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的过去

遗忘的过去

记忆很平淡，心态很积极，但是让千鹤很难受。

很难受……

在觉察到自己其实可以不完全沿着光幕行走，其实可以接触到周边比较接近的一部分碎片之后，千鹤看到的就更多起来。

不在完全沿着时间的路线前进，而更多的去观察同一时间的周围，经历了些什么。

记忆中描绘的这半生，就是不断努力进取的半生。多次被家人连累，因故被降低信用评级不能贷款，求职工作一路坎坷，三教九流的丰富经历并不能让工作一帆风顺。

甚至充满了波折。

生活不停的在和这一段人生开玩笑。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rì)子……

还在后头……

千鹤从关于朋友的几个场景总走出来。她感觉自己已经看不下去更多了。仅仅是草草的了解过记忆的主要脉络，都让千鹤心中堵的难受。

多年诚心诚念一丝不苟的忙碌与坚持，到头来仿佛一无所获。

这半程人生，就像是为(shēn)边的人付出了自己获得的一切一样。所有的时间、精力、金钱，都用在了自己仅有的朋友(shēn)上。再扣除掉天灾**，对自己充满恶意的亲戚家人，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

没关系，一切会好起来的。

记忆中无数次的唤醒这句话，但是从来没有一件能让人完全顺心的事(qíng)。一切都在磕磕绊绊中走向绝望。记忆中的(qíng)感也一次次的从失望中强打起精神，将自己推向生活的下一个方向。

千鹤就这样跟着这不断磕绊前行的记忆，一幕一幕的看去。面无表(qíng)的，她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qíng)来面对这一切。

记忆的下一个阶段，整个回廊般的空间已经有点隐约泛白了。

千鹤自己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是肯定，这样的改变不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改变。

在这条长河中，没有任何没有意义的事(qíng)。完全没有意义的，就不会留在记忆的长河中。

那么，接下来是什么呢……

迎接千鹤这位旅客的下一站，是一扇光滑的电梯门。

千鹤走上前，门平稳的自动打开，悄无声息，里面白色的灯光，在电梯内壁上反(shè)出多个光团，看起来冰冷而又耀眼。

门关上了，千鹤并没有找到有楼层的按钮，现在这个场景，只是一段平稳的过渡。带着千鹤按照一个特定的顺序，观察这一段记忆。

也好……

千鹤感觉自己已经累了。

从漫天繁星般的记忆长廊中暂时脱离出来，这个干净而狭小的空间，反而让千鹤有些安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接触下一段记忆之前的心(qíng)，已经从一开始的好奇，转变为了现在的害怕。

感觉已经够了……这份大餐一点都不美味，明明奇妙而又精彩，但是一口下去，所有的东西都是苦的。

她靠在电梯的内壁上，虽然自己现在并没有明确的(shēn)体，但是她还是感觉到了好像自己背后紧贴着冰凉的金属面。记忆中强烈的(qíng)绪变化告诉她，下一站将会是个很重要的时刻。

——记忆中的那个自己，在这里思考。

一段特别希望被忘记的记忆，被这份沉思一点点的挖掘出来。一点点的传达到千鹤的脑海里，那种痛苦的感觉，仿佛就像是将血管从自己手臂中抽出一样的。

电梯所在的这栋楼，就是这段记忆开始的地方。从记忆中的自己，受邀加入了朋友的创业公司开始。

原本和应该是一件(tǐng)好的事(qíng)……

虽然辛苦，但是凭借多年的努力和混迹的经验阅历，记忆的主人还是撑起了公司的起步阶段。从水电煤气设备采购到业务洽谈拉拢客户，包括之后项目的具体设计面面俱到，硬是一个人带着大家，将公司拉上正轨。

这一部分记忆，让千鹤感觉到三分释怀。生活在这个阶段，好像终于到了某一段平稳的上升期一样。能和朋友一起工作，完成自己的设计，出资出力入股与朋友一起创业，打拼自己的未来，这原本就是自己所期待的东西。

