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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7 一饷贪欢其二

“你且不要言语。”

黄丝结轻轻晃了晃手边的琉璃酒瓶,那句话就好像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一样。

“晚辈重光,特来此地报道。”

此人正是南唐后主,李煜。她只在语文课本里读过他的诗,只在《问君能有几多愁》的影片里见过他的容颜。

若硬要扯上什么缘分,她倒有个表弟,是叔叔家的儿子,江煜淼,就是之前和她谈论起经典爱情片《泰坦尼克号》时不遑多让的那小子。

名字中有一个相同的字,仅此而已。

当时她笑着说淼淼不懂爱情,其实是她不懂。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谁离了谁不能活,谁离了谁地球就不转了,不存在的。

她亦是不懂李煜的才情的。

如果大周后还在,或许是懂他的吧。神仙一样的眷侣,不,应该说他们的结合,但羡鸳鸯不羡仙。

可他是风流帝王啊,一生那么长,怎么可能只为她绽放。最后,大周后病榻缠绵、香消玉殒,他立马就和大周后周娥皇的妹妹好上了,丧期都还没过,就迫不及待地正名分。

哪怕是江最喜爱的词人,纳兰容若,那个纯真得如同孩童一般的男子,也是如此。

容若也说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可是在卢红药之后,不也续弦了么,更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是他与江南才女沈宛那一段情。

一诺千金,千金值几个钱呢?兴许当时许诺时是有几分真心的,但是人是最善变的,沧海桑田之后,又同谁夜雨寄北?

于是古人也难免感慨了: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历史上,李煜的诗词、轶事甚至于野史都是要大于对他本人的正面描写的,只那么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他的眉目来:

相貌奇伟,广额、丰颊、骈齿,一目重瞳子,只是眉宇深锁,掩不住的忧思和孤寂。

那些个画像上,似乎画的也是他中年时的模样,没有一点年少时的清俊朗秀了,还以为他只是符合那个时代的审美。

“莫要拘束,请坐。”

“仙君,如斯美景,闲坐品酒,怎可……”

黄丝结打断他,“凡间那些轻歌燕舞,要是挪到这里,便俗了。”

只见他用银箸敲击着白玉骨瓷杯三下,轻唤一女子的名字,很快杯中浮动起盈盈的光彩来。

有仙娥自果盘中出现,身姿轻盈如羽毛,跃然纸上。就像魔术里的大变活人,她忽然就出现了。

李煜虽是人间帝王,但也熬不过生死离别,逃不过凡心炽盛,见了月宫仙娥,一时看呆了去。

仙娥掩面而笑,像极了犹抱琵琶,欲语还休。

她轻纱罗衣,那一身光彩照人,真就像月华为线、星辰为针如此织就一般。

仙娥葱白的手指伸向李煜的酒杯,想为他倒酒,李煜刚想拦腰搂过美人……

江榄菊轻咳了两声,人家是不染纤尘的仙女,怎可如此轻浮,真是枉为君王!

“重光,你可知‘ 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不可亵玩焉’是何意思? ”

黄丝结瞪了她一眼,仿佛在训斥她,不应该插嘴似的。

她满不在乎,还笑了一下子。

“你又不是我爸,干嘛听你的?”

“你……怎么如此打扮,竟直呼我名讳?”

说这话的人,正是李煜。

江榄菊是现代人,装束自然是现代打扮,再说了她也不是汉服爱好者,而且那玩意老烧钱了,她从来不穿的。

白衬衫、藕色短裙,其实也不算短啦,比起菲菲的性感撩人,她已经很小家碧玉、很小清新了好嘛。

但是在这人眼里,肯定觉得她穿奇装异服,头发也随便散在肩上。

“先声明一下,我不是故意揭人伤疤啊,只是单纯陈述事实罢了。第一,现在不是南唐了,已经过去一千多年了,新社会大家平等,君臣之礼就免了哈;第二,梳妆打扮是个人喜好,我今天穿的是家常了一点,但是你搞清楚这里是我家;第三,我觉得以你的文学水平,应该不用我解释,可远观不可亵玩焉是什么意思吧?”

重光抱歉地笑了笑,尴尬地伸回手,说:“姑娘惯会说笑的,伶牙俐齿地叫我无法反驳。”

“不敢当,比起您的诗情画意,我连个打酱油的都算不上。”

他是个聪明人,很快就听出了她话里的明褒暗贬、句句带刺。

“亡国奴罢了,不提了。”

重光这么说,她倒被怼得不知如何,仙娥忙打圆场:“二位请饮酒。”

黄丝结似乎格外喜欢甜味,端着杯子也不打算客气,一饮而尽。

反正也没花他的钱,敢情他不会心疼啊。懂不懂宴会礼仪啊,就算是先宾后主,她面前的酒杯还空着呢,没看到吗?

