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嘉：风不曾停歇

而后的混乱便与南嘉无关了，在各方势力的努力之下，九公子韩非最后被释放出宫。

而在此前夕，南嘉则在紫女的支持之下，见了一个人。

面前的灰衣人坐在那里，背部弯曲，这些年的苦难重的快将他压倒了，只是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一直支撑着他活下去。

南嘉坐在他对面，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对上他那双慌乱不安的眼睛时，微微笑道：

“父亲，请用茶。”

听到南嘉的称呼，李开愣在了那里，岁月和苦难侵蚀的是他的容颜，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光亮，他的嘴唇上下微阖，而后从喉咙里滚出一个字：

“哎。”

南嘉转头看向窗外，紫兰轩的庭院被暖阳包裹着，院落外人声鼎沸。

看着面前这位应该被称为父亲的人，南嘉突然想说些什么。

“你……”

“你……”

两人同时出声，倒是南嘉先反应过来，眨眼笑道：“父亲请说。”

李开看着她的面容，娴雅的面庞像她母亲，那双眼睛里透着的坚定却教他想起了十几年前的自己。

他向她说起了当年火雨山庄的旧事：“我当年被害之时，你尚在襁褓之中，不想那一别险些成为永诀。火雨山庄被毁后，你母亲被带到了韩国。而我侥幸不死，知道当年她让身边的侍女锦娘带你逃出后，就一直在百越找你，可惜一直没有找到，侍女也不知所踪。”

南嘉道：“当年带我逃命的侍女遭遇了不测，我被师父捡到。这些年来一直随着师父四处游历，八岁以后就和师父师弟一起生活在南嘉。直到去年，看了个热闹后被人拐走，才流落到了紫兰轩。”

南嘉自嘲道：“也是我自己多管闲事，江湖经验不深，还不知道长点脑子回去找师父。结果人没救出来还把自己搭进去了，本来以为在紫兰轩很幸运了，结果小雨还……”

南嘉没再说下去，对上了李开心疼的目光，南嘉笑道：“不过我这些年，在师父的保护下，一直过得很好，一身的武艺都是师父教的……就连在紫兰轩，大家也都对我很好。”

转而道：“上次我去见了母亲，虽没有正式相认，但以母亲的蕙质兰心，应该已经猜到了。”

南嘉没问这些年李开在百越生活的如何，这些年的苦已经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她知道他即将要去做的事情，更明白现在他们一家人的处境，不过她此时只想作为一个女儿，和父亲好好聊会儿天儿。

李开笑着点了点头，露出了这些年来，他唯一的一个笑容。

但笑容转瞬即逝，他叹息道：“只可惜，我们一家三口，不能好好相认。”

南嘉安慰道：“不管如何，我们一家人都还好好的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目前来看，这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吗？”

李开闻言只是对南嘉点点头，他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命运，却不愿打破现在难得的父女相认时光。

与他而言，如今和女儿相处的每一秒，都是多得的。

南嘉将腰间的那枚火雨玛瑙取下，递还过去，道：“父亲，这样东西，我想还是该物归原主。”

看着那枚火雨玛瑙，李开的目光凝住了，而后道：“这枚玛瑙，本就是留给你的，这也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了。”

南嘉压下胸腔上涌的酸苦之意，点了点头。

窗外传来一声鸟啼，南嘉取来七弦琴，跪坐在李开面前，和他对视，一双眸子清澈明亮，她道：“父亲，女儿给您弹首曲吧！”

李开坐在那里，面前的女儿素手扬琴。

是一首送别之曲。

***

新郑城中大火不灭，韩王宫里也有人心火未平。

韩非从韩王宫出来，与韩宇一同去处决一个本已经死去的人。

身着韩国兵服的士兵手持弓箭站在下面，外围是一身素缟的胡夫人，正被两个侍女扶着。

胡夫人一直望着屋檐上站着的人，一手掩唇，眼中带着情意。

韩宇走到韩非身边，对他道：“司寇大人的指令就是判决，只要你一句话，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将弓箭递到他面前，韩宇道：“由你来亲自动手。”