所以明明记忆的主人自己不是公司的大股东，也掏出了自己仅有的积蓄来支持公司渡过艰难的起步阶段，希望让一切好起来。

而且一开始的时候的确也还不错……

但是，就像是命中注定这份美好将会永远是奢望一样，短暂的快乐之后，麻烦总是如期而至。

对于公司而言，最大的问题无非就一点，所有的问题最终都是没有钱的问题。

说是经营不善也好，年轻人们眼光不足也好，总之，下一个阶段一切事务都在下滑，从平稳的上升曲线，无可挽回的跌落谷底。

这段记忆甚至没有展示任何内容，仅仅靠在心中的回顾一点点传达给了千鹤。那种曾经希望又逐渐绝望的感觉，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但是当触摸过了美好的生活之后，自己却又变得无法再轻易放手。

不希望再次回想起来，所以记忆中一切相关的关键场景都被掩藏。

所展示出来的，只有最后一次回到这里时，一个人搭乘的电梯。

回到这里，是因为几个人还要最后再开一次会议。

就和千鹤现在的感觉一样，一个人靠在电梯冰冷的内壁上，一个人思考着什么。平时那种微笑和泰然，在这一刻已经越发显得艰难。

最终散伙了吗，曾经美好过的生活，伴随着这次失败而结束？

千鹤一个人幻想着，这对她来说，还是个(tǐng)陌生的领域。

直到平缓打开的电梯门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门外并不是真正的电梯门口，记忆的场景从这里生硬的切开，跳过了许多内容，将没有意义的过程省略出去，直接到了最终一间小小的会议室。

投影仪、幕布，半圈桌椅，以及一面玻璃窗拼成的墙面，厚重的幕布拉开两边，白板挂在墙上，画着些不知道什么东西。还有些文件夹，被散乱丢在桌子上。

看起来普通而简洁，像是一个普通的小会议室应有的样子，整个画面都带着干练的蓝色风格。与在家时那种温暖的淡黄色画风迥然不同。

房间里做着三五个人，和之前一样，场景中并没有真的有人影坐在里面，而仅仅是在记忆中回忆起当时这里坐了哪些人的感觉。

而这次的回忆还不仅仅如此……

从刚刚推开门出来开始，房间中的气氛就显得极为微妙。那种感觉穿过了时间与空间的隔阂，通过记忆的回溯清晰地传达到了千鹤心中。

……到底，又怎么了。

千鹤没有直接触碰记忆中自己当时坐下的椅子，而是靠近了会议室的桌子。轻轻触碰了一下上面散落的文件。

——一些以前完成的设计方案。伴随着自信和幸福的记忆触感，从一份文件夹上传递给了千鹤。

放下这份文件，眼下一切又将结束的感觉也变得更加明显。

另一份文件，是一份潦草编成的公司财务状况说明，千鹤并不能看清楚上面写着什么内容，记忆中也没有确切的数字，不过从这份文件上，清晰的传来了一份感觉——

光明的未来，再次远远的甩开了自己。

这让千鹤的心猛然向下一沉，失望和难受堵在自己(xiōng)口，让她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也没心(qíng)在看下去了。

她触碰了几人坐下的位子，让这份记忆中的主要内容浮现出来。

——“对不起。”

一个声音从对面的椅子上传来，记忆中那是一个从前的朋友，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满怀愧疚。

这声对不起，换来了记忆主人的许些安慰。但是相反的，从记忆中那个人方向传来的(qíng)绪，变得更加愧疚。

怎么了……

好像不是单纯的散伙会那么简单。

千鹤静静的看着，感觉自己已经麻木了。

——“我们不可能还的了这么多。”

什么……还是钱吗？

气氛变得更加凝重了起来。

但是，公司虽然记忆中的自己付出大量心血，却不是自己的公司。

法人代表也好，各种资金往来、明里暗里的借贷也好，也都不是自己。

……为什么，要对不起。

记忆中的自己，变得有些颤抖。

似乎猜想到了什么很不好的事(qíng)，虽然猜到了，但还只是猜测。

——“对不起，我必须要你的帮助，只有你能救我这一命。”

