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谋仕途致使锁枷扛 择膏粱今嫌紫蟒长

一片白茫茫大地之中，喵学士三兄妹正躲在一间破陋的茅草屋里，围坐着一团小火苗，努力捕捉那为数不多的温暖。

虽然当年他们被小野打败、镇民囚禁，不过凭借着喵学士的智慧以及喵小黑和喵小白的身手，才不过一个月就抓住了时机逃了出来，但也就意味着他们逃得很匆忙，没能带够充足的必需品，如食物、衣服和钱。更可怕的是，镇长还向上级反馈了情况，有关他们的通缉令也传遍了青水，导致他们在青水也成了逃犯。所以这五年来可谓是缺衣少食，整日东躲西藏，落魄到了极点，幸亏喵学士的智慧、小白小黑敏捷的身手，再加上小白对危险特别的感知能力，才不至于成为青水囚犯。

眼下正值数九严寒天，而长期逃亡的生活早就把他们仨的身体摧残得不成样子，终于抵抗力最弱的喵小白染上了风寒先倒下了，三兄妹只有一套破棉袄，全裹在了她身上，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是颤抖不停，发热恶寒，周身酸痛。

“大哥，我好冷……我这是要死了吗……”

“别胡说……相信大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喵学士边安慰小白，边忍住眼泪，咬牙压抑住自己的哽咽声。

在一旁的喵小黑也想多安慰几句，可惜他天生中就带有一股呆憨秉性，这时也想不出什么好话来安慰大哥和小妹了。

到了晚上，待到小黑小白都熟睡时，喵学士独自出来，看着这苍莽月色、白茫大地，想来自家祖上也是诗书仕宦之族，偏从祖父那辈开始遭逢巨兵之乱，现今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们，若是白辰还在，自己还能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也不至于非得沦为匪寇之流，只可惜再也不能了。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然而他不知道，马上他们三兄妹的好运就要来了。

先是喵小白终于挺过了风寒，也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紧接着就是总算熬过了冬天，等来了那和煦春光，再然后，就是最大的喜事——

此处乃青水与白辰的交界之地，这天小白突然是感受到了什么，赶紧大声叫小黑和大哥要多多注意，没过一会儿，果真有一支军队向这边行来，小黑小白哪里见过这种大阵仗，吓得都抱在了一起，而喵学士，虽然内心也是很恐惧，但等他看清军旗上绣着“白辰”二字，恐惧便转成疑惑，脑筋灵光一闪，回头告诉了小黑小白自己的想法，并且吩咐他们到时候如何行动。

为首的将军自然也很快发现了他们，便派信使上前询问周边的情况，喵学士三兄妹集体行跪拜正礼，向信使回答了所有问题之后，又似不经意地问：“愚等三兄妹都是当年白辰流民的后裔，敢问白辰王师忽现此处，莫非是……”

“不错，现如今白辰已光复，圣上正在昭告天下白辰子民回国归故。”信使又见他们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言行举止不俗，不像是常等粗鄙白丁，便说：“看兄台谈吐不凡，想必非诗礼簪缨之后不可，圣上已张贴王榜，称白辰刚刚光复安定，正需广纳贤才，凡是文武上学有所成者，皆可上京进考，兄台若是想创得一番事业，何不如此？”

喵学士听到，心中大喜，暗道自己果真预料得没错，可转头又叹道：“非晚生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沽名，只是目今行囊、路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非即能到者。”

信使不待说完，便道：“兄何不早言，今既及此，愚虽不才，‘义利’二字却还识得，且喜明岁正当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闱一战，方不负兄之所学也。其盘费余事，弟自代为处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说完便回去与将军商议，那将军与信使一样，皆受曜日感染，秉承惜才之心，便亲自接见了喵学士，几番谈论，确认其有真才实学后，不禁大喜过望，当即资助他们五十银元、三套新衣，并上一些干粮，又问其姓甚名谁，喵学士自然喜上眉梢，急忙顿首道谢，回明道：“在下姓喵，名佐，表字川，号待时居士。”又与他们相谈几言，直到最后不得不辞别。

军队走后，喵佐便领弟姊启程进京赶考，一路上历经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均高中榜首，称得“廪生”“解元”、“会元”之号，这里面除了有喵佐真的有足够高的文学才能，还有就是当下白辰境内还真找不着几个读书人，他就成了一群矮个子里的大高个，更何况按理这些考试本不会在同年连着一起举行，只是曜日为了能够尽快招纳人才，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终于，最后一关，殿试来临——

在王宫保和殿上，曜日更是亲自主持这场考试，否则按理应委命大臣担任各级考官，由考官审批阅定之后，再送呈到王上面前进行御览。

曜日这次没有准备纸质题目，而是直接让各位贡士上前来“金殿对策”，而高中“会元”的喵佐，自是成了第一上前答策之人。

曜日的策问主要是要回答治国、武备、用人、钱法四个问题，核心是征求良策。

对于治国，喵佐历述前几代白辰王治国之术后，提出：“求其要端，则不外辑熙以新其德，讲论以探其源，而复断以思患预防之规，怀远保邦之略，厚生利用之模。其难其慎，无怠无荒，合本末以交修，统始终而毕贯。用是主极端，军威振、边患息、国用充，予以扬骏业，连鸿庥，此诚为一代之隆规，而百王之大法也。”

