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送爽,丹桂飘香。
农历九月九,重阳节至。
家家饮菊酒,吃重阳糕,热闹非凡。
京华楼里更是一派喜气,顾清特意安排了乐妓以娱宾客。
宾客们则大多举家出动,到京华楼聚餐,其中男宾们纷纷购买鲜菊亲手插在妻子、女娃儿的鬓角,妻子则将茱萸别在丈夫、儿子的胸前,场面极为温馨感人。
这头寂四正和一个老妇相拥啜泣,那老妇将一枝茱萸别在了他的胸口,据说可以驱邪招吉。疏桐猜测那个老妇应是寂四的养母了,重阳佳节,客栈里更为繁忙,反倒劳烦她老人家亲自过来了,疏桐看着颇为感慨,想到自己举目无亲,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倒也凄凉。
她喝着茶水,倚栏小歇。
金风细细,吹皱了满池的秋水,也吹得疏桐心里七上八下的,各种滋味总是伸出触须在她心头撞击着,不断地提醒着她。
和黄天相约的日子渐近,无人过问也无人记挂,她带来的东西如此危险,为了不牵涉无辜,即便要她深入龙潭虎穴她也定要毁了那些试剂。还有静的提亲,她又该如何去回复他?
念及静的温柔贴心,再度眺望楼内生意欣荣之象,心中孤立之感尤甚,她在此地看似融入得完好,却依然是个局外之人,除了妓院的嬷嬷,又有哪个女子是个当家的呢?大伙都敬而远之。
忽得,一熟悉的身影引入眼帘,她见静携同一老妇人小心地踏上了京华楼高高的台阶,她的心不由得紧缩起来。这佳节之日,她怎能不出去招呼他?!
果然,寂四匆忙跑上来道:“疏老板,静爷和老夫人想要见您!您去么?”
疏桐这心里仿佛一直堵着一口气,让她不知如何自处,鸣的话依稀在耳边回响:倘若静殇魂向你提亲,你知道应该怎么做!静水山庄不能同京华楼有任何瓜葛!
还没等她回答,却听得一个声音很利索地替她做了决定:“寂四,你出去告诉他,疏老板今日要同东家出去游山!”鸣一身白衣,轻装打扮,立在窗外,身姿拔然,自有一翻不可言说的尊贵之气。
寂四见疏桐不吭声,只好应了声出去招呼静。
疏桐从窗格里小看坐在贵宾席位上的静,心中说不出的惆怅,见寂四在他面前嘀咕了几句,静的神色瞧不太清楚,只是隐隐能够感觉到他的怅然,他不停地对那个老夫人说着什么。
“怎么?想下去见他?”鸣的声音冷峻。
“如果我说是呢?你会阻止么?”疏桐迎向鸣的双眼。
“我不让你见他是为你好!别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鸣很平静,他的双手搭在窗台上,依稀可见那略微暴起的青筋,他很用力,为什么?
仅仅是短短的一瞥,就有一种莫名的愁绪在疏桐心中蔓延滋长开来。
仅仅是短短的一阵沉默,就如一盏茶那么长久。鸣打破了沉寂道:“走吧!游山去!那便算不上是扯了谎!”
鸣满是玩味地一撇嘴角,怎么看都像是一种嘲弄。他一手捏起疏桐的手腕,牵她下楼。
疏桐大惊,仓惶想要挣脱,却是被掐得死死,撼不动分毫,她怒视着他,在此时此地,容不得她不服从!
他牵着她的手腕,从高高台阶上走至一楼,走过静的身边,刻意让她同静相遇。
见这情景,静蓦得立起身子,却被太奶奶一个拐杖打腿坐了下来,他眼睁睁看着疏桐走向门外,未顾得上说一句话。
太奶奶拍了静的肩膀责怪道:“傻小子!你难道还看不出来,那个男人分明是摆给你看的!你别自讨没趣,那个姑娘是他的人,你就死了心吧!”
