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昏沉的黑暗中,唐晓翼感觉自己好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经过盘根错节的树,一些记忆被茂密的叶片筛去,逐渐远离模糊,只听得到耳边有巨石倒塌的轰鸣,绝望凄厉的叫喊,还有山坳孤狼的哀鸣。
视线突然被照亮,唐晓翼看见了一片天花板,但是并不是洁白的,一块块斑驳的红覆盖在上面,像是被水稀释的鲜血,遍布了大半个视野。
这是哪个医院病房?这样的陈设真的不会被投诉吗?
唐晓翼不由地这么想着,而这样的疑问才在脑中蹦出不久,唐晓翼就察觉到了不对,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无论是视线还是身体,都不受他的控制,就像是他的灵魂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身体,却又没有这具身体的主导权一样,连所看到的景象都不是他自己能够决定的。
……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久到唐晓翼怀疑他现在所在的这个身体是一个鱼类生物,要不然怎么会连眼睛都一眨不眨的。
就在唐晓翼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眼前的视线却突然开始了移动,这么一动,唐晓翼才意识到自己怕是误会了这家医院,因为随着视线开始移动,那片殷红却依旧停留在原先的视野位置,所以与天花板本身无关,这些血色是这个身体的主人本身视物时就存在的。
突然,这具身体缓缓坐了起来,看了一眼一旁几个躺着人的安静的病床,然后跳下了床,脚步如同鬼魅,来去不发出一点声响,如一个透明的泡沫人。
视野里的画面逐渐从病房里转向了外面的走廊,而越向前走,唐晓翼越觉得眼前这个地方十分熟悉,虽然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但他觉得这个地方他一定来过,而且待的时间应该还不短。
突然,视野停止了移动,它停在了一间病房的门前。
这是!
唐晓翼的心中一动,他想起来这里是哪了,这是四个绝症患者命运的转折点,梦想的起始地。
在视野停下的那个病房门旁,里面入住的病人以及对应的床位都被标注在了门口旁边的表格上,上面的名字有:
伊戈尔,希燕,飞飞,唐晓翼。
这时,眼前的场景开始了变化,转瞬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而这个地方唐晓翼更加得熟悉——圣斯丁校园。
这次视野与上次有所不同,没有了那片殷红,而且视野的高度也要比上次要高上不少,走在校园里的一条小道上,这个身体的主人步伐平稳,落脚却依旧无声,唐晓翼所见的视线一直保持在正前偏下的位置,好像在看路,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进去。
突然,视线里的场景停止了放大,紧接着视线突然开始倒退,在唐晓翼的眼前一花的下一刻,他就已经站在了一棵树的后面,在余光里,唐晓翼似乎瞥见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身着唐装,坐在威风凛凛的白狼背上,可不就是他自己。
不得不说,以别人的视角看着自己,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目送着“唐晓翼”渐行渐远,场景再次开始移动,恢复了像先前那般走路的状态,他走进了教学楼,踏着一级一级的台阶向上走去。
唐晓翼看着眼前移动的画面,心底生出些好奇,这个身体的主人会是哪里的学生呢?
在不急不缓的脚步迈动下,这具身体所在的楼层的不断上升,最后停止了向上迈进。
居然和我是同年级的吗?
唐晓翼心底的好奇愈发的滋长起来,他感觉总有一个隐隐答案在心头跳跃,可又却像是在大雾之中蒙了一层薄纱,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他继续猜想着这个人所在的班级。
然而这时,唐晓翼眼前场景再次出现了变化,接下来的画面显得十分零散,里面出现的场景并不是什么很具有特征的地点,有的只是在一条人潮涌动的街上,有的是在某些酒店的大堂里,但唐晓翼发现了其中的共同点,这些地方他都曾经去过,而且在这些画面里都有自己出现,只是每次靠近到一定程度,视野中的画面就会停止前进,然后开始远离自己,好像就只是为了在茫茫的人群中眺望他一眼。
突然,场景又发生了变化。
配角:不要过来, 再靠近一步,我就打爆他的头!
