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死，良狗烹

林如陟从噩梦中惊醒，身上处处传来的刺痛让她迅速从梦里脱离出来，看着漆黑的牢狱，漂浮在空气中腐臭血腥的味道闻久了竟有些习惯了，不像刚进来的时候那般难以忍受。

透过铁窗能看到丝丝微亮的天光，时至今日，她也该明白不能再有任何幻想了,只是她仍是想不明白。

为什么？

他说他想坐上殷朝至尊之位，她和父亲便不惜顶上叛臣贼子的罪名，倾举族之力帮他。这些年步步为营、机关算尽、众叛亲离，终于帮他登上高位了。她以为从此以后，她就能与他伉俪情深，共主天下，开辟盛世。

可是如今，她被一碗百消散废了武功，林氏一族皆入牢狱，每天都有至亲亲身首异处。

林氏一百余口人，现如今只剩十多口，她每天晚上都能梦到那些亲人于灰暗中怒目斥问。

“为何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帮助齐王登位，却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陟儿你不是说只要齐王上位，我们林家就是开国功臣！可现如今这是什么情况？这就是我们殚精竭虑换来的结果吗？！”

“开国功臣？哈哈！哈哈哈！如今还看不明白吗？我们林氏彻头彻尾也不过是枚棋子罢了！”

“林如陟！你对得起林氏上上下下一百余口的性命吗！你对得起那些替你卖命的将士们吗！你还有何颜面见他们！”

“这就是你和林承颜许诺给族人的浩荡皇恩！”

梦里族人们的怨气无数次将她淹没，每每噩梦惊醒心脏都会传来剧烈的绞痛感，哪怕梦醒了也久久难以平复。满脑子都是对族人和跟随她出生入死的将士的自责、愧疚、后悔、以及对慕怜逸无尽的怨恨。

最开始锒铛入狱，一脸懵的她还想找慕怜逸问个清楚，想着或许是先皇的人动了手脚，错传了慕怜逸的命令，这才误抓了她们。

可是任她对着牢门外如何哀求咒骂，慕怜逸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却是每天都有人带她的族人问斩。她肆意一世，如今竟像个废物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逐日减少。

林如陟靠在牢房角落里缩成一团，深秋的夜晚已经很凉了，在这牢房里更是无法取暖，身旁的稻草上满是斑驳的血迹，常有许多老鼠和蟑螂来回窸窣着。

一只比她手掌还要宽的胖老鼠动作利落地爬过稻草，及其熟练的溜进她进食用的碗里，没找到东西后颇有些脾气的将她的碗打翻，爬到旁边牢房的碗里搜寻。

这样的场景看多了也不再觉得恶心，狱卒往那碗里甩进的稀粥她也能大口喝掉，生怕漏掉一粒米。看着族人一个一个消失，本已苦痛万分，原也想过绝食自尽，后来放弃了。像是在用这个方式惩罚自己，又像是还存着丝希望。

更夫打完第五更收更回家，林如陟看着铁窗外愈来愈亮的天光，算算这段时间问斩的频率，想来，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批了。

该轮到她了。

思及此，林如陟竟感到一丝解脱，一直沉重万分的心情也稍稍有些气色，甚至开始盼着这天早些亮，待入了黄泉，一切就结束了。

迷蒙间竟是又睡了过去，只是这次，意外的没有梦到族人们的孤魂，而是来到了一片从未涉猎过的混沌的空间。

从那虚空中传来有些沙哑的女声，带着丝丝感伤，有充满了诱惑力：“若能重来一世，你可愿意？”

林如陟嗤笑，重来一世？再被他算计一世吗？

“算了吧，有何可重来的。”

“若是可以重来一世，结局或许会不一样啊！你再考虑考虑……”

虚空中的人似乎有些焦急，可是林如陟并不在意。“这一世我就已经过够了，再来一世？再被他算计一世吗？”

林如陟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身闭上眼睛，将那如死灰般暗淡无光的瞳孔一齐掩住。

“时至今日，唯愿消亡。”

林如陟说完，虚空中的人很惋惜地叹了口气，似乎很是遗憾。随后似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般，原本声音里的沙哑也淡了些，竟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既然如此，就让我替你吧。”

林如陟突然有些好奇这人是谁，又为何在此刻说这些奇怪的言语，只是不待她询问，就被彻骨的寒意惊醒。

睁眼是几个未曾见过的人，身着蓝色内侍服饰，衣边上绣着她跟慕怜逸提过的流云纹。还记得当时说起流云纹的时候，慕怜逸还连连称赞她聪慧，说要将这流云纹绣在往后的官服上。可如今，竟是绣在内侍服上，如今特地派内侍来送她赴死，也是费了心思，让她死之前还膈应一下。

那为首的人见她醒了，极不在意地撇了她一眼，随即像是看到脏东西般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下令：“带出去。”

林如陟被残暴的拖起，酿跄几步才勉强跟上了内侍的步伐，几个拐弯后出了大牢。

多日不见如此耀眼天光的她还有些不适应，微眯起眼睛，竟还有心思宽慰自己，好歹是个好天气，适合赴死。

等到她适应外面的环境，巡视一周发现被带到了刑场。在她面前不到五十米的地方，跪着的是她的父母亲，至亲的叔伯姨娘，四人背上绑着刻了姓名的木板，对着她的方向跪着。前年才出生的弟弟和尚在襁褓中，但面色已然青紫的侄子都在邢台上。

那木牌上依次写着：叛臣林承颜，罪妇程之瑶……

饶是心里早有准备，看到这一幕真的出现在眼前，林如陟仍旧控制不住地崩溃，挣扎着想要脱离内侍的束缚前去解救他们，却因一直被喂着百消散，此时浑身无力，内侍甚至不用多加气力就能压制的她动弹不得。

邢台上的几人也看到她了，林承颜向来康健的身体，如今见着却尽显羸弱之色，面色惨白如纸。见到她还活着，张开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看那口型，似乎是想让她逃。

程之瑶挣扎着身上的束缚，张着嘴似乎在叫她，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面色尽显苦痛。

“爹，娘，女儿不孝，拖累你们了……”

涌上来的自责和心痛压的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回过头看向那为首的内侍，没有任何尊严的跪倒在地，抓住那内侍的衣袍出声祈求。

“求你，求你让我过去看看他们，求你……”

那人被拽住衣袍，脸上的嫌恶不加掩饰，稍一抬手，身后的人就将她推倒在地，那人似乎是心情才好了一点，整了整衣袖看向她。

“这不是陛下开恩，特地让你过来了吗，今天你就给我睁大了眼睛，好好看看你血亲是如何命丧黄泉的。”

听到他的话，林如陟似乎被卸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眼神呆滞的看着邢台上的家人。

随着行刑官轻飘飘的“斩”字，邢台上的刽子手手起刀落，林如陟看着父母亲的头颅从脖颈上掉落，几个翻滚后掉在台下，鲜血沾了泥污糊在脸上。

似乎一切都静止了，林如陟盯着父亲的头颅，满眼恐惧。

“将林如陟收拾一番带到周大人府上。”

内侍之首满意地看着林如陟的表情，笑着安排完最后一道旨意后拍了拍手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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