武备，喵佐认为，“用兵之道贵乎因地制宜，而舟师尤为要务，此又安内攘外之良规也。至于边防之事，自古为昭，因详究乎地形险要之宜，此更定功保大之良模也；自来有文事者不忘武备，则兵不可一日而去也。”

用人，他指出古时用人得当的实例，得出“得人者昌”的结论；至于钱法，喵佐在叙述古代自钱法始于太嗥起的钱币变化得失之后，提出“子母相权之法不可不讲，此更开源节流之要道也”。

……

喵佐这次保和殿对策，让他的学识和才华得以在曜日面前展现，故最终被曜日点为状元，赐进士及第，例授翰林院修撰，至此喵佐连中三元，大魁天下，举国惊异，始知白辰境内还有如此人才。

高中状元后，喵佐赴国子监领出、传胪日服之，至上表谢恩后、谒先师、行释菜礼毕、始易常服，其巾袍等、仍送国子监交收。

就这样兜兜转转了不知几重繁文缛节，喵佐总算在赴任的前几天得了些空闲时间，三兄妹终于再能相聚，因为此前圣上已赏过钱财、房产和仆人，所这次他们总算能够像五年前所梦想的那样，住在大房子里，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住山洞了。

三兄妹一起宴酣碰杯，好不快乐自在，后来小白先是不胜酒力，被丫鬟给搀扶回房里睡了，眼下只剩他们兄弟俩，小黑在醉酒中无意说出：“大哥，我听别人说，近因今王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世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我看咱们家小妹也是颇有几分姿色，要不……”

没想到喵佐一听这话，登时变了脸色，急忙捂住他的嘴，等确定周遭无人在意时，才松了一口气，凑到小黑的耳边悄悄说：“古人云：‘宁为农家女，不做王家人；任由无限事，紧缩宫心门。’真要把小白送入宫内，就是把她送进了那如同牢狱一般不得见人的去处，到时候她就要时时留心防备、处处小心在意，几乎走的每一步都是事关自己以及我们的生死……”

虽然小黑不能深解其意，但还是明白了让小白入宫绝对不是什么好事，随后喵佐又聊起：“小黑，我问你，现在有钱了，你想干什么？”

“额……好像还真的一时想不到，感觉我好像没什么大目标大志向。”

“既然如此，我不在的时候，就请你和小白先帮我管好家里。”

“嗯，那是一定的！”

他们看天色已晚，遂也各自回房就寝，只是喵佐却开始认真思考：是啊，小白今年都二十了，是该帮她择位良婿了……

今夜，曜日与墨邪谈论起今年的状元喵佐，说起他们三兄妹在青水金沙两国被通缉之事，曜日问墨邪有何想法。

要知道，曜日之前可也是金沙逃犯，还排行榜第一，墨邪对此便答道：“回陛下——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余者皆无大异。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运生世治，劫生世危。尧、舜、禹、汤、文、武、周、召、孔、孟、董、韩、周、程、张、朱，皆应运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纣、始王、王莽、曹操、桓温、安禄山、秦桧等，皆应劫而生者。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恶者，扰乱天下。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今当运隆祚永之朝，太平无为之世，清明灵秀之气所秉者，上至朝廷，下及草野，比比皆是。所余之秀气，漫无所归，遂为甘露，为和风，洽然溉及四海。彼残忍乖僻之邪气，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内，偶因风荡，或被云摧，略有摇动感发之意，一丝半缕误而泄出者，偶值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亦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故其气亦必赋人，发泄一尽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如前代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之流，此皆易地则同之人也。”

曜日听了这个回答，沉默点头，看起来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又过了半年，喵佐在官场上几经沉浮，虽自己没做出什么大业绩，却结识了一位友人，名唤毛晓，见对方从未娶妻且正有此意，而且父母皆已亡故，更无其余伯叔婶姑等长辈管教，便向他推荐了喵小白，后来几次相见二者也有和睦之处，遂定了个良辰吉日，让喵小白风光出嫁。

喵小白嫁给毛晓不过三个月，毛晓就立下了大功，被圣上大加奖赏，官升四品，喵小白也因此被加封诰命，成了诰命夫人，穿上了紫蟒诰命服，只是蟒袍款式为齐肩圆领、大襟阔袖、袍长及足，袖裉下有"摆衩子"，周身以金或银线及彩色绒线刺绣艺术纹样，虽象征荣华富贵，可未免太不合身了吧，尤其是那对阔袖，还带着水袖，实在让人行动不便。

可让人行动不便的，真的只有这身衣服吗？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有点开始怀念过去的那段贫苦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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