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小野和橘婧都每日来陪伴紫岚一时,今天中午饭后更是正好撞到了一起来,结果一进屋发现紫岚正在纸上写什么,紫岚一开始还想遮掩,但见小野执意要看也就从了,定睛一看,原来是五首诗,这时就听紫岚笑着说道:“我曾见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终身遭际,令人可喜、可羡、可悲、可叹者甚多,今日饭后无事,因择出数人,不过胡乱凑几首诗,以寄感慨罢了。”
小野和橘婧听后,各拿起一首,只见小野手里的这篇写道:
《西施》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小野念完后开始阐述自己的理解:“这首诗说的是西施按照越王勾践的命令前往吴国,用自己倾国倾城的美貌迷惑夫差,只能在吴国的王宫里独自思忆家乡,虽然流传较广的西施结局版本是她跟着范蠡归隐了,但按照这首诗里的意思就是另一个版本,也就是西施被当作祸国红颜给沉湖了,‘一代倾城逐浪花’;后两句的意思是说,不要嘲笑那位丑姑娘东施,因为她虽然只能在西边浣纱到年老白头,但至少一世平安,就跟前两句中的西施的生平结局形成了鲜明对比,显然是对西施充满了怜惜之情的,因为这么看来,一生贫苦但平安的东施实际上活得要比背负着国仇家恨、囚禁在富丽堂皇之中的西施更加幸福。”
小野说完又看向了紫岚,见紫岚点头微笑就知道自己的解读是符合她的心意的,缓了口气,心里也放松了些,接着拿起第二首:
《虞姬》
肠断乌骓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
“这首诗说的是霸王项羽被汉高祖刘邦打败后走投无路,他最忠心的部下乌骓在夜风中断肠哀鸣(考虑到这是兽人世界,那乌骓马显然就不能是坐骑了),虞姬与项羽在帐中幽恨对视,至于‘黥彭’应该指的是刘邦的两个部下黥布和彭越,这两个人本来是帮助刘邦平定天下、与韩信齐名的功臣,不过谁都没想到后来刘邦先是杀了韩信,然后又怀疑彭越谋反、把彭越剁成了肉酱,黥布得知后起兵造反但未果,事败被杀,但实际上,他们两个的死比不上霸王别姬时的虞姬自刎,因为虞姬是为情为义、慷慨赴死,这样才是死得其所、重于泰山,所以他们的故事会被历代人所传唱,但‘黥彭’两人是被当作了权力斗争的棋子被迫而死、轻如鸿毛,如果不是刻意去了解相关历史的话,恐怕没有多少人会知道他们的存在。”
“哦,那这么说小野你还真是博学多识啊。”紫岚打趣说道。
听到这话,小野只是害羞地挠了挠头:“博学多识倒谈不上,只是因为我之前在这方面吃过大亏,尤其是音乐,所以在那之后就恶补了文化知识,而且也只是知道的多了些而已,要让我像这样吟诗作赋的话恐怕就不行了。”
小野本想接着拿第三首,没想到第三首正在被橘婧观赏,就只好先看第四首:
《绿珠》
瓦砾明珠一例拋,何曾石尉重娇娆!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
“这首诗说的是晋朝的一个暴发户石崇,整天没事撒钱,还跟晋王恺斗富,明珠在他眼里可以当瓦砾一样随手抛弃,他有一个侍妾绿珠,不仅长得漂亮还能歌善舞,石崇非常珍视她,只是后来石崇失势,仇人就趁机来索要绿珠,但石崇坚决反对,因此惹怒了仇人而被杀害,在石崇临死前的一晚,石崇与绿珠见了最后一面,绿珠‘愿效死于君前’跳楼而亡,所以感叹他们俩能‘同归’、黄泉路上相伴慰藉寂寥是有着前生福缘,这就跟虞姬一样,都是危难当前但没有选择逃避,而是生死相随并且最终以死报君。”
小野感叹完之后,拿起了最后一首:
《红拂》
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
“这首诗讲的是《红拂夜奔》的故事,红拂女原本是陈朝大将的女儿,在隋朝灭陈后就成了隋朝权臣杨素的歌伎,后来在杨素府上结识了李靖,看他气宇轩昂、谈吐不凡就认定他必是一代英雄豪杰,半夜偷跑出去追随李靖,因为杨素早就没了雄心壮志,继续呆在这里只会束缚住她这位‘女丈夫’,后来隋唐换代,李靖果真跟随唐太宗李世民创立了一番事业,列名‘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不得不说,这首诗一反前面几首的悲戚,这种慧眼识人的能力以及看中了就敢打破束缚、生死相随的英豪魄力,别说是女子了,就算是男子中也未必能找到几个拥有的……”
