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那年小年夜，窗花外面飘着下雪。小乌谙坐在奶奶姚小小的腿上，聚精会神地学习着奶奶的剪窗花技术。老人莹白的发丝扫在乌谙的颈间，挠得小孩直嬉嬉笑笑。

“宝啊宝，要小心手指头，哎哟，不是这样，瞧！往这边剪。”姚小小的手盖在乌谙小小的手上，这是乌谙最喜欢最尊敬的人。他的奶奶无所不能，知道的东西比他爸爸还多，还有一头最帅气的白发，孩子眼里映出的是超人的模样。

“好厉害！”乌谙笑着，看着手上的红纸一点点变成一朵好看的花朵，嘴巴里塞上奶奶给的水果。

“谙谙也很厉害的，这可是你剪的。”孩子总是喜欢被夸的，这一夸乌谙笑得更开心了，他从奶奶怀里跳下来，忙想去给厨房里在做饭的妈妈和坐在餐桌上办公的爸爸看。

果不其然得到了一堆夸奖，妈妈奖励了她一个小饭团，爸爸给了他一个大拇指，他又跳回来等奶奶给他奖励。这一天乌谙原本应该度过和别的孩子一样的新年的，可惜这一切都在门钥匙转动中结束了。

“？”乌谙的父亲姚堇起身，他记得今天没有约任何人来自己家，他第一个起身挡在门关那边。

此刻乌梅也慢慢走来，她先是一愣望着门口的男人，手上的水果盘一下子砸在了地上。姚堇的头皮瞬间炸开，他望着门口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的男人嘴唇颤抖起来，反身就把乌梅拉到眼前。

“这谁你说！为什么他在这！”

这一声吼得在姚小小背后的乌谙一怔，望着被扯到前面的妈妈开始抽泣起来。

“梅梅，和我走吧，我是认真的！”门口的人扒住门，死活不让关上。

“他是我同事，阿董你相信我好不好......”乌梅也开始哭，她被扯得很痛。但是她知道姚堇不会相信她，因为这人找上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姚堇开始提高分贝骂起来，混着孩子的哭声，更加烦躁。姚堇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但又好像是这力道到了女人身上，乌梅一个不稳倒在门口的陌生人怀里，那人也顺势抱得更紧。

自然姚堇不会让人带走乌梅，他不听母亲的劝阻，也不管孩子的在场，实在是忍不了了。这个男人已经好几次做这些过度的事了，自己的妻子也是，好几次的劝说和挽留像是喂了狗。他恼羞成怒拿起地上的果盘，扬着就往男人头上去。

这动静自然招来了对面邻居，对面的夫妻忙拉住姚堇，以及扶住去劝架的姚小小。

“他妈的别让我再看到你，否则你他妈别想活着出这小区！”姚堇在最后关门前吼着，陌生人落荒而逃。

“你们出去。”姚堇压着怒火，把对门的邻居三人赶回去，又重重带上门，脚步重重地走到书房里大力地翻找着什么。

乌谙明显被吓坏了，从见血后的尖叫到现在一声不吭地缩在姚小小怀里发抖的样子，让姚小小也开始哭，她嘴里的“造孽”就没停下来过。大厅里挤压着大难来临前的害怕。

突然乌谙听见一个重物砸在桌上的声音，他浑身一跳又开始哭。

接着而来就是姚堇的怒音：“你他妈丢不丢人，要不要脸？你要不要看看这些东西，你看看你下不下贱，你现在算个什么东西样子。”这是这么几年以来乌谙第一次见到笑眯眯的爸爸发这么大火。

乌梅一个劲地哭，她努力地说出话：“不是的不是的......”

姚堇觉得不解气拿起书架上的书就往地上砸，就好像在替代自己打乌梅的力气，嘴里还在骂，但是也能听出来，这算是他爸爸第一次哭。房间就这么几间，姚小小想带孩子走也没地方去，她抱起已经抖得不成样子的乌谙往最里面的房间走。

乌谙在最后只听到两个字，也是他最害怕听到的——“离婚”。

他哭得更厉害了，姚小小蹲在床边，捂住他的耳朵，老人眼里也都是眼泪。孩子都是心上的肉，见自己孙子吓成这样，她心都碎成了一片。搭在乌谙身上的手也有点颤抖，她擦去眼角皱纹里的眼泪，唱出来。

“谙谙快快睡，明天早早来，谙谙快快睡，买糖吃......”