这是……
唐晓翼一下就记起了现在在他眼前所展现的场景,他曾经为了考验DODO设计了一次冒险,但他却误中了他的学姐莉丝的计划,助了她的复仇一臂之力。
现在在他眼前上演的是莉丝即将开枪杀死那个曾经防火烧死她全家的市长汤姆森的儿子完成复仇的那一幕,唐晓翼记得,在下一刻是自己和洛基同时冲上前打飞了莉丝手中的手枪并将她控制住,救下了汤米的性命。
突然,有一个小黑点从视野右下角飞出,它径直朝着场景中莉丝所在的地方逼近,就在这时,画面里的洛基和唐晓翼扑了上去,那个黑点擦着莉丝的手腕掠了过去。
唐晓翼的心底微震,他刚才看得很真切,如果当时他和洛基没有上前控制住莉丝的手,那颗石子就会打中她的手,从而原本的弹道也会因此改变,可是唐晓翼先前那个时候竟然没有发现这个掠过的石头。
暗自思虑了一下,唐晓翼觉得其中一个原因是当时的情况紧急,他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莉丝持枪的手上,所以无瑕顾及到其他,另一原因则是这颗石头发射的力道和速度以及角度都十分刁钻,一般人根本注意不到,只是从唐晓翼现在的这个视角才能清楚的看见,而这颗石子发出的方向,是这具身体手部的位置。
接下来的事与唐晓翼记忆中的一无二致,只是这个身体在局面得到控制之后就立刻地转身藏进了树林之中,退离了周遭的嘈杂。
场景再度变化。
这一次,在唐晓翼视线中出现的是一个长长的走道,看装饰和陈设应该是宾馆的房间过道,而现在这具身体应该是靠在走廊的墙边。
未知:洛基,我大概时间不多了!得尽快帮他们找齐秘境珍宝啊!
唐晓翼一怔,这话,这声音,这不是他先前在海龟岛宾馆的那次……
视野里的画面开始移动,这具身体穿过走廊,然后唐晓翼看到了在电梯前倒在洛基身上的自己,但画面并没有像先前几次一样在自己出现后停止前进和倒退,而是进一步向着“唐晓翼”靠近。
唐晓翼突然记起,当时确实有一个路过的女服务员过来询问了自己的情况,然后送自己回了房间,可为什么他现在会看见那个女服务员的视角?而且那个服务员长相很大众,唐晓翼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配角:先生您没事吧!需要喝些水吗?
果然,在下一秒唐晓翼就听到了与记忆中重合的话,这个女服务员先是将手中的一瓶矿泉水拧开并递给“唐晓翼”,然后再从衣服的口袋中抽出几张餐巾纸递给了他,好让他可以擦掉额头上的冷汗。
唐晓翼:谢……谢。
接下来发生的同样与唐晓翼记忆中的相吻合,在他喝了水后,那个女服务员扶起他将送他回了房间,而在沾到床的那一刻,唐晓翼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不久就睡了过去,此后外面发生的一切他就是一无所知了。
视线中的门被关上,这具身体却没有离开,只是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目光有些呆滞地注视着房门上的花纹,思绪像是飘远在了天外。
不知过了多久,画面重现开始了移动,但她并没有回归服务员的工作岗位,而是向左走了几米远,然后唐晓翼就看见一张房卡被从裤子一侧的口袋中掏出,刷开了与他隔着两个房间的房门。
走进去关上门,这个具身体突然无力地向后一靠,视线缓缓向下平移,并随着身体滑坐在地而逐渐模糊,抬手,视野突然变暗,等再次恢复光明和清晰,眼前的手里已经多了两片隐形眼镜和一滩无色的水渍。
唐晓翼听见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变得粗重、破碎,视野一遍遍得模糊,他突然感觉到了热度,而随着热度滑过脸侧,视野又重新变得清晰。
这是无声的哭泣,曾经于极度孤独绝望中挣扎出来的人早已遗忘了该如何放声痛哭,指甲嵌入肉里,听得到的却只有渐重的呼吸。
突然,眼前的手骤然捏紧,从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这具身体在从地上站起的同时拨通了一个号码,而几乎只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通了,但对面却迟迟没有传来声音,像是还在迟疑地确认着向他打来电话的这个人的身份。
此时这个身体正好走到了卫生间的洗漱台前,镜子里依旧是唐晓翼曾遇到的那个服务员的脸,只是眼睛的颜色发生了改变,抬手,一张面皮和头上的假发被扯下,一头柔软的发散下,是浅金色的,唐晓翼熟悉的发色,而这张脸亦是他所熟悉的,刹那间,好像有风吹过,将脑海中的那层浓雾吹的稀薄了些。
亚瑟:是……清羽吗?