一个人跪了下来。

千鹤不知道那是谁，她也不想知道。她所知道的是，在接过一份文件之后，记忆的主人被这份文件，捏碎了整个世界。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无论什么苦难和失败都能咬着牙一笑了之，无论多么难受和寂寞都能一个人坦然处置。

直到这一刻，记忆中的自己被捏的粉碎，再也没有笑出来的力气。

整个公司的举债，被大量转移到了自己(shēn)上，昔(rì)里共同努力的朋友，背后捅了自己一刀子。公司除了吞噬了记忆主人自己的十几万家当之外，还将自己的未来一同搭了进去。

——“我不可能还得上……这么多钱……这么多钱……”

一个声音失魂落魄的说着，但是记忆中的自己完全没有在听。

过往一年多众人共同的努力，就像是一句笑话一样。自己所有的家当，就像是喂给了狗。

千金散尽还复来，自己投入的积蓄都可以再赚，自己投入的精力都可以再出，自己付出的时间都可以浪费。

……但是。

——“只有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你这么厉害……你这么厉害！是你的话，一定能救我的！还能东山再起，只有你可以的！”

语无伦次的声音，光是听着就让人心生厌恶。

——“还不上这里的话，我的人生就完了，比从这里窗户跳下去还可怕……”

又有人继续说。

愤怒……记忆中几乎从来没有过的(qíng)绪，极为罕见的浮现出来。

对生活充满敬畏与感恩的人，终于不得不被愤怒塞满了内心。

这些写着自己名字和指印的票据或者文件，肯定都有猫腻，要自己来背这口黑锅，将原本仅仅是赔掉积蓄的自己强行绑上贼船，为此不惜一切手段。

要争取的话，应该是可以洗脱的。只是如何洗脱、需要多久。

栽赃陷害，借刀杀人。

但是……

罢了……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伴随着半生记忆，一直以来的阳光消失了。

千鹤忍不住低头多看了桌上那份白纸一眼，但是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雪白的纸面上，到底记载了多大的债务。

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这种心(qíng)萦绕在记忆中，整个场景好像都变得很轻，轻的好像随时所有的东西都能飘起来一样。一切都是这么荒谬。一直以来所坚持一切的自己，在这顷刻间已经死了，躯体还在呼吸，但人已经湮灭。

——好吧，我会帮你偿还的。

记忆中的自己留下了这句话，一同留下的，还有此生最虚假的微笑。

——还有，我们也不要再见面了。

行尸走(ròu)的，如同哭泣的微笑。

千鹤想要离开这里，但是整个房间像是密闭的盒子，并没有打开任何的门。她放开椅子，停止了这段记忆的播放，一切停滞在空中，让人感觉如果永远这样暂停下去，或许还要更轻松一点。

最后的出口在窗户。

并不是有人从这里跳了出去，只是记忆的长廊在这里转了个弯。像是无限向下延生一样，突兀的折断。

千鹤依旧能沿着蓝色的光幕向前漫步，只是她已经没有了一丁点去观察的兴致。

这笔债务将近百万。

一个几乎一无所有的人，为了朋友投入了手上所有的一切，最终的结局，还是被朋友将原本并非自己承担的百万债务扎在了背上。

千鹤没有抬头去看周边的任何记忆，那些碎片出现什么的场景都已经不再惊讶，记忆在这一刻已经完全冰冷，就像行走在夜晚的寒风中。

为了这份债务，记忆中什么都出现过。正经的工作已经只够勉强糊口，拼命不过刚刚及格。多次被送入医院已经司空见惯，甚至不得不求得高风险的药物试验等兼职，才在不断透支自己的(qíng)况下，让(shēn)上的重担一点点的减少。