孩子终究是孩子，哭了一阵便体力不支，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许久大厅里渐渐安静下来，只留下一声摔门声。可惜乌谙没法睡着，他的身体依然在抖。

只听见门应声打开，乌谙浑身一跳，他睁眼。高大的爸爸眼圈也红着，他直直地跪到地上。姚小小马上从床上跳起来，忙去扶。可是她跪在地上的儿子一动没动。

“妈。”姚堇声音沙哑，自己的父亲原本说过“男人膝下有黄金”如今却呆滞地跪在地上，他一直是家里最精神的人，如今也像是被压垮了一样。乌谙害怕地拿被子盖住头。但是依然抵挡不了这个可怕的声音。

“我对不起您，我是个废物儿子，我没有找一个好的妻子给您好的女儿......我和乌梅已经下定决心一定会离的。”说完，乌谙的心好像被一个锤子重重锤到了下面，他又哭起来。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找上了门。

这次姚小小没出手阻止儿子，她重重地落到床上，嘴里还是“造孽”。

突然，姚堇的手机叫起来，男人接通。

“喂？”

“什么？我马上来。”

下一秒姚堇叫起来：“妈，她跳河了！刚捞起来！”

姚小小明显怔了一下，忙起身：“走走走快走！”两人急忙跑出去，临走前乌谙只听到姚小小的“谙谙要乖乖的，先睡觉，奶奶去找妈妈回家”，身影便和爸爸一起消失在了门口。

在那个夜里，没人知道乌谙是怎么熬到奶奶回家的，只知道孩子从哭得满地找人到缩在床上怕德尿了裤子，再到目光呆滞，望着门口安静下来。原本热闹的小年夜，一瞬间变成了满地狼藉，倒在门关的水果、碎开的盘子、被碾了一地的花朵、满地裂开的书以及散落一地的他看不懂的文件和字。大门那边传来邻居哥哥的声音，但是乌谙没去开门。

孩子像是着了魔般，学着以往母亲打扫的样子，捡起地上的花瓣丢进垃圾桶，拿起书本捡起碎掉的书页塞回原位。不去看白纸黑字里的两个红手印，一一收拾好。其实孩子还以为自己只要能收拾好，爸爸妈妈还有最好的奶奶回来就会笑。和以往一样。

他擦着桌上倒翻的水，瞥见那一张张剪好的漂亮的窗花，那原本是一家人四张，都要贴上去的。结果现在都湿掉了。

乌谙拿起一张贴到窗户上，身高不够，他只能贴到那个高高的窗户的墙上，不一会，四张都掉了下来。乌谙就去拿双面胶，胡乱死死粘在一起，再次贴到上面，可惜乌谙家的墙纸是防粘型的，这四个窗花还是没黏上。他出神地看了会，就原地蹲了下来。直到门打开，一个脚步声过来。

“谙谙？”这声音是邻居家的长子宋严，比自己大了四岁的男生，他是在接到姚小小电话后商量了一下决定就自己一个人来的，他扶起乌谙，给孩子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一直等到了姚小小从医院赶回来。

姚小小一进门就抱住自己的孙子，嘴巴里一直叫乌谙的名字，宋严让开位置，他懂事得很早，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旁边轻声安慰着。可是这漫长噩梦般的小年夜才只到10点。这也是乌谙最后一次吃到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了。

【哐！】厨房里的锅具重重砸在地上，紧接着一声闷响击打在地板上，乌谙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摔下来爬去厨房。宋严从厨房里慌忙跑出来，边打电话边开门去喊家里人。乌谙最终还是没见到自己奶奶最后一眼，他只知道有一群人，好几只脚。

太......绝望了。

长子裹着被子，死死抱着这个孩子。可惜孩子已经不再哭了，他抬头看着窗外漫长的月色，就像是在做梦那样，烟火腾空，绽开刺眼的蜘蛛网，乱乱地蒙在窗户上，挡住了月光。长子伸手，帮孩子捂住了耳朵。

手机叫起来，接通。

乌谙听到了熟系的声音：“谙谙，爸爸没事，妈妈也在，你在家好好待着知道吗？”

“啊？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妈怎么了？！”电话那头的父亲突然叫起来。接下来换了个陌生人的声音。

“乌谙小朋友是吧，你爸爸妈妈现在有点事，小朋友先睡觉吧，别怕明天就过年了。”电话那头声音很吵，宋严说了一句话马上挂了电话。他紧张地看向乌谙，可惜孩子的脸上只有泪痕了。目光还是停在窗外。

突然乌谙嘴巴里塞来一颗糖，接着就是熟悉的歌谣：“谙谙快快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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