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嘉：他的面具碎了？

正午时分，新郑城南一条暗巷上，正行走着一个有些奇怪的剑客。

那剑客身形修长，着短打布衣，左手执铁剑，行步之间灵活矫健……之所以说这剑客有些奇怪，是因为他的脸上，戴着一块看起来有些年岁了的青铜面具。

但既然是行走江湖的剑客，因为面颊有伤，所以戴着面具遮掩，这倒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是以这人走在路上，虽形容有些奇怪，却也没受到过多的关注。

毕竟，就这世道，有些怪人真是再不奇怪的事了。

……

那剑客走向城门，一路无事。临出城时乎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剑客恍若未觉，看着城门处正核验人员的守卫，剑客拇指轻扣剑鞘，而后昂首阔步，直往城外去。

城门守卫看着面前面具遮脸的人，一阵牙疼。这最近戴面具入城的人有这么多吗？前两天刚来了一个进城的，今儿又来了个出城的。

守卫问道：“照身帖呢？”

剑客取出照身帖，交给守卫。

守卫验过照身帖，照身帖上面的人被烧伤了半张脸，形容可怖。

再看面前人器宇不凡的身姿，不由有些可惜，还是依职问道：“往哪儿去？”

剑客没有说话，守卫奇怪的抬眼——

剑客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没有说话。

哦！

守卫立刻会意——

原来是被熏哑了。

再看这人不凡的身姿，更是可惜。守卫叹了口气，将照身帖还给剑客，道：“行了，出去吧！”

剑客接过照身帖，后退一步，只轻叩了下下巴，对着放自己出城的守卫微微颔首，而后直往城外走去。

一个时辰前，大将军姬无夜命全城戒严，声称有贼子作乱。是以这个时间段，城外的人并不多，大都是刚刚才出去的。

剑客越往城外走，人越稀少。

但，

那道目光，却越来越近。

剑客目不斜视，往更远处走……

行路途中有两辆马车驶来，一左一右，在剑客身边掠过，便就朝着两个方向疾驰而去——

而方才行走的剑客，已然不见了。

一辆马车朝着密林驶去——

一辆马车朝着官道驶去——

————————

密林深处，一个身影在里面探寻着什么。

……

借着浅浅的车辙印，那人在一处岩石背后找到一个马车车厢。

马匹和人的踪迹已寻不到，连马蹄印都被抹去了。

那人勾起嘴角。

突然一阵蜂声过，似乎有人在一侧问：“是他吗？”

又一个女声道：“人走了？”

那人眼底透露出被压抑住的疯狂，可那嘴角勾起的弧度却泄露了他的心情——

“是他。”

那人说完，便走上前去，掀开车帘的那一刻——

瞳孔瞬间剧烈缩起，一簇火苗自眼底窜起，黑色的梦浸染鲜血，一个挣扎在深渊底处的恶魂，在那一瞬间，被人打开了锁链。

那些声音在一瞬间袭来，而又戛然而止。

恍若来自地底的执念被连根拔起，只留下刻在深处的疯狂。

记忆回笼，如潮水一般涌来。

所有美好的、黑暗的、绝望的、痛苦的东西，被一一摆在了眼前。

像是一朵纯白的水仙花，溅上了炼狱底处的血。

那血一点一点，在眼前铺开，被染红了的水仙慢慢枯萎，连同根叶，一起碎在了血泊里。

一道道不同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一张张不同的容颜，在眼前清晰。

一个个不同的尸体，在面前摔下。

罪孽深重的噩梦里，连鲜血都是黑色。

眼底含着无边无际的火焰，似要灼烧殆尽这无边的黑暗。

从胸腔里挤出几个字——

“我回来了。”

他说。

————————————

之前出城的那个有些奇怪的剑客，不是别人，正是从夜幕的层层监视里跑出紫兰轩的南嘉。

南嘉倒了杯水，仰头狠狠灌下，才察觉那股如蛆附骨的寒意从脊骨处渐渐消退。

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成功了。

南嘉这样安慰自己。

南嘉轻阖上眼，回顾自己的表现——

她创造出了一个形象——

一个行走江湖的剑客，风采卓越，但遭受烧伤毁容，熏哑了嗓子，为人冷漠。

只有两个多余的动作——

行步之时昂首阔步、

执剑之时拇指按压住剑鞘。

而除此以外，剑客的所有行为动作，都如同一个行走江湖的剑客一般，分分钟可以隐于人海中，沉浮在茫茫江湖里。

但南嘉知道，她、或者说她伪装出的这个“奇怪”的剑客身份，从出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人盯上了。从她决定和嬴政换过身份，准备偷梁换柱之时，她就已经做好了独自面对这一切的打算。

在猎人眼中，猎物的行为动作，都会被放大。

猎人擅长分析猎物的每一个细节。

但与此同时，消磨掉的，也是猎人的耐心。

在发现一个、两个、甚至是三个猎物故意使下的障眼法后，猎人更容易相信第四个，就是猎物真正的藏身之所。

这时候被盯上的猎物再展现出一些智慧、和一丁点只有猎人自己才知道的猎物的破绽，就能让猎人的目光从盯上到锁定！

黔驴技穷，他也该无计可施了！

当猎人这样去看待猎物的行为时候，很大可能，他已经落入了猎物的陷阱。

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关系，瞬间，便互调了。

南嘉感受到那股视线，从一开始的平静，到后来那如同毒蛇般死死盯着她后背。

那道阴沉的目光，似乎在暗处酝酿着什么令人恐惧的阴谋。

但随着那阴暗里的东西越发靠近，南嘉的心却越发松了下来。

这证明，那个聪明的猎人，咬上了猎物的钩了。

行所无事，言语道断。

委肉当饿虎之蹊，祸必不振矣。

那目光跟随着她离开新郑城的时候，她在心里想：

这头饿虎我已经替你们引走了，剩下阴谋阳谋……这次，怎么都不该再输到他们手上了！

南嘉呼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眼睛。

正这时，门被推开，露出青年冷漠的脸。

“你莽撞了。”他说。

明明是数落，南嘉却放下了那颗一直吊在半空中的心。

“他的面具碎了？”

南嘉笑着问。

“嗯。”

卫庄想起刚才的场面，微微转了下头，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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