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一 懦弱 【加更】

佑微知道自己是一个软弱的人，她勇敢不起来。

从孤儿院里被佑爸爸佑妈妈领养走之后，是夫妻俩用毫不吝啬的爱和温暖将这个性子孤僻的小冰山一点点融化了过来。

佑爸爸说，养小孩就像养花，遇到根系枯萎、叶子干瘪的小蔷薇花，只需要把她栽进有肥沃泥土的小花盆里，给她浇水、施加养料，放到暖暖的阳光下吸收充足的日光，慢慢地，小花自然能茁壮生长。

某种程度上来说，佑微确实就是这么被一点一点养“活”了。

她慢慢地脸上有了微笑，愿意和爸爸妈妈分享学校里的事情，愿意主动向其他小孩伸出手，愿意和别人交朋友，长成了和其他孩子一样，爱笑爱跳的模样。

本来她可以一直这么幸福下去的。

但那也是本来，爸爸妈妈出了车祸之后，她一瞬间无家可归，妈妈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一群亲戚来到她家，商量着这小姑娘的去路。

佑爸爸佑妈妈不能生育，佑微是被领养的，家里基本都知道。

对于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众人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一时间她就像一个麻烦的包袱，被这个亲戚踢过来被那个亲戚踢过去，每个人推推拦拦，谁都不想管这个麻烦精。

佑微其实能理解他们，毕竟佑妈妈的事就已经够他们焦头烂额了，谁还愿意管一个和他们没有关系的孩子。

没人给她做饭，佑微就自己晚上泡着泡面，吃了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后，小姨带着她的孩子涵涵敲开了她家的门，将佑微领到了她家里。

最终是小姨应了下来，答应暂时照顾着她。小姨人和佑妈妈一样，都是温柔又善良的人，小表弟涵涵也没有很排斥她，反而很高兴自己有一个姐姐陪他玩，除了姨夫有点嫌弃，话里话外语气都不是很好。

自从佑微住进来之后，他们更是两天吵一次架，越来越频繁。

“这孩子就是个麻烦鬼，吃咱家的穿咱家的，你当初干嘛多管闲事！”

有些话，就算她不想听，也总能以各种方式钻进她的耳朵。

“微微是咱姐的孩子，你有没有良心啊！当初你厂里周转不开的时候，是谁二话不说直接拿出四万块钱周转的，咱姐那么好一个人，她女儿没地方住，你能让孩子睡大街吗！”

“又不是亲生的，哪来那么多破事！我看就把她送回到孤儿院里算了，反正咱姐也躺在床上管不了她，留家里不是受罪吗！”

“伍德全，你有没有良心啊，你怎么说话的！你是不是不想过了——！！！”

“是你先不想过了，不想过就别过——”

女人哭声传来，伴随着花瓶打碎的尖锐声音。

站在门口的佑微牵着涵涵尴尬地听着，抬起手不敢敲门，她看着涵涵，涵涵也看着她。

这对佑微来说是一种慢性的折磨。

每次当她看到女人红肿的双眼，还安慰她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她就更难过了。

她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佑微搬到了学校里住。

说实话，佑微长的确实好看，高中的时候张开了，褪去了脸上的婴儿肥，整个人水灵灵的。

她皮肤很好，几乎没有什么痘痘，身材又匀称，黑发剪短了些，扎成个低马尾垂在脑后，光是坐那写题就是一副风景。

家里出事之后，她更加卖力地学习挣奖学金，成绩在班上也数一数二。

佑微说话细声细气，性子也好，谁来问她题都会耐着性子回答，和谁都处的来，和谁都不是最好的朋友，很讨老师喜欢。

但总有人看她不顺眼。

她说话细声细气就说她绿茶，经常进老师办公室问题就说她打小报告，和男生说话就说她海王，一句话就是看她不顺眼。

佑微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这个班上的女同学了，后来从别人嘴里才得知，原来那个女同学暗恋的男孩子经常和她讨论问题，嫉妒才造她的谣。

清者自清，她向来保持这个态度，在高中阶段她无意在人际关系上过多纠缠，她必须要努力学习，考上好大学，不能让妈妈失望。

但人总有水逆的时候，佑微有一次没发挥好，被那个女生明面暗面嘲讽了很长时间。

“和男生关系好又有什么用，谁不知道她家里穷，总想攀关系……”

“白莲花，虚伪的家伙，活该你没爸没妈！”

佑微彻底怒了，她一拳打在女孩肚子上，将她踹倒在地。

据当事的同学们说，佑微当时就像疯了的小牛犊一样想往死里揍她，但她一拳头打下去，忍了又忍，忍得脸色通红，又一拳头逼近女孩面部，最终硬生生停了下来。

“我妈妈没死，还有，我不活该，你才活该，你tm全家都活该！”佑微第一次骂人。

后来的结果就是，她被请到办公室，看着女孩家长撒泼打滚，被班主任要求请家长。

双方都要请家长。

少女当时就像愣在了原地。

“我不能给妈妈添麻烦……”她慌了。

“可不可以，不要请我的家长……老师我错了，我会改的，拜托你，别请我的家长。”她下课后悄悄来找老师。

“来求情的啊。”班主任是个有啤酒肚模样的中年男老师，性格和外貌一样的冷硬刻薄，甚至眼皮都没掀一下。

“你们这个年龄的孩子我见的多了，就是浮躁，就是不把心放在学习上……”他嘚吧嘚吧地说道了一通，“就是得挫挫你的锐气，服从管教，知道吗？”

佑微当时都绝望了。

她尝试了各种办法，恳求，保证，甚至说到最后哇哇大哭，也没能打动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一分一毫。

他自认为是年纪大的班主任，自认为高中生心智不成熟，自认为地让他们服从管教，自认为女孩脸皮薄不敢请家长，却没料过一句简单的“挫锐气”在这时对一个女孩来说，是一句多么让人愤怒，多么绝望的话。

“老师，我真的求求你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行了行了，赶紧上课去吧，别碍事了，不行，你赶紧走吧，就是浮躁。”

这一句话仿佛将她钉到死板上。

十几岁的孩子难免容易冲动。

冲天的绝望和愤怒一瞬间淹没了她。

她想像全天下最坏的人一样用最恶毒的诅咒咒骂这一切。

她想大叫，她想不管不顾地摔东西，她想发泄自己的愤怒。

但是都没有。

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只是一个孩子在面对无法反抗的外力时卑微的幻想罢了。

女孩用力地颤抖了几下肩膀，垂下头，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明白了，谢谢老师”

关上办公室门的后一秒，泪水决堤。

后来小姨风尘仆仆赶过来见了老师，虽然女人没有任何责备她的意思，但她从始至终都没敢看小姨的眼睛。

佑微也是从那时候明白，她没有试错的权利了——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不会有父母来给她兜摊子，她做的每一个选择都必须考虑做出这件事后要承受的代价。

她开始变得瞻前顾后，小心翼翼，不敢乱发脾气。代价太大了，她承受不起。

她勇敢不起来了，她没有勇敢的资格。

青春给予孩子们气贯长虹的勇气，他们有无数个试错的空间，势不可当的锐气和决心能杀死太阳。

但是佑微没有，她的锐气就像气球一样，在最该膨胀的时候戳了个洞，在外力的挤压下慢慢地漏着气，最后成了个干瘪的气袋。

佑微慢慢长成了一个谦逊的，懂事的，会照顾人的孩子。

『行走在人世间的我啊，常常觉得很难过。

——又觉得自己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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