小野还正在感慨,橘婧就把她手里的那第三首给递到了他面前,小野表示谢过后立刻开始阅读:
《明妃》
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
小野摸着下巴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了自己的见解:“这显然是在讲《昭君出塞》的典故,不过这首诗比较特殊,表面上是在写明妃王昭君,实际上是在写汉元帝,他不亲自去看女子的美丑,反而靠画像挑选嫔妃,把决定权交给了画工,王昭君没钱贿赂画工就被画工画的很丑,结果后来和亲时汉元帝就挑了‘最丑’的王昭君,直到和亲当天汉元帝才发现王昭君的美貌惊为天人,可为时已晚,所以这首诗的重点并不是感慨王昭君红颜薄命,而是在批判汉元帝作为君主不能明辨是非。”
橘婧也跟着说道:“是啊,所以我刚才才会观摩此诗许久,前人所咏昭君之诗甚多,有悲挽昭君的,有怨恨延寿的,又有讥汉帝不能使画工图貌贤臣而画美人的,纷纷不一,就我所知后来能各出己见、不袭前人的有两首,其一是王荆公的《明妃曲》——
‘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鬓脚垂。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归来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几曾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一去心知更不归,可怜着尽汉宫衣;寄声欲问塞南事,只有年年鸿雁飞。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毡城莫相忆;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其二则是欧永叔的《明妃曲》——
‘汉宫有佳人,天子初未识,一朝随汉使,远嫁单于国。绝色天下无,一失难再得,虽能杀画工,于事竟何益?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汉计诚已拙,女色难自夸。明妃去时泪,洒向枝上花;狂风日暮起,飘泊落谁家。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
依我看做诗不论何题,只要善翻古人之意即可,若要随人脚踪走去,纵使字句精工,已落第二义,究竟算不得好诗,今日妹妹这五首诗,亦可谓命意新奇,别开生面了,既然恰好只做了五首,何不就命名曰《五美吟》。”
“莫怨东风当自嗟……”紫岚喃喃重复着曲里的最后一句话,陷入了沉思中。
“真是好诗,好姑娘,趁着这个工夫,你教给我作诗罢。”门口突然传来一女声,四人寻声望去,只见一头才十来岁的母鹿呆笑扶在门框上,橘婧一眼就认出来者:“原来是湘菱啊,你这会儿怎么又想要来学作诗了?”
但最震惊的属实小野,此前处理案子的时候他并未仔细看过湘菱,只是单纯知道她被橘婧安排在橘家作下人并被取名“湘菱”,但实际上橘婧没有给她安排任何活计干,整日在橘家无所事事游荡,今日一见便立即上前细细的看了一会,怪道:“倒好个模样儿!竟有些像鹿娘的品格。”又问湘菱:“你父母今还记得?今年十几岁了?本处是哪里人?”湘菱听问,都摇头说:“不记得了。”小野听了,倒反为她叹息伤感一回,虽然湘菱容貌上有些像鹿娘,但较大的区别就是湘菱的眉心中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痣,而且性格大相径庭。
湘菱见小野不再说话,就绕过他继续上前笑道:“我之前弄得一本旧诗,整日喜阅检读,就想着自己能够作一首,这一来了就听见橘姑娘再夸紫姑娘写诗写得好,就希望紫姑娘好歹能教给我作诗,若同意就是我的造化了!”