韩非的眉头微蹙，透着抗拒之色，韩宇也不指望他能接下弓箭，而是道：“问题是，你下得了手吗？”

韩宇话音一落，韩千乘立刻拉弓上箭，直对准房檐上的李开。

……

地上落下李开的尸体，士兵们皆整队离开。

韩宇转身带着韩千乘李开，经过韩非身边道：“结案了，恭喜啊！老九。”

“这不是一个坏的结局，不是么？”

韩非没有说话，看着地上躺着的李开的尸体和他的剑，低下了头。

这也并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

紫兰轩中

南嘉坐在房内，帷幔被风吹起，手中的琴弦断开，她回过头——

小白鸟从窗口飞进来，尾上的白羽扫过她发尾。

她伸出手，小白鸟落在了她手上。

小白鸟在南嘉手上，叽叽喳喳似乎在说些什么。

“是么？”

南嘉喃喃道。

门扉响动，紫女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的赤练剑还未收起。

“弄玉，你还好吗？”

南嘉抬起头，手中的白鸟飞起，跃在窗棂上。

南嘉道：“谢谢。”

紫女一怔，美目里透着震惊，她道：“你……”

南嘉笑着问道：“父亲没有死，姐姐和卫庄大人救了他，是吗？”

紫女冷静下来，猜测道：“是九公子告诉你的？”

南嘉摇摇头，她当然不能说自己早就知道剧情，但是韩非这么做的原因很好理解。

与紫女双目对视，南嘉道：“流沙成立之时我在房顶听着，九公子说过，他想要建立一个全新的韩国。”

“九公子从法家，身为司寇，他最想要的是依法治国。家父因善良而遭遇惨祸，而悲剧的根源是因为韩国的上位者。公子的理想是建立一个新世界，就是想避免这种悲剧。”

“所以他不想，也不会，让自己也成为创造悲剧的那一部分人。”

紫女静静的看着她，然后走到她身边，道：

“公子曾说过，想要在黑夜里看清楚，先要有一双特殊的眼睛。”

紫女问道：“弄玉，你愿意做这双眼睛吗？”

……

***

李开之事暂且告一段落，胡夫人在韩非紫女的帮助下再次见到了南嘉。

这次南嘉没有再隐藏，大方与胡夫人相认，并且和她说了自己已经和父亲相认过的事情，又收到了胡夫人的一通眼泪轰炸。

韩非从城外回来，就看到胡夫人和南嘉放出天灯正为李开祈福。

韩非和南嘉对视一眼，从她眼里没看到太多的悲伤，反而有几分洞然之色。韩非有些惊异，只是碍于胡夫人，没有直接表现出来。

手中的剑递给胡夫人，韩非道：“这是他的东西，请夫人留作纪念吧！”

那是一把古朴的剑。剑身三尺来长，木鞘蓝面金边，剑柄古铜色，悬挂处是一条红色的绳带。

那也是他最后能留给她们得东西了。

胡夫人接过那柄剑，美目低垂。

韩非走到南嘉身侧，背对着她们，看着远处皎洁的明月，叹息道：

“水面的涟漪虽然暂时消散了，但是仍然会有人记得，风曾经吹过。”

南嘉看向他，韩非紫色的衣襟被风吹起，发巾随风摇摆。

夜色已深，城外一片暗色，放走的天灯已经看不到亮光，但是南嘉知道，天灯飞走的方向一定就是李开离去的方向。

虽然水面的涟漪消散，但是小雨的死她永远不会忘记。她不只是死在兀鹫手中，更是死在这个时代手中。她苦于这世道，生在吃人的乱世。

而命运更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编制成一张巨大的网，笼在韩国每个人的头上。

南嘉更清楚，韩国的这场风，从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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