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秋渐深,霜林景醉。大红楼色掩映着蓝天浮云,鲜亮清透得如同剥离的葱壳。
疏桐行动如常,那次之事,大家缄口不言,讳莫如深。
她独自扛起了心中的苦涩,在众目睽睽下维持着那一份镇定,忍耐着那一份嫌责。或许就是这一点才使得别人更为敬畏。
她不理睬众人异常或是怜悯的目光,她将玉镯子递还给了静,看着静不知所措的神情心中隐隐作痛。
她又自行将金属冷冻工具箱内的部分致命的病毒给杀灭了,免除后患。但将部分菌种给保留了下来,她将盒子封存,放入井中,以便气候转冷再给转移到地面上来。她也不知道留着做什么用处,只是丢了可惜!这个没有感情的东西害了她,却也是唯一让她觉得亲切的东西,唯一让她能够体会到自己世界的东西。
鸣像及了一个优秀的老板,分寸把握得十分到位,他既无感情上的骞跃,又不见得是一个不近情理之人。他绝口不提及此事,也无同黄天大动干戈之意,他只是在适当的时候让她继续去忙她能够做的事情。
他的表现令疏桐心头失望,却也无可指责,她只是在一个陌生高压的环境需要一点点的被珍惜的感觉。哪怕他一点点的维护和震怒都会让她死心塌地地成为一个优秀的员工。
楼还是那样华丽的楼,人还是那样勤恳的人,街道还是熙熙攘攘的街道,她还是那样如履薄冰的她,她只是有那么一点麻木,或许做事可以让她没有时间去恐惧未来的事情,她发觉她有点变了,随着这个环境变得沉默了,她不再是那个与虎斡旋是还能开玩笑的她了,也不是那个总是能够自得其乐的她了,也不是那个纯真的她了。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她的决心,她是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倒的,就如她的实验精神,就算失败了一千次,那么她还会尝试一千零一次。
疏桐托寂四外出买了件男衣,她将去北里同一个叫青鬼的男子接洽,关于北里的白虎玺竞拍。那名男子据说常在青楼扮女子调戏男人,是鸣爷的得力助手之一。她换上了男装,出门的时候见鸣独自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斟酒慢饮,老远,她就闻到了那种酒香,是新丰陵兰,那是一种香味袭人却不易喝醉的酒。
鸣轻轻放下筷子,将双肘很自然地往桌上一搁,道:“去北里?”
“回爷的话!去那里看看!”疏桐有礼地道了个福。
鸣点点头:“你去看看地形也好!顺便见见青鬼!竞拍那日他与你同在我便放心。记得务必见机行事。顾清就不必掺和了!”他说罢,看了眼顾清。
顾清颇觉惭愧,他就是不懂得机变决断才不被重用,反倒让一个黄毛丫头抢了先,心中恼,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疏桐察言观色道:“顾掌柜办事小心,留在楼里照应缺不得!你自己也要小心!毕竟图纸不全!”
鸣应了声,算是答应了。他从手指上摘下扳指,拈起疏桐的手,轻轻套在了她的大拇指上,道:“青鬼见此物就如见我!”鸣说这话的时候早已觉察有人在不远处专心地听着,他的嘴角一动,似是一种笑意。
潋滟躲在大红柱边上,看着他们两个低语,摆弄着衣角,眼中满是担忧之色。疏桐心里何尝不是,于公这个大当家的不可以出事情,这个楼毕竟算是他的,于私,他就更不能出事情,否则她可以去抗衡黄天?
她心里忐忑得紧,脱口而出道:“为什么你不等拿到更好的图纸再去呢?”
“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呢?”
“想不到!”疏桐老实地回答,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似的,“难道怕图纸失手?”
鸣笑而不答,自顾斟酒道:“去吧!!记得,你要‘竭尽全力’去取得那白虎玺中的秘密图纸!”
疏桐的疑问被他轻描淡写地回避了,她用带刺的眼光将他的脸扫了一边,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她颇觉沮丧,她想了解他,可是无从去了解,或许他们本不是同一个世界之人。每个人都有保留自己秘密的权利,她自己何尝不是?没有人会在意她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连她自己都模糊了曾经,也不知道未来在何方,她能做的只是深深吸口气,她还得在这里生活下去。
×××
北里,花街小巷,人声鼎沸。
红院门口人来车往,川流不息。疏桐下了马车,一开扇子大步走向里头。
慕容嬷嬷比起几个月前来更加发福了,她一时眼拙居然没瞧出疏桐来。热情地招呼她进去,仿佛见着了一个大财神。
疏桐独坐一隅,姿态翩然,很快成为众女子的焦点,她们窃窃私语:“好一个俊俏的公子呢!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迷死人呢!”“是呐,奴家瞧着他都脸红心跳!”有的姑娘用罗扇悄悄掩着嘴巴评价着。
见到这么多女子仰慕自己,突然发现当男人也是不错!她环视了四周,北里果真是大,四周楼台围绕,中央便是众客门喝花酒的地方,当然也有类似包厢的厢房,这里将举行一个竟拍会,鸣爷的厢房朝南,从上往下恰好是圆台的正前方。
才片刻功夫,一位身着青色衣裳的女子对众姐妹嗲声道:“妹妹们,看姐姐去玩玩这个年轻的公子罢!”