紫岚笑道:“既要作诗,你就拜我为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
湘菱笑道:“果然这样,我就拜你为师,你可不许腻烦的。”
紫岚道:“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虚的,实的对实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
湘菱笑道:“怪道我之前读那本旧诗,有对得极工的,又有不对的,又听见说‘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看古人的诗上,亦有顺的,亦有二四六上错了的,所以天天疑惑,如今听你一说,原来这些格调规矩,竟是末事,只要词句新奇为上。”
紫岚道:“正是这个道理,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
湘菱点头称是,又央求紫岚:“出个题目,让我诌去,诌了来,替我改正。”
紫岚思索一会儿道:“昨夜的月最好,你作一首来,‘十四寒’的韵,由你爱用那几个字去。”
湘菱听了,喜得立刻拿起纸笔开始作起诗来,冥思苦想,坐卧不定。
橘婧问紫岚为何就这样轻松答应了湘菱的请求,紫岚难得怜爱笑道:“我也说不上来,原说我俩一个是狼,一个是鹿,本毫无干系,只是今日一见便觉亲切异常,好似天生的亲姐妹一般。”
很快,湘菱就作成了一首诗找了过来,众人看去,只见写道是:
月挂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团团。诗人助兴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观。
翡翠楼边悬玉镜,珍珠帘外挂冰盘。良宵何用烧银烛,晴彩辉煌映画栏。
紫岚笑道:“意思却有,只是措词不雅,皆因你看的诗少,被它缚住了,把这首丢开,再作一首,只管放开胆子去作。”
湘菱听了,默默的回去,索性连房也不入,只在池边树下,或坐在山石上出神,或蹲在地下抠土,来往的人都诧异,就这么过了一天,只见湘菱兴兴头头的,又往紫岚那边去了,正好众人依旧在,只见作道:
非银非水映窗寒,拭看晴空护玉盘。淡淡梅花香欲染,丝丝柳带露初干。
只疑残粉涂金砌,恍若轻霜抹玉栏。梦醒西楼人迹绝,余容犹可隔帘看。
紫岚道:“自然算难为你了,只是还不好,这一首过于穿凿了,还得另作。”一旁的橘婧也笑道:“不像吟月了,‘月’字底下添一个‘色’字倒还使得,你看,句句倒是月色,这也罢了,原来诗从胡说来,再迟几天就好了。”
湘菱自为这首妙绝,听如此说,自己扫了兴,不肯丢开手,便又思索起来,挖心搜胆,耳不旁听,目不别视,各自散后,湘菱满心中还是想诗,至晚间,对灯出了一回神,至三更以后上床卧下,两眼鳏鳏,直到五更,方才朦胧睡去了,一时天亮,湘菱忽从梦中笑道:“可是有了!难道这一首还不好?”
原来湘菱苦志学诗,精血诚聚,日间做不出,忽于梦中得了八句,梳洗已毕,便忙录出来,自己并不知好歹,便拿来又找紫岚,见众人仍在,她便迎上去笑道:“你们看这一首,若使得,我便还学;若还不好,我就死了这作诗的心了。”说着,把诗递与紫岚及众人看,只见写道是: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博得嫦蛾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紫岚看了笑道:“这首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可知俗语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了。”但又话锋一转:“只是可惜,偏偏这是梦里才作出的,不过是空谈幻想罢了。”
可小野却面露异色——湘菱连作三首“月诗”让他不自觉地联想到了洗月,又自顾自地说起诗的意思来:“月亮想要掩饰光辉应该很难,月影虽幽美但令人寒魄彻骨,玉兔捣药的一片石砧让大地莽苍千里白茫茫一片,半轮的月亮下天快亮了公鸡鸣叫,‘绿江’、‘红楼’……‘博得嫦蛾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洗月,你现在还好吗?”
紫岚见小野眉头紧锁、喃喃自语,就拍打一下小野笑道:“在想什么事呢?也呆了不成?”
小野赶紧露出笑容回应道:“没什么,就是看到湘菱的诗,一时生起了对一位故人的思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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