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

我与老主管相对沉默，在安静的奔跑的时间里，我们各怀心事，互不相关。

好像路途真的有点远，从日落出发到清晨东方发白，人们分批来去，老主管却一动不动。

“我们什么时候到？”我问他，这是我们上车后的第一次对话。

“明天晚上吧。”他依然闭着眼睛说。

“你是不是该吃药了？”我看着天空大亮，突然想到说。

他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很是无可奈何地说：“吃一点吃，死不了。”

我想了想，还是起身给他找了一杯热腾腾的开水，端到他面前，说：“吃吧。”

他迟疑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拿出药片什么的，和着开水吞了下去。后来，吃早餐的时候，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瓶葡萄酒，打开了直往嘴里倒。我抓住瓶底，他的动作停了下来，颇为不满地看着我。

“等病好了再喝吧。”我笑着说。

他哼了一声，说：“等下辈子吗？！”然后毫不客气地挡开我的手，开始喝起来。

“那至少回到你家里再喝吧，你现在这么不注意，我怕你回不到你的家乡，而且，对我来说，会很麻烦。”我说。

他重重地放下酒瓶，脸上写着极度的郁闷。我扭头去看窗外的青山绿水，没再看他的表情。他喝着喝着，突然又哭又笑起来。

“你怎么了？”我问他。

他抬起头，看着我说：“我就要完了，一辈子终于要完了！”他哈哈哈地笑了一阵，既开心又难过。

“很多事，我都没有跟别人说过，我跟你说说我的事吧。”他说，然后静静地看着我，似乎想等我给一个回应。我刚想说话，他说：“一个人孤独久了，就会什么都想说！”

“我曾经是一个警察……我说过我是一个警察……我，我空手跟歹徒搏斗过，差点从十楼上摔死……我挨过刀，中过枪……这些其实都没什么，做这一行，流血流泪，再正常不过……”然后他絮絮叨叨地将许多细枝末节一一到来，他的记忆似乎不是很好，总是断断续续，说一些零碎的片段。有时候他看起来眉飞色舞，突然却又变得心不在焉。

“但是，但是啊，有一天，我做了卧底，跟一个贩毒的案子。我每天跟那些凶神恶煞的人在一起，开心不能笑，不开心却要哈哈大笑，你明白那种感觉么？就是总是要那样，不是一次两次，是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我都熬过来了。我跟的是贩毒的大案！毒品，这东西真是最坏最坏的东西……后来我们将他们一网打尽，一网打尽了！”说到这里，他很开心，真个人的脸都在发光，一点都不像生病的人的样子。他笑着趴在桌子上，不能自已。

我皱着眉头，说实话，我不太能抓住他说话的重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笑。“那很好啊，但是后来呢？”我问。

“后来……后来，我们都以为我们成功了，我们是成功了，但是……但是我失败了……我回到家里，我开车和我的妻子、孩子回到家里，我刚一下车，我就听到轰的一声，我家楼上都炸了，我一辈子听过的炸的最响的声音……呵呵呵，然后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他们开了一辆大车直接将我的车撞倒火堆里，我车里有人……你猜有什么人……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我爱他们如命！”

看着他，我再也无话可说。我知道，这个时候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没什么奇怪的。他看我一动不动的样子，又傻笑了一阵。他继续喝酒，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了。看着他安静的样子，我真的担心他醒不了了。

警察，呵呵，警察。像他这种背负莫大仇恨的人，更加嫉恶如仇吧，要是他知道我以前都干了什么，会不会跳起来，想一巴掌把我拍死呢？

空气里特别闷，离开日出，奔向日落，我好奇的是，不知道那个遥远的地方可以如何安抚这个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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