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话说……游锦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尧珮首先意识到了不对。他这么一说，让孟兴泽的酒醒了大半。

“啊？”孟兴泽愣了一下，看了看时间，才发现游锦已经离开差不多有十多分钟了。

不祥的预感。

“我去找她。”孟兴泽站起来就要走。

“我们跟你一起去？”尧珮问。

“不必了。”

孟兴泽的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他尽量不往那最坏的结果去猜想，但内心深处还是怀有着一丝惧怕。

他加快了脚步。

孟兴泽正往洗手间方向去的时候，迎面走过来几个低声议论着的人，零星几句话飘进他的耳朵里。

“那孩子……怎么了？”

“好像是有点毛病……”

“我也觉得是，还一直念叨着放了我什么的……不会真是个神经病吧……”

糟了。他们说的不会是……

孟兴泽快跑着冲进了卫生间，这时候就算没看见游锦他宁愿闯女厕也要把她找出来。

游锦靠在正对着大门洗手池旁的墙上，双手抱头。全身都在颤抖，她眼中的一切扭曲成了黑色和红色，路过的每个人都对她投以鄙夷的目光，那些目光如同尖利的针一根根刺进身体里，她却无法抵抗。

被折磨至此的她已经彻底失却了理智，甚至没有发觉那些只不过是她的幻觉。她仿佛置身于地狱，想要得到一个安稳的解脱却被严令禁止。

然后她看见有个人正在向她走过来。他没有脸，身上却布满了眼睛，鲜红色的眼球突出，血流如注。

她本能地想逃，然而那人却拉住了她。

“别过来……！！”

她用全身力气大吼。

孟兴泽不知道游锦看到了什么，只是从她脸上恐惧至极的表情，推测出她应该是产生了幻觉。

游锦的头发凌乱，脸上挂着泪痕，身上的制服也被扯得出了些褶子。孟兴泽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整颗心就被揪了起来。

“别怕……我是孟兴泽！”

他试图把游锦揽进自己的怀里。

但在游锦的眼中，他是那个要挖去自己的眼球，将自己融合进他身体里的怪物。

“别过来！放过我！放了我吧！”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恐惧使她分辨不清现实。

周围人被吸引了注意，聚集着的人越来越多。孟兴泽没时间顾及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他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让游锦安定下来。

在一番激烈的挣扎之后，筋疲力尽的游锦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她眨了眨眼睛，眼前怪物的样貌竟逐渐地消散了。

是……孟兴泽……？

游锦才意识到，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视，但更大更深的惧怕又翻涌而出。

他看见了……我刚才做了什么……

而孟兴泽已经把她紧紧抱住了。

“没事，我在。”他贴着游锦的耳朵说。

“不，别这样……。”

游锦想挣开他的怀抱，孟兴泽却更加用力了一些。他也没经过思考，把想的东西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别怕……你可以依靠我。”

“我会接受你的，接受你的一切……只是别再这样什么都不说，好吗……？”

游锦愣在了当地。

他知道吗？不可能的吧？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孟兴泽的语气夹杂了一点哽咽。

“别再瞒着我了好吗？我真的很希望你能信任我……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和我说，我不是说过吗，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这是第一次。

这是第一次，游锦听到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

也不是没有人爱过她。但他们爱的永远都是她的光彩照人，她伪装出来的表象。一旦她显露了内心深处的黑暗，那些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为什么他如此的不同？

“我不值得你这么对待我……”游锦喃喃地说，她还在坚守着自己濒临崩溃的那最后一条线。

孟兴泽放开她扶着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你值得。你一定值得！”

“我知道你很痛苦，很绝望，我知道你每天装出正常的样子很累……”

“但是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你。也请你相信我，可以和我说的，我不会讨厌你……！”

不会吗？不会放弃我吗？不会讨厌我吗？

直到这时候，游锦的防线才被彻底击溃。

世界在她的眼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她不再去看周围的目光。

她捂着脸哭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我确实、我就是不配活着，我真的太累了，对不起……”

“我怕你嫌弃我，我怕你像他们那样把我赶走，我每天都很害怕这些……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就是累赘而已，我每天……每天都想死……我受不了了，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会放过我……”

游锦断断续续地说着，一边揉着眼睛想停止哭泣，眼泪却不听话地一直流下。

对面孟兴泽的眼眶也湿润了起来。

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她明明就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被盯上的就是她？

他在那一瞬间感觉，即使穷尽一切的话语都无法再将她破碎的心成功修葺。

可他想试试，他答应过要将她拉出深渊，要把世界欠她的温柔尽数奉还。

“现在没事了，有我在你身后呢……”

他第一次体会到言语是多么的无力，无法拯救身在泥沼的她。言语又是多么的可怕，能使一个人从天堂瞬间跌入地狱。

但他不服输，他一向不服输。越是困难的事，他越要去做。

他完全可以就此机会离开她然后袖手旁观，只去远远地看着她的伪装。但他做不到这些，他不由自主地想去接近她，保护她，爱她。

爱她。

“真的吗……？”

他听见游锦这么问。她的语气中还有些怀疑，一丝随时准备逃之夭夭的害怕。

“真的，一定。”他郑重地做出承诺。

他伸出小指。

“约好了，我们要信任彼此。”

游锦犹疑着也伸出手，和他的小指勾在一起。她想起那样的一句话。

「我爱你，不仅爱你的枝繁叶茂，也爱你的盘根错节。」

她把眼泪拭去，破涕为笑。

我是可以相信他的，他和那些人不一样。她又想起两年前那天，自己看到的那位神明。

无论那是不是真实，我都遇见了……

不。

他就是，那神明本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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