众女子皆笑起来,小青是个十足的男人,每每都有男人被耍得晕头转向。
疏桐见一国色天香的青衣美人步履娉婷,姿态幽雅地扭了过来,诧异地打量她,莫非他就是青鬼?他不就是上回帮了自己一把的小青么?看着他妖娆的样子,想着他是个男子身,疏桐不觉得好笑起来。
男子能长成如此绝色实属不易!便起了玩闹的心态道:“美人!还不为本少爷斟酒!”
小青哼了一声,仿佛受了天大得委屈,他果真乖乖地给疏桐满上了酒,口中却酸酸地道:“你女人家干嘛学男人泡青楼!”
疏桐悄悄回敬了句道:“那你男人犯得着学女人被泡么?”
“你?!”小青伸着兰花指气歪了嘴巴,”你……!”小青说罢便哭了起来,仿佛被欺负得天崩地裂一般。
疏桐拈起酒杯喂小青喝了一杯,故意让他瞧见了那诡异的扳指,只见小青神色巨变,他端正了坐姿,小声问道:“爷他怎么了?”
疏桐道:“他没事,只是让你陪同我参加明日的竞拍!”
小青眯眯笑着:“那是自然!”他抓过疏桐的手开始欺负起她来,疏桐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小青如此癖好怕是有断袖的嫌疑,不过他瞧女子的眼神似又有爱慕欣赏之色,实在是说不清楚。
听北里的姑娘说,小青的人缘极好,对姐妹们也相当照顾,若是有客恶意强行侮辱她们,小青便会替她们出头,无论来者身份如何都将被修理的鬼哭狼嚎,因此北里做得虽是身体的买卖,却也你情我愿,姑娘们不至于会太过凄惨。
疏桐同小青执酒小谈,十分开怀。众位姑娘在旁助兴,他们又是磕瓜子比赛,又是削葡萄皮比赛,又是数芝麻比赛,结果是:磕瓜子,小青第一;剥皮,小青第一;数芝麻,小青第一;绣花,还是小青第一。
磕瓜子:疏桐最后一名(磕不过他们!);剥皮:疏桐最后一名。(剥葡萄皮和剥桔子皮的难度差很多);数芝麻,疏桐最后一名。(这杀千刀的,数芝麻都想得出来!)绣花,疏桐最后一名,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众女子以为疏桐是个男子,对于她的笨拙不以为意,还认为这个年轻的公子平易近人,相当可爱。
而小青却在一边抛眉眨眼,那手指指着疏桐的脑袋笑话道:“真不晓得你聪明在哪里呢!奴家看,你是笨死了!笨手笨脚,笨头笨脑,从头到脚都笨!”
疏桐大笑,被小青骂笨,却十分窝心,他看着人的眼神满是宠溺,时而像大“姐姐”,时而像个“小丫头”。
那一日在北里度过,一桌子人在那里嘻笑打闹,疏桐喝了不少酒,并非借酒消愁,而是她的确是许久没有那样开心过了,竟然乐不思蜀,她喝得晕头转向,枕在小青的腿上看着他的双眼,好像两颗妩媚的星星在眨巴。
众姑娘们更为兴奋,抢着要照顾疏桐与“他”同房,却给小青拦了下来。
众姑娘不依。
小青收敛了玩世不恭的样子,妩媚依旧,只是多了点冷色,姑娘们顿时间没了声响。
小青眉目间媚态尽显,兰花指轻轻抚过众位女子的脸颊安慰道:“她喝醉了,真是不中用,伺候不了众位姐姐!还是归我小青罢了!”
众女公愤一拥而上,小青哇哇大叫讨饶,随后一个耍赖,道:“大家快看,皇子殿下来了!”
众女一惊,小青趁机脚底抹油,带着疏桐“逃”出北里。他看着她迷糊的醉样,摇摇头到道:“笨死了,连绣花都不会!!怎么做女人的!”
那日小青本是要送她回京华楼,但是转念一想,他将她送到了京华楼的屋顶,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看了一夜的星空,自我感觉很浪漫,但是这个女人睡得跟头猪一样,试问跟一头猪看星空是什么感觉?无聊透了!他无聊了一个晚上。
×××
翌日,天色阴沉,黑云随风狂涌,闪电张扬跋扈。
大白天,家家掌起了灯,财神老爷面前的油火抖个不停,扭曲着,天空被一抹闪电骤然撕裂,露出惨白的双眼。
一大早,疏桐便见到潋滟站在自己的房门口,一面比划着:姐姐,哥哥不见了!
鸣不见是很正常的事,这个孩子把哥哥看得可真紧,疏桐理了理潋滟的头发道:“那白剑叔叔呢?”
潋滟眼中闪着泪光,比划着:叔叔也不见了!他们不要潋滟了吗?他们又要抛弃潋滟了吗?