亚瑟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来,而唐晓翼的思绪在这一刻陷入了断层。
清……羽
突然,有什么被刻意模糊了的记忆苏醒了,唐晓翼想起了陷入昏迷前的一切,包括在最后一刻的不甘与惶恐,像波涛一样席卷而来,心底的一个声音发出了呐喊。
唐晓翼:蓝妖精!
眼前的景物开始急剧地变化。
在带着隐隐消毒水味的医院走廊里,视野里依旧是唐晓翼病房的门口,门上有块透明的玻璃 而在那块玻璃上隐隐倒映出一个女孩的脸,她的头发披散着,凌乱而无力的搭在肩头,蓝色的眼睛却显得有些木讷和死气。
希燕:晓翼,再给我们讲些有趣的事吧,上次的那些你还没有讲完呢!
飞飞:对啊对啊,我也一直想知道后面的发展!
唐晓翼:好,我上次讲到……
听着病房里传出的声音,小女孩动了,但她没有离开,而是缓缓的靠着墙蹲在了地上,静静地听着房间里那还未讲完的故事。
再度转换。
场景回到了教学楼的走廊,凌清羽一步步走进了唐晓翼所在的那个班级教室,就是在她进门的那一刻,教室静了静,有的交头接耳的人迅速地转过了身去,有的人还在用余光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着她。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八成是编排人被撞破了,但她却似乎对此没有丝毫的反应,只是径直的走到了最角落的那个位置,安静地坐下,随后,她的目光飘向斜侧方的一个座位,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直到唐晓翼回到教室,她才收回了目光,将脸埋在臂弯里,趴在了课桌上。
风声更盛,将记忆的最后一层薄雾吹散,眼前的场景又变回了宾馆房间里的卫生间。
凌清羽亚瑟
这一声干涩喑哑,但依旧是唐晓翼所熟悉的。
凌清羽我想见他
凌清羽以……凌清羽的身份。
亚瑟:清羽,你决定好了?
凌清羽我想至少,让他知道我真正的样子。
亚瑟:好
亚瑟:既然你想好了,那就去做吧。
凌清羽嗯
镜子里的人嘴角向两边微微弯起,安静地笑了,那笑带着些生涩与别扭,显得有些僵硬,但那眼里却亮起了浮动的光影,像是把光揉碎了,撒进了一条常年沉寂的湖。
凌清羽亚瑟,我……
突然,视野开始变暗,像是画面被一点一点地抽走色彩,最终归于灰暗。
嘭!
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摔在一旁的手机还保持着通话状态。
亚瑟:清羽?
亚瑟惊疑不定的问候从手机听筒中传出。
亚瑟: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清羽!
