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亮番外【王者荣耀】

又是一年开春时，停军休整还是有了成效。诸葛亮督令三郡，不过一年就使军实宽余，民心归依。

近些日子众人都闲。刘备自得了庞统后，常与其置酒欢谈，诸葛亮偶尔也会来小酌几杯。都说卧龙凤雏皆为奇才，这卧龙碰到凤雏，兴头上来时，自然少不了几番唇枪舌战，而刘备总是靠在一边，饶有兴致地观着二位你来我往相互斗嘴。

一日诸葛亮来呈查核户口的公文，恰巧庞统也在。刘备一想与他已有数日未见，就唤他留在府上。诸葛亮接下来倒也无事，略行一礼便面对庞统坐下。

刘备大致阅罢，将竹简搁下扺掌笑道：“孔明之文通畅凝炼，我本不喜阅文，如今却很是顺心。”

庞统瞥了一眼低头抚扇的诸葛亮，犹豫一番后还是神秘兮兮地开口道：“主公有所不知，孔明的文章其实也可别具风韵。”

他无视了旧友投向自己的灼灼目光，径直讲了下去：“当年在襄阳，孔明曾当吾面作一小赋，文风甚是融彻典丽，字句间透着磅礴大气，古今赋中，曾不多见。”

刘备音调上扬地“嗯”了一声：“竟有这事？”

“众友之意在下却之不恭，只是信笔而作，无足挂齿。倒是士元之文深美闳约，可堪千古佳作。”诸葛亮向来不为美刺投赠之篇，因此也极少作诗赋，心有感慨时也不过自弹一曲罢了，若非士元提及，他早已将此事忘得干干净净。

刘备早已习惯了文人间的相互揄扬，也清楚此二人绝对配得上他们口中的称誉。他偏过头望向诸葛亮：“士元文辞我已有所见闻，而孔明——”

他曾读过士元的诗，的确十分精妙，可孔明除了文书信件就是兵法策论，几年来从未见他有过抒情之作。

“若是轻艳之辞则华而不实，单凭诗赋也不可治军理政，”诸葛亮抿然一笑：“再者，主公与亮皆不喜，亮又何必为之。”

“然也。”庞统又灌了自己一杯，语气已有几分醉态。腹中酒越满，其话也越多，不到半个时辰，诸葛亮不常提起的那些旧事就由庞统之口入了刘备之耳。

听得正起兴时，突然有驿卒传报说益州使者求见。一问来者名讳，曰益州牧刘璋之使法正。

三人顿时都兴奋了起来。此人刘备非常熟悉，三年前法正到访荆州，曾盛礼相待，交谈甚欢。他赶忙整理衣容，摆酒迎客。

法正也是畅快之人，一见面便直截了当说明了自己的心意，邀刘备率军入川襄助。刘备自然听得出这位来者话里话外透露着的心思，如今人人皆知曹操欲遣钟繇征讨张鲁，刘璋当然也是唇亡齿寒。未见法正前，诸葛亮已将其来意猜了个七七八八。他早知这是取益州的绝妙时机，可没想到法正也有此心。

待客之中，又是几杯酒下肚。见主公迟迟不表态，庞统在半醉半醒间顺水推舟，力劝主公入川。可刘备只是传令安顿好随法正来的两千余人，神色不动道此事以后再议。话说至此，众人不便再多言，酒肉过后天色已晚，宴席也就陆续散去了。

主公犹豫未决的原因，诸葛亮心里明白。听说后来法正与士元私下都劝过主公，议事前日，诸葛亮正欲去与主公商决此事，却远远瞧见主公就立在府门外。他快走几步迎上去行礼：“主公怎来了，我正要去找主公呢。”

“不就比你快一步嘛。”刘备拉过他的袖子：“进屋说吧。”

落座看茶后，刘备不急不迫地端起茶杯抿了几口，诸葛亮坐在一旁，盯着壶中腾起来的热气。

“我决定入川了。”

见诸葛亮不语，刘备挑起眉毛：“孔明好像并不意外嘛。”

这西川迟早要入，益州早晚要取。诸葛亮颔首：“主公知道亮也是赞成入川的。”

“士元说，今日不取，终为人利，三年前孔明也曾说过此话。”刘备哑笑：“荆州是孔明劝，益州轮到士元与孝直了。”

正如孔明隆中草庐中所言，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也。若荆州是立足之本，益州则是大业之始，他怎能再次错失良机。

“明日之后就要着手清点兵马粮草，此事宜早不宜迟。”

“明白。”

“士元随我入川，荆州交给孔明，如何？”

“请主公放心，亮必保荆州无忧。”