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了……

自己的那间小房子，原本因为种种原因得以保全，到最后仍旧不得不低价变卖，填补上了窟窿最大的那个部分，才终于卸下了这部分重担。

记忆的最后一个场景，是最初的那间病房。

记忆的主人躺在墙角的(chuáng)位上，是这一间仅有的以为病人。空(dàng)(dàng)的，像是自己的世界一样。

真的……已经累了……

千鹤站在(chuáng)边，那种疲倦感弥漫在空气中，让窗外照进来的阳光，都好像沼泽一样令人难受。

她已经不想触碰任何东西，她只想静静的看完这最后一段。

——窗外，记忆的长廊戛然而止。

病(chuáng)的一头放着一篮水果，还有些清洗过的工具，就像是刚刚要小水果缺突然急事被叫走了一样。

是曾经在医院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女孩送的。她现在留在这里，在院中做个护理工，自己的(rì)子，过的还算不错。

这次轮到自己，天下之大，已无处可去。

记忆中的心境，不断地渗透进千鹤的(qíng)绪中，令人窒息。

“已经，不用再努力了”

记忆中传来低语。

疲惫，又安详。

(shēn)旁的小包被翻开，纸和笔被从包里摸出来，这个人坐在(chuáng)头，认认真真的写下了什么。完成了这最后一封信。然后庄严签下名字，认认真真叠好放在了(chuáng)头，同时将一柄小刀拿回了手里。

信……

千鹤走近了一步。

她伸出手，轻轻触碰在了雪白的信纸上，这段信上的记忆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一样涌了出来。

——《遗体捐赠委托书》

让我这个没人会祭奠的人，尽最后一点价值。

“没有人……会怨恨我吧……”

幸福的低语声惊醒了千鹤，她猛然回过头。但是已经晚了。

记忆戛然而止，整个世界在这个瞬间骤然崩塌。

所有的一切重新扭曲，世界在这一刻重回混乱，像是将千鹤从扭曲的时空中推了出来，回到了最初那个高速行进的隧道中。

不……

与一开始的一幕完全相反，原本高速回溯的时间隧道急速向后推去。时间正快速推进到它应有的时刻，回归它的本来面貌。

不……！

恍然的瞬间，千鹤已经从混乱的时空中退出来，一切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梦一样。回想其中不过转瞬即逝。

——不！

千鹤想要大叫出声，但是刚刚重新接管的(shēn)体，并没有将她的这一声愤怒宣泄出来。

她在中弹时小小后退的半步，在这一刻才终于着地。

自己又回到了天宫市，世界完全没有改变，时间也没有推进，自己看到的一切就像是自己荒诞的幻觉。

只有面前的狂三，露出一脸温柔的微笑。

既熟悉，又陌生。

和记忆中那个人的感觉一样。

“我原本以为，这个世界是对我的补偿。才会有这样一个只需要享受的(shēn)份，弥补我从前从没有过的幸福。”

狂三怅然若失的摇了摇头。

“如果是我注定没有幸福的话……”

她低声说着与她脸上的表(qíng)截然不同的话：

“是我私自享受了现在的生活，真对不起……”

她笑容灿烂的眯起眼睛，眼泪唰的一下从眼角溢出来。

“动手吧，就像从前对士道一样……”

所有的分(shēn)都被回收，狂三微微分开双臂，像是要拥抱自己一样，轻轻闭上眼睛。

“……我不是审判者。”

千鹤的声音在狂三心中，像是从极为遥远的天边传来的一样飘渺。

“你想杀我，那我会干掉你。”

千鹤清冷的声音继续说着。

“但是如果只是你让我选择……抱歉，我没有对你裁定的理由。”

或者说，这不是作为外人的自己应该做的事(qíng)。

“你不对我产生危害，我并没有干掉你的理由。”千鹤不紧不慢的说着：“……同时，就个人意愿而言，要帮助你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狂三睁开了眼睛。

“只要你不带来麻烦……我们定下一些约定来达成共识”

千鹤伸出手，轻轻抚在狂三的脑袋侧面，顺着柔顺的长发轻轻抚摸。

“我不介意小小的帮助你一下，继续你的生活。”

说完，千鹤被狂三顺势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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