“并非如此!”静激动地道,仿佛失却了魂。
×××
鸣跃身上马!居高临下,令人不忍仰视他的光华,尽管面具无情地挡去了他鼻子以上,眉毛以下的部位。他神秘地仿佛一尊神,没有人知道神的想法,神的过去,神的一切,神只是神,高高在上的俯视者。
他向疏桐伸出一手,那手上的黑色扳指好像也乜野着一种嘲弄:“上马!”
一切的命令都是那样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疏桐迟疑地将手搭在他的手心,他掌心的温度没有他表情看起来那么寒冷。他的手掌很宽大,只消轻轻一个用力,便将她拉上了马,在他的臂弯里,在他坚实如铁胸怀里,她开始惴惴不安,更开始迷惑。
连个预兆也没有,那马嘶鸣一声冲出去老远,疏桐在这一刹那,只觉得耳边生风,身体仿佛被隔空抛起一般,失重尖叫,她不由得抱紧了鸣的身体。
这一切都是故意的,疏桐可以见到鸣嘴角得意的笑容,不知为什么,她想起了心然死前说的话,他是个骗子,他爱的永远只有自己的仇恨!
疏桐更加迷惑了,倘若说心然对他有利用价值的话,那么她呢?她什么价值也没有。没有她,照样可以有千千万万的人做好她做的事情。
她想不透彻,或许他做事本没有什么理由。就和喜欢一个人一样,不需要理由。
待马跑稳了,疏桐才缓慢松手。
她不觉得失礼。
他也装着浑然不觉。
鸣的臂膀一紧,他将疏桐紧紧钳制在臂弯里,马儿开始狂奔,疏桐胆战心惊地再次靠近他,两个人是如此接近。
经过几个岔路口,路渐渐有了尽头,一座山峦渐渐清晰,一个山庄渐渐浮现,山花烂漫,仿佛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尽数活了开来。
那个山峰唤做骆驼峰,峰上终年积雪。半山坡有一座座青灰色的古建筑群,称为临活山庄。
两人一路无语,只有些默契,自觉拉扶,不约而同看向同一方山角,去往同一方高地,不约而同会因鸟的惊飞而停步沉思,不知道是谁影响了谁,谁跟随着谁。
鸣每走一段路便会停下,让她坐在岩石上歇息片刻,自己则将双手环抱起来远眺湖光山色,一席白衣在山风中摇曳刮擦出好听的节奏。
疏桐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么近却又那么遥远。
这一路无声的行走倒也别出心裁,疏桐也不打破这分宁静,在这里他们远离喧嚣,远离争斗,对他来说更是远离仇恨,这样很好。
一个人走山道或许会孤独,但是两个人却又不同,尽管没有一丝言语的温情,但至少身边有个人在便也足够了。
山庄里有仆人早在那里等候,仆人不作声,只是递上两碗热茶,予他们喝了,随后有人领他们去到另外一个山道,那是冷冷清清的一段道路,两个人在前头引路,他们只打手势不说话,他们不会说话?
疏桐从盘山道上望下面的山庄,极美,那种苍凉让她想流泪,那种凄婉像冷风丝丝灌入心里,屋角瓦楞上遍布的是一层如练的光华,她竟在那里发起呆来,有一个人徐徐从下面穿过,极小,依稀觉得他是个跛子。好生奇怪,那个人好似见过让她移不开视线,他渐渐隐没在树丛中。
鸣拍了拍她的肩膀,疏桐潮润的眼睛望向他,也望了望已经走出老远的两个领路人,原来自己神游了那般久!颇觉歉意。鸣没有责怪,坚持走在她的后面,也不与她并行。
又转过一个弯口,眼前豁然开朗,翠生红隙,山草铺碧,蒙蒙山雾扑面而来,宛若人间仙境。山坳间有一长亭,长亭四周草木繁盛,莺歌流转,暗香萦绕,内有案台香烛,后方有一墓碑,碑上无字。十分怪异。
那里已有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在拜祭,见有人过来便回转了身子,眼中颇为热切,他道:“四弟,你来了!二哥在此地等你多时。”
他见疏桐也一道来了,微微有些诧异,他对疏桐微微颔首。
疏桐回礼:“民女见过二殿下!”