然而,她的意识已坠入深渊,无力给予回应。
等视野再次恢复光明时,入眼的是一个更为熟悉的天花板,这是亚瑟庄园里的病房。
在一秒的静止后,眼前的场景突然开始地剧烈摇晃,眼前的画面从天花板变成了地板,凌清羽从床上摔倒了地上,但她没有停留,只是迅速地从地上爬起,她踉跄着朝着门口跑去,这一次昏迷,她觉得自己睡了好久,而她想要见的那个人却没有多久了,一种无名的惶恐如潮水般席卷在胸肺之间,裹挟着、挤压着位于胸口的某个物件。
咔哒
走廊上,亚瑟正往病房的方向走来,在看到从房内出来的凌清羽时,他面上的表情有一瞬的欣喜,但随即又是更复杂的情绪。
亚瑟:清羽,你醒……清羽!
不知是哪一步没有站稳,凌清羽的身形一晃,直接摔在了亚瑟身前,亚瑟忙蹲下想要扶她,可她对此却丝毫不在意,只是一把扯住了亚瑟的衣服,拼尽全部余力的紧紧攥住,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凌清羽亚……
一张嘴颤抖着开合,可声音就像是一触即破的泡沫,只有断续的气流证明着她的挣扎,一双眼死死地看着亚瑟,渴望着、期盼着能够得到一个与她心中所想不一样的答案。
亚瑟:清羽
亚瑟同样没能说出多少字,而只是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凌清羽就猜想到了一切。
噼啪
一声碎裂于胸膛中响起,就如失去身体的动力源,她也失去了最后的力量,凌清羽的身体在瞬间瘫软了下去,有什么如堆积的潮水,在屏障碎裂之时决堤而出,她努力的用一只手撑着地,而她的另一只手则是蛮力的掰着自己的那只小臂,好似是只要将那折断,她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带着光的泪碎在冰凉的地面上,那个好不容易泛起波光的浅蓝湖泊,里面的湖水如今却又是几欲干涸。
亚瑟迅速地抓住凌清羽那只不断在加重力道的手,但尽管如此,一个鲜红的手印已经烙在了一条略显苍白的小臂上,这或许是凌清羽全身上下为数不多存留血色的地方了。
亚瑟:他没有死
一句话,成了溺水之人的最后一口氧气。
亚瑟:你应该知道密密尔智慧泉吧,那里的泉水可以治疗渐冻症,晓翼现在就在那里。
亚瑟:相信晓翼,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攥紧的手心渐渐松开,终于有音节能从嗓子中发出,但却滞涩卡顿得不似人声。
凌清羽我想……去看看他。
亚瑟:好,我带你去。
场景再次变化,这次出现在唐晓翼面前的,是那棵枯死的那棵生命树。
一只苍白的手贴上发黑的树皮,凌清羽一路走,一路寻找着少年存在这里留存的气息,最后她停在了一个被无数脑堆积起来的脑仁堵住的隧道前。
虔诚地贴近前方,她虔诚着许下自己的承诺,而随着那话音的响起,曾在唐晓翼梦境中出现过的那个朦朦胧胧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凌清羽:我会一直等着你,你也将会一直活在我的心中,唐晓翼同学。
谨以余生起誓,用剩下的所有时间来等你。
今后的很长时间,这里成了她的常驻之地,她要为里面沉睡的人清理出一条道路,无论她是否能等到迎接少年归来的那一天。
自看清镜子里的那张脸起,唐晓翼就觉得自己思考的能力被猛然地限制住了,明明有众多的思绪,却组不成完整的词句,直到最后这一幕,那股压抑着思维的力量随着耳畔话音的散去而逐渐消失,他才终于恢复了思考的能力,只是这样突然涌出的万千思绪却让他的大脑在一瞬间更加得死机,只有一段话清晰地浮现在脑中:
原来,她一直都在他身旁,卑微而无求地守望着;原来,她从未离开过,卑微而无悔地守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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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大我:炸裂5231个字填大坑
作者大大我:那个在梦境中听到的声音是在第十章
作者大大我:不说别的了,平复心情
作者大大我:“陪伴是我的选择,无需回报,只愿君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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