“傻孩子!哥哥和叔叔都出去办事了,潋滟乖留在家里!姐姐今天也要出去!等姐姐回来!”
潋滟从身后拿出了两把伞,似乎特别大的,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一夜没有睡:姐姐,潋滟扎的伞,一把给哥哥,一把给姐姐。
疏桐心中震撼,这么小的孩子,懂事的让人心酸,她抱了抱她。
小青穿回了男装,在大门口朝疏桐抛着眉眼,这个小青随时随地不忘展示自己的姿容,影子则是面无表情,扛着刀,对青鬼婀娜的样子视而不见。
顾清冒着大雨请来了跑腿的马车,浑身湿得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他道:“疏老板早去早回,爷交代了,他先行一步!”
疏桐打量着顾清,雨水躺在他那古板犹如雕刻的脸上,眼中苍老热辣的目光犹显得出彩。她上了车,马车很宽敞,可以坐得下四五个人,疏桐看了看小青和影子,道:“你们一道上来吧!”
小青一眨眼睛,如同天上璀璨的明星,煞是迷人,他一溜烟就粘了上去,贴在疏桐的身边,毫不热呼,一边伸着个兰花指招呼着:“影子!你也上来吧!”
影子瞪了他们两个一眼,如京华楼面前面目狰狞的石狮子,将刀抱在怀中不为所动。
小青似是故意要找茬,他提了提嗓子,一指影子娇嗔道:“臭影子,莫不是看了奴家的姿色怕把持不住才故作君子呐!”说罢眉眼频抛。
影子半眯着眼睛,紧了紧刀,一言不发。
“嘿,真是半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小青狠狠磕了一枚瓜子,他翻翻眼皮叫道,“影子,你上来我给你一千两!”
影子哼了一声道:“杀手有杀手的原则,杀人收钱,而不是因为钱去做任何事情!”
小青将手绢半遮着面颊嘻笑道:“倔驴子!不上来拉倒!我们走!”
可怜影子跟在车后,淋了一身的雨。
经过一段短暂的颠簸,马车在北里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院里头灯火通明,喜色纷飞,那种香艳的感觉顷刻间占据了人的视觉和嗅觉。加之美妙的琴音,令人心绪起伏,不禁沉醉其中。
听了片刻,疏桐觉得这曲调似乎有些耳熟,她抬头见雅座上一玄衣男子正在抚琴,此人正是星宿!疏桐心里泛酸,在自家不弹,却跑到此处。见星宿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西厢房,也不免好奇地看去。
西厢房那里早已有了人,见外头立着个红色印记的男人,一把长刀散发着寒光,小青将铁扇掩着嘴在疏桐耳边道:“此人唤作落叶松,是东洋第一刀客!”
疏桐点点头道:“那里头坐的定是东风裂了?”
“不!”影子冷不定冒出一句,”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小青给了影子一记重打,娇声埋怨道:“你小子废话,谁都瞧得见,女人坐着男人站着,哼我还知道那个女人就是萧然!”
疏桐心里猛得一惊:“萧然是谁?”
“当今的皇后!今天若是情势不对,小青断后时候你务必要逃得快些!”小青妩媚地笑着,还帮着疏桐梳理发丝。好像母猩猩在给小猩猩挑虱子。
“乌鸦嘴!”影子突然冒出一句话吓人。
“雷公嘴!”小青骂回,“猪嘴,狗嘴,鸡嘴,鸭嘴……”
影子气结,干瞪着眼,怒不可遏,欲拔刀相向。
“好了,好了!”疏桐赶忙将两人隔离,“当下你们还有心思吵架!”
两人都哼了一声,各自朝向一边,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状。
疏桐坐到了南厢房,影子在外头立着,小青硬是挤到里头和疏桐排排坐,嬉笑着道:“他们两个,咱也两个,外头各一个,刚好呢!”疏桐端起了桌上的茶,猛得被小青夺下,往外一泼道:“喝不得!毒死人不偿命!”
话音刚落,却见得门外又是一阵嘈杂,疏桐撩起帘子,眼中顿显杀气,那个卑鄙无耻的黄天!他轻身上了楼,经过南厢房时讪笑着道:“鸣爷也对白虎玺有兴致呢!”
小青将手指放在唇间示意疏桐不要出声,学着鸣爷的样子斜着身子懒散道:“黄老板不也来了么?好东西人人都想一赌芳华!”学得还真有百分之八十像。
黄天脸色一改,见逃不到什么便宜,就直接绕道西厢房,在外头叩拜了里面之人,口称:“干舅母!”
隐约听得里头之人道:“皇侄平身!”
末了又来两人,此二人似是同时来的,一人是静,疏桐掀起帘子一角,偷偷看着他,还好他还是同往常一样,只是少了点神采,似是有灵犀一般,静尽然抬起头来和疏桐四目相对,他朝疏桐点了点头似乎很高兴能再见到她,他坐到了北厢房,没有排场,就他一人,带个随从,是瑰宝!
另一人便是西平王姬三爷,今日才瞧得仔细,看起来似一员虎将,奇怪地是他和静坐在同一个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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