东风胤上前扶起疏桐,道:“疏姑娘不必多礼!倒是前些日子给你添了些麻烦!”
“二殿下严重了!”
东风胤转向鸣道:“四弟,你居然连她也带来了?”他再次打量起疏桐来,颇有深意地道,“此女虽无宫中的女子千娇百媚,但也英姿飒爽别有风情,四弟果真眼光独特!”
鸣一直一言未发,径自到那墓碑前敬上了一杯水酒,上了柱香。随后他才对胤道:“二哥来此有什么要事?”
胤朗声笑道:“四弟,你也太缺乏人情了,二哥知道你今日会来看望她特来找你叙旧,你怎一开口便是那样的话呢?!如此一来少了翻情趣!”
“……二哥,何事吩咐?”鸣依然直入主题,放着他二哥的埋怨不理。
胤叹了口气道:“也罢,给你此图!这是当年建造皇冢的时候留下的,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瞒过父皇的眼睛得来的,但你要记住这里的机关却不详尽,去时小心为上。关于近日传闻要在北里的竞拍上的那东西出现了!你当耍个心眼!”
“明白!二哥不必忧心,我答应的事情即便是丢了性命也会做到。”
“四弟严重了,小心最重要,二哥不想失去你这个好兄弟!兄弟就要有兄弟的样子,岂可相互猜忌自相残杀!至于大哥的死,我很痛心,不提也罢,都过去了!”胤搭着鸣的肩膀,重重拍了拍,眼中热诚真挚。
鸣似乎也有些动容,他眼中波光流荡,他没有开口,但他放在二哥肩上手劲力量已经说明一切。他相信他的二哥,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胤独自离去,鸣对疏桐道:“你应当知道我的身份。”
疏桐听得清清楚楚,二皇子称他为四弟!管他是结义的还是亲兄弟,她见四下无人折了一支山间的茱萸,走向他,仔细地别在他的胸前,她在他诧异地注视中从容地道:“不管你是谁,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只想为你别上一枝茱萸!过节自然要有过节的样子,天天想着别的心思做人多无趣!”
鸣视了她半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才笨拙地道:“你可知道为什么要别茱萸么?”
“重阳节,听说别茱萸可以招徕吉祥,我希望你以后可以拥有很多吉祥!”疏桐仔细别着,却没有发现鸣目光中点点湿润。他的喉咙干涩地滑动了下,面对一个女子如此亲近无暇的行为,一时无措。
许久,他才不对题地说:“你就只知这些?”
“还有别的寓意么?”疏桐没有抬头,她要将吉祥物给绑牢一些。
“没有!”鸣顿了顿回答。
“一定有!”疏桐抬起头逼视他。
“……可以……生财……”鸣说这话极为不连贯。
疏桐狐疑:“生财??那我要发财!”她说着往自己身上也插了一枝。
鸣将它给拿了下来,采了朵罕见的蓝菊,轻轻插在她的鬓发上,作为回报!
他凝视了她片刻,温柔如玉的眼神,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这双眼睛看到心底,仿佛一不小心便会迷足深陷!
他看着她,那日一个猛冲进来竞价的奇怪的女人;他看着她,那日在他剑下说‘你心里不想杀我!’的自信的女人;他看着她,不顾他的警告公然接受静的玉镯的胆大的女人!
他有些发楞,他的眼神迷茫,仿佛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冷声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该回去了,记得你依然是你,我依然如我。如若你有任何差池,我都会杀了你!”
疏桐呆愣在原地,他究竟是何意?他难道忘记了他是不能随便剥夺他的生命的么?
“喂!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你想反悔?”疏桐重申道。
“那我怕是要辜负你的信任了!你最好别相信我的话!”鸣短促地冷笑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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