能把他挤下来了？我看他不爽很久了，怎么会有那么不要碧莲的人？

这句话一出，竟意外炸出了很多潜水刷题的人。

“年级前十”：不要碧莲+1！

“英语课代表”：不要碧莲+2！！

“梦想是当校长”：不要碧莲+3！！！

“琳琅”：他不要lian！（破坏队形）

……

气氛热烈，群众思想空前地统一。

排行榜第一，不要逼脸？

谢俞难得的有点好奇。

排行榜就在页面右上角，点进去，是一个简陋的榜单，位列第一位的……

“我操。”谢俞扫了眼金色小奖杯边上的那两个字，除了‘我操’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一名：题王。

个性签名展示：不用争了，胜利属于我。

短短九个字，嚣张而不失礼貌。

在一个叫题王争霸的游戏里，给自己取名字叫题王？

大概有太多人去问官方客服，这位叫“题王”的到底是玩家还是机器，导致官方还特意在第一名边上标注了：别问了，这是玩家，这真的是玩家，不信你们挑战看看orz。

可能是睡不着觉太烦躁，也可能只是想随便找点什么事情打发时间，当然，内心深处对这个题王有几分不爽。

谢俞百无聊赖地点开了刷题模式。

他想，如果只是在这个游戏里，谁也不知道的话……应该没事。

所有人都知道谢俞成绩差。

成绩差不说，还总是打架，还带着妹妹一起，叛逆期来得气势汹汹，就连顾雪岚都已经忘了，三年之前，他根本不是这样的。

初一的时候，谢俞和谢筱琳还总往家里拿奖杯。

顾雪岚并不清楚那些奖杯的重量，谢俞筱琳也不是喜欢吹嘘的性格，每次总轻描淡写地说：小比赛，没多少人参加。

顾雪岚决定嫁给钟国飞的前一个月，带着谢俞谢筱琳搬出地下室。那天钟国飞叫了搬家公司帮忙，他已经年过四十，浑身透着商人的缜密，做事滴水不漏，却又亲切得体。男人站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最后在一面墙壁前驻足，他弯下腰，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明显的鱼尾纹，他问：“小俞、筱琳，这些奖，都是你们得的？”

谁知道这题目一刷就刷得停不下来，难得被唤醒的胜负欲彻底阻挡了谢俞睡觉的步伐，他不眠不休刷题刷了好几个晚上，堪堪挤进排行榜前三。

而谢筱琳就算是佛系刷题，但也因为几乎百分百的正确率稳居第五。

顾雪岚饭点上来叫他，得到的回应每次都是：先不吃，放那吧。

“你这两天关房间里在干什么？”顾雪岚站在门口，强忍着没有发火。

谢俞相当诚实：“我？打游戏。”

“你还真有脸说……我给你请的家教老师明天就过来了，你赶紧调整调整自己的状态，听见没？”

“没听见。”

“……”

顾雪岚气都气饱了，回到饭厅，钟国飞笑着给她夹过去一片生鱼片：“别生气了，孩子还小，贪玩很正常。你尝尝这个，我让人从北海道新鲜空运过来的，上次在餐馆见你爱吃，我就让老徐留意了一下。”

钟国飞说完，放下筷子，看着她吃，抬手帮她整理头发：“你要是气坏了身体，到时候心疼的不还是我。”

顾雪岚笑着睨他一眼，转而又叹口气：“希望吧。”

谢筱琳：手中的甜点瞬间就不香了。

为什么我乖乖吃饭却还要看自家母亲秀恩爱！这狗粮无情的拍在脸上都快把我给喂饱了！！

最近谢俞真的不对劲。

周大雷好几次半夜三更还能看到这位大哥发的朋友圈动态，内容都比较迷幻，看起来神智不太清醒的样子。

比如说今晚这条凌晨四点二十三分的。

XY:来个人，打醒我[/微笑]。

周大雷正好玩某游戏新赛季开了需要冲分，不然这种时间，他也不会闲着没事刷朋友圈。

网吧里气氛比白天还要热烈，键盘周围撂了几桶泡面，周大雷吐出烟圈，把烟屁股往烟灰缸里摁，然后顺手在评论里点评了一句：你喝酒了？

谢俞回复：我不喝酒，假酒害人。

周大雷又问：听你这语气，兄弟我斗胆猜测一下，莫非你这是陷入了爱情的深渊？

谢俞回：爱情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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