“小孩子,不宜饮酒。”

黄丝结意味深长地说。

“起开!”她略显粗鲁地拿起酒壶就往自己杯子里倒。

一杯下肚,真是……一言难尽。

只是可惜了她的小蛋糕和蓝莓糖果,唉心疼三秒钟。内心腹诽着,还自称仙人呢,调个酒都不会。

“怎么样,好不好吃?”

“不好。”

黄丝结笑眯眯的,看得她直想打人。

也不知是溶掉了多少糖果,简直不甜不要钱啊,跟糖精似的。

而李煜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没有碰杯子,他看着她额角那缕随风飘荡的发,有点怔怔的。

仙娥劝了好几次酒,他都没喝。

江开玩笑地说:“帅哥,你这套路太老了,这年头不兴玩深沉的哦。”

他仍然不语。

江榄菊笑了笑,说:“我来讲个故事吧。”

“有个人叫石崇,他每次请客喝酒时,常让美人斟酒劝客。客人拒绝,便杀美人。有一次丞相王导与大将军王敦一道去石崇家赴宴。王导向来不能喝酒,但怕石崇杀人,当美女行酒时只好勉强饮下。王敦却不买账,他原本倒是能喝酒,却硬拗着偏不喝。结果石崇斩了三个美人,他仍是不喝。王导责备王敦,王敦说,他自己杀他家里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听完,重光笑了,声音在夜色的晕染下竟也多了些温柔:“你真像她啊,我曾经枕边的解语花。”

“你说窅娘?”

“你也知道她?”

“她那么喜欢你,甚至可以为你去死,但是重光,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爱她吗?不是关爱,不是欣赏,是男女之情。”

他低头,喝完了那杯挺难喝的酒。

“我爱她。”

“哈哈哈哈——”

江榄菊大笑,不知是何缘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看,你跟故事里的王导是不是一样的?明明不喜欢,却装作喜欢;明明不好喝,却装作好喝。爱是没有理由的,从你喝酒到你回答我,中间隔了十秒,你犹豫了。”

“重光,有一点你说错了,那就是我不会为你,也不会为任何一个人而死,因为那样不值得。你们男人啊,都一样的薄凉,用更好的来换,一定舍得。”

黄丝结拿起她面前空了的杯子,又斟了半杯,幽幽叹息:“你能说服所有人,希望到最后你也能说服你自己。”

江榄菊皱眉:“不是吧,都说了不好喝,还是仙女姐姐会体贴人,人家都知道不给我倒酒。”

白衣仙娥向她俯身,说:“客气。”

“我也希望,窅娘能比我活得久呢。”重光喃喃地说。

“你和她编的《霓裳羽衣舞》不错,她最擅琵琶,不知你可会弹么?”

江榄菊止住笑,正色道。

“怎么,你要和舞?”

“那倒不是,舞蹈我不会,唱歌勉强会一点点,我觉得你有首词不错,光喝酒多没意思啊,即兴表演一下子嘛,你又那么有艺术细胞。唉……这辈子是无缘跟林帅哥同台演出了,当然和你也不错啦,该知足啦……”

李煜点头,抱出一面琵琶。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她就突然想到了这首《浪淘沙》,不知编曲的是哪位老师,旋律还怪好听的。

她第二次唱到“一饷贪欢”时,他心中一阵钝痛,忽觉此句哀感顽艳,似有不详。于是弹错了一个音符,琵琶也因此断了一根弦。

他的手指,有涔涔的血涌出。

明明是助兴的音乐,搞成这样,她顿时垮了脸,回家去了。

出来时,拿着一个创可贴。

“毛毛躁躁的,喏,自己贴。”

重光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这是什么“高科技”产品。还不敢碰,怕弄坏了。

“哎呀,笨死了,手伸出来,我帮你啦!”

连她自己都发觉,她这句话多了几分亲昵,少了些冷漠疏离。作为旁观者,黄丝结却看的很清楚。

他低叹一声,这纠纠缠缠前世的恩怨。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啊。若真是如此,只能说时也,命也罢。

仙娥又是盈盈一伏:“请回吧。”

这个请的是谁,自是一目了然。

“可是……”

黄丝结用手止住话头:“来也来了,酒也喝了,人也见了,记住这杯酒的滋味,你自在来去,我也不必送。”

又过了半晌,黄丝结说:“小丫头,一天已经过去了哦,想清楚你再回答,不急。”

“还有,139 XXXX XXXX熟悉么,他说周五下午五点咖啡馆见。”

“你告诉他是我介绍的了?”她急急地问。

“没有,你看你,那么冷静的一个人,怎么遇到他的事,就冲动了。走啦,酒也顺走了啊,反正你也不喜欢。”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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