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看到蒋一轮在吹笛子时,不时拿眼睛往通往操场的路上膘。好几回,蒋一轮差一点把曲子吹错了,幸亏是合奏,很用心的桑桑用胡琴将这些小漏洞一一补住了。桑桑看到,蒋一轮用感激和夸奖的目光看了他好几回。
幕间,人们在空隙里几乎将询问变成了追问:“白雀来了没有?”
又一个节目开始时,人们的注意力就集中不起来,场上的秩序不太好。
演员们开始抱怨白雀:“这个白雀,搞得演出要演不下去了。”
演了三个小节目,白雀还未到。人们从“白雀偶然疏忽了,忘了演出时间了”的一般想法上移开去,在问:“白雀为什么没有来?”都认为是有原因的,便开始了猜测,心思就老不在台上演出的节目上。
仿佛他们今天来这里,不是来看演出的,而是来专门研究“白雀为什么没有来”这样一个问题的。
当他们听说白雀是被她的父亲白三拦在了家中时,猜测就变得既漫无边际,又十分具体了。台下一片卿卿喳喳,想看节目的人也听不太分明了,注意力反而被那些有趣的猜测吸引了。因此,这时台上的演出,实际上已没有太大的意义
台前台后的演员都很着急:“白雀怎么还不来呢?”忽然有人大声说:“白雀来了!”
先是孩子们差不多一起喊起来:‘噢——白雀来了——”大人们看也不看,就跟着喊。
众人都去望路上,台上的演员和乐队也都停住了望路上——月光下的路,空空荡荡。
“哪儿有白雀?”“没有白雀。”“谁胡说的?”一场的人,去哪儿找那个胡说的人!众人只当穿插进来了一个节目,这个节目让他们觉到了一阵小小的冲动。
台上的演出继续进行。台下的人暂时先不去想白雀,勉勉强强地看着,倒有了一阵好秩序。演员们也就情绪高涨。那个男演员,亮开喉咙大声吼,吼得人心一阵激动。
本是风吹得树叶响,但人却以为是那个男演员的声音震得树叶“沙沙”响。桑桑把胡琴拉得摇头晃脑,揉弦揉走了音。
只有蒋一轮,还是心不在焉,笛子吹得结结巴巴,大失往日的风采。人也没有从前一吹笛子就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显得有点僵硬。
一个女演员做着花样,一摇一晃,风吹杨柳似地走上台来。她一直走到了台口,让人觉得她马上就要走下台来了。下面一个动作,是她远眺大河上有一叶白帆飘过来。她身子向前微侧,突然说出一句:“那不是白雀吗?”神情就像说的是戏里头的一句台词。
众人起先反应不过来,还盯着她的脸看。
她踞起脚,用手往路上一指:“白雀!”
众人立即站起来,扭头往路上看,只见路上袅袅娜娜地走过来一个年轻女子。
“是白雀!”
“就是白雀!”
众人就看着白雀不慌不忙地走过来。
白雀并不着急。人们隐隐约约地看到,她一路走,还一路不时地伸手抓一下路边的柳枝或蹲下来采支花什么的。人们不生气,倒觉得白雀也真是不一般。
靠近路口,不知是谁疑惑地说了一声:“是白雀吗?”
很多人跟着怀疑:“是白雀吗?”
话立即传过来:“是周家的二丫!”
于是众人大笑。因为周家的二丫,是个脑子有毛病的姑娘,一个“二百五”。
二丫走近了,明亮的灯光下,众人清清楚楚地看清了是二丫。
二丫见那么多人朝她笑,很不好意思,又袅袅娜娜地走进了黑暗的树荫里。
台上那个女演员满脸通红,低下头往后台走。再重上台来时,就一直不大好意思,动作做没做到家,唱也没唱到家,勉强对付着。
台下有人忽然学她刚才的腔调:“那不是白雀吗?”
众人大笑。
女演员没唱完,羞得赶紧往后台跑,再也没有肯上台。
台下的秩序从此变得更加糟不可言。很多人不想演了。桑桑和其它孩子、大人、乐手坐在台上很尴尬,不知道是撤下台来还是坚持着在台上。
台下的人很奇怪:非想见到白雀不可。其实,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人,并不认识白雀,更谈不上对白雀演戏的了解。只是无缘无故地觉得,一个叫白雀的演员没有来,不是件寻常的事情。
而互相越是说着白雀,就越觉得今天他们之所以来看戏,实际上就是来看白雀的,而看不到白雀,也就等于没有看到戏。这种情绪慢慢地演变成了对演出单位的恼火:让我们来看戏,而你们的白雀又没有来,这不是讴人么?这不是让我们白跑一趟吗?又等了等,终于有了想闹点事的心思。
演员们说:“不要再演了。”
宣传队的负责人说:“桑校长没回来。演不演,要得到他的同意。”
“桑校长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呢?”有几个演员走到路口去望,但没有望见桑乔。
台下终于有人叫:“我们要看白雀!”
很多人跟着喊:“我们要看白雀!”
这时演员们即使想演,实际上也很难演下去了。
演员与乐队都撤到了后台。
台下乱哄哄的像个集市。
蒋一轮站在一棵梧桐树的黑影里,一脸沮丧。
桑乔终于回来。演员们连忙将他围住,就听他说了一声:“我真想将白三这厮一脚踹进大粪坑里!”
宣传队临时解散了。
蒋一轮一连十多天也没见着白雀,一有空就到河边上吹笛子。白雀的家就在河那边的村子里。他想,白雀一定能听到他的笛子声。蒋一轮什么曲子也不吹,就吹《红菱船》,从头到尾地吹。吹的时候,直让桑桑觉得,白雀也在,并且正在出神地做那些优美的动作。
对岸,有人站到河边来听蒋一轮吹笛子,但没有一个知道蒋一轮的心思,听了一阵,都说:畴老师吹笛子吹得好。”听得很高兴,仿佛那笛子是为他们吹的。
蒋一轮吹笛子时,桑桑就站在自家水码头上看。但桑桑一直就没有看到白雀的影子。白雀仿佛永远地消失了。
蒋一轮不屈不挠地吹着。
但白雀就是没有出来。
这是个星期天,蒋一轮一清早就去了河边上。蒋一轮今天的笛子吹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一往情深,如泣如诉。
秦大奶奶既不知道蒋一轮吹笛子的用意,又不懂得音乐。她只是觉得这个蒋老师笛子吹得真苦,就颤颤巍巍地端来一碗水:“歇歇,喝口水再吹。”
蒋一轮很感谢秦大奶奶一一蒋一轮现在很容易感谢人,喝了水,重新给笛子换了张竹膜。继续吹下去。
蒋一轮直吹得人厌烦了,就听对岸有人说:健个蒋老师,有劲没处使了。”
蒋一轮的笛音就象一堆将要燃尽的火,慢慢地矮下去。他朝对岸望望,垂着双手离开了。
桑桑突然地看到白雀朝河边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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