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开口就是最轻巧却最有人格代表性的那个:“你真的叫软软吗?”
他话音刚落,酒精棉球旁边的那只眼就这么弯起来了。哪怕眼尾有擦伤,眉骨一周已经有点泛青,也掩不住那只眼的漂亮。
眼角很尖,眼型却圆,睫毛耷在这样无害的眼睑线上,满目是温和的真诚。
“不叫。”他说,“其实我们同姓,我叫鹿言软。软软是中间那个字拆开。”
丁程鑫想了一下那个字,不常见来着,回头查一下是什么意思。
那只眼很快又弯了一下:“中间那个字好像是我妈定的,我特喜欢。”
“一开始为什么不说本名?”
“我习惯了。”他喉咙里滚出一点点笑声,说,“我见人都说自己叫软软,不过信的人少。”
丁程鑫应和:“这个名字这么奇怪,信你的人该少。”
“那也没关系,他们也没真想知道我叫什么,没人追问过。”
“……我不就问了?”
“你不就爱多管闲事吗?”鹿言软弯着眼尾勾他一眼,“也就你一个人问过,真的。”
丁程鑫没吱声,只是轻轻点了个头。
老板开始往桌上端早餐。伤口已经全用酒精棉擦过一遍了,丁程鑫也就收了那个装酒精棉球的瓶子。他把包子往鹿言软面前推,把老板说的甜的那碗豆浆放到对方面前,然后把剩的那碗给自己顺过来,埋下头去喝了一口。
尝不出什么味道。
就跟现在这心情似的,说不出什么具体的来。
鹿言软身上其实很疼,尝试了两三次弯下去够碗口都没成功。丁程鑫余光瞄见,伸手招呼老板要了两个汤匙过来,把其中一个递到鹿言软手上。
有了勺子就舒服了,鹿言软很快把一碗豆浆喝完,又找老板续了一碗。
这期间两人一句话没说。
直到鹿言软干完半屉包子才由他打破寂静:“这次要什么样的车啊?”
丁程鑫说:“摩托车配置降一下,外观不变。电瓶车照着上次的买就行。”
“好。”鹿言软想了下,“那一会儿先回去把疯狗放出来吧。”
丁程鑫这下不理解了:“你又想挨打了?”
鹿言软笑了笑:“店里总得做生意,今天修车师傅要来的……他明天有个单子要交车,不能耽误了。那疯狗放出来就自己消失了,不会打我了。”
“你确定?”
“你在的话。”他补充了一句。
丁程鑫愣了一下。
“他打不过你,他怕。”鹿言软扭过头来用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从他笑,“一会儿我去开门他看见你来,估计骂两句就溜了。“
“你自己都知道他欺软怕硬。”丁程鑫又觉得不能理解了,疑惑道,“你只要还手他不就不会找你麻烦了吗?”
鹿言软摇头:“我懒得动手。”
“但你该自保的时候还是要……”
“不说这个。”鹿言软打断他,“没必要说,旁观过这种事的不止你一个,他们都和我谈不拢,你也不可能的。”
“……”
都这样说了丁程鑫还有什么好劝的?没意思了,人家的家事。不论是愚孝还是别的原因,都真和他一点关系没有了。
丁程鑫闭了嘴,再垂眼看自己碗中,目光里一点温度都没有。
他们骑车回了修车店,开门之前先敲了敲卷帘门,里面没有动静。
“他可能睡了。”鹿言软说,“直接开门吧。”
丁程鑫知道鹿言软浑身疼,便自己蹲下去把锁打开,推着卷帘门起身站。光从门外透进去,那个男人就靠在一个柜子旁边塌着脑袋昏沉沉发着晕,但眼皮稍微掀开了一点点。
鹿言软这时候开了口,语气是丁程鑫完全没见过的冰凉:“在这儿呆着还是滚?”
地上的男人好像酒醒了,哑着声:“你干嘛去了?”
鹿言软说:“吃饭。”
“我也没吃,我几天没吃。”男人费尽力气站起来,也站不住,一身还是晃悠悠,“钱袋子呢?”
丁程鑫眉头拧起来。他看着鹿言软走过去说:“你背后,抽屉里。”
男人转过身去摸了摸,掏出来一个米黄色袋子,手伸进去抓一把拿出来,摊在手心看。
“就这么一叠?”
鹿言软眯眼:“生意不行。”
“那……算了给你剩一张。”男人在这时候居然表现出屈指可数的良心来,揪了一张一百块摊在桌面上,剩下的系数卷进了自己的裤兜,“你守店这么不行?被隔壁抢生意了?”
鹿言软说:“近期生意都不好。”
“哦。”男人颤巍巍往门口晃,“行了,我走了。”
丁程鑫嫌恶的往旁边退了一步看男人走开,悄摸的抬眼瞥鹿言软。后者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目光却跟着男人的脚步颤,一步一眼,说不上是期待还是愤怒。
可能都没有。他平静得像今天一上午什么事都没发生,哪怕鼻青脸肿钱袋空空。
待男人走远,丁程鑫才说第一句话:“你本来挣得钱就不多,全给他了。”
鹿言软揉揉脑袋:“我挣多挣少他都会全拿走的,不如少挣一点能气死他就好了。”皱着脸靠着柜台坐下来,声音疼得发虚,又慢悠悠说:“可他好像气不死。”
语气很遗憾。
丁程鑫拧了拧眉头,跟鹿言软说:“一百块够你活几天?”
“他给我留一百我就真只剩一百了?我又不是蠢蛋。”鹿言软笑了一下,走过去重新把卷帘门拉下来从门里锁好,然后拍开灯,扭头对丁程鑫说,“我还有小金库呢。那一百块钱给你,帮我个忙呗。”
丁程鑫抬脸:“什么?”
“身上。”鹿言软咬着牙扭了一下脊背,“太疼了。帮我擦擦药。”
冬天衣服厚,跌打伤落在身上都是看不见的,只能听鹿言软指哪儿擦哪儿。 小小修车店没有暖气的说法,丁程鑫本来想着帮着小子省点钱就不开空调,可手掌每落下一处就摸到一片鸡皮疙瘩,他一咬牙,捏着遥控器把空调摁开了。
热风本就难以沉下,他调了很久风向,让它对着鹿言软吹。
鹿言软打个哆嗦:“哇,春天的气味。”
“神经病。”丁程鑫一声低骂,食指摁到他最下面一根肋骨的位置,问,“这儿最疼?”
“嗯。”
丁程鑫稍微使劲,“什么感觉?”
“还……还好。”鹿言软眉头已经完全锁在一起,“你手撒开,我摸一下是不是骨折了。”
丁程鑫不让他动:“我来。”
鹿言软确实动一下就很难受,听到指令便停下了,只是脊背绷直甚至在冒冷汗。
他特紧张,他有点发抖。
丁程鑫的手指顺着肋骨的走向滑到他身前去,慢慢轻轻的,生怕摸到哪个位置又听到一声痛呼,还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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