军师一言便可让他安心。刘备又放低声音凑近问：“孔明认为谁可共守荆州？”

“北方情势未平，关张二位将军须留在荆州。”诸葛亮顿了顿，似在斟酌：“潘濬兢业忧深，可典荆州之事。”

刘备也皱着眉头琢磨良久，最后一仰头索性将杯中茶水饮尽：“那就依孔明所意，云长可驻守江北，翼德子龙留在公安。”

诸葛亮点点头，正要添茶，却被刘备伸手拦住，随他起身立于堂前。

半晌，又听刘备问道：“新琴制得如何？”

那年于当阳行军，自身尚且难保，没人能顾得上这些杂物。本以为那琴会在动乱中遗失或是弄坏，没想到一路磕磕碰碰到了江夏竟无大碍。不久后自己就远赴江东，自赤壁后又战事不断，因此也很少抚琴。不料前年冬天安府时，这琴却被两名差役失手摔了。

“还需数日，主公来看看吗。”诸葛亮引刘备进入侧室，角落里摆着一把未上弦的新琴，漆光如镜，雁足雕着云纹，龙池凤沼边缘还镶了硬木，甚是好看。

当时刘备原想再赠与一架好琴，可他的军师却说要亲自制，他只得差人寻遍荆州，为军师挑了块上好的梓木。如今一年半过去，已完全看不出是原先的样子了。琴散发着淡淡的木香，似乎还隐约混杂着孔明身上的竹气。刘备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碰碰，又将手缩了回来。

诸葛亮见状笑道：“主公将入川之时，亮弹给主公听。”

他对自己的主公向来言出必行。大军出发前他忙得焦头烂额，既要保证用兵时的兵械粮草，又得稳定荆州内部的人事调动。从士元那里交代完后，他终于得空将琴最后一道工序完成。

每每分离前，刘备总是会找孔明话别，除去公事，还有私情。一旦他不在身边，孔明身为坤泽，自身不能掌控之事太多，更何况这次一别便是数年。行军前日，刘备特意来得早了些。孔明还在堂上校对文书，他便没有打扰，待众吏都散去后，才信步踏上门外的石阶。

诸葛亮抬眼见到主公，自然有些惊讶，停下正缮写的公文就要起身，刘备一把将他按住，俯下身轻问：“还没写完呢？”

“即刻便好。”诸葛亮提笔沾墨：“主公可是来听琴的？”

“孔明有言在先，可不要抵赖。”刘备也坐下来，细细端量着诸葛亮，从深黑的发冠到他专注的眉眼，再到微伏的背脊，袖口露出的那截臂腕，还有正挥毫疾书的极好看的手。

待回过神来时，诸葛亮已收了笔砚，小心地吹干未干透的墨迹，将手上的文书递给刘备：“这是零陵长沙桂阳三郡本季赋税所得，请主公过目。”

刘备接过来一览，惊道：“怎比之前说的还多？”

“百姓未经大乱，去年又是大丰收，田租人口都涨了不少。”诸葛亮扶案起身：“主公正要用兵，如此军实也能宽裕些。”

刘备点点头，把文书细细折好交给传吏，又屏退了左右侍卒，将门掩好。

琴早已摆在了侧房中央，诸葛亮坐于琴前轻拂琴弦，问刘备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孔明随意弹便是。”

诸葛亮没再多言，垂眸拨出三两音，如沉入一汪深水，泛起层层波澜的涟漪。新琴初弹，其音总会透着不可免除的紧涩，但丝毫掩饰不了它的卓绝音色。

此曲从未听过，或许是孔明即兴而作。刘备阖上眼睛，随弦音浮浮沉沉，一同溺入孔明所造的邈邈之境。

诸葛亮也在这满屋的兰生酒气里溺到酣醉，被搅乱的心神却还固执地坚持着。

对他而言，刘备究竟意味着什么？他的主公，他的乾元，他的知己，也是他的信仰。有时他想，在如此乱世中，也许只有刘备能接受自己坤泽的身份，也只有他愿意替自己掩饰这个秘密。可诸葛亮清楚，他的坤泽之身不能也不允许牵累主公一丝一毫。若此次攻下益州，他背负着的百姓与大军愈多，这份难处就愈要自己克制。

此刻诸葛亮的表面风平浪静，他不知自己的竹气有多少被刘备捕获，只是兀自将这杂乱的心思捻猱成琴音，企望主公能从中会意。

缥缈绵乱之音最终变为掌中穿心的刺痛，将诸葛亮从昏眩迷离中抽离出来。他甚至顾不上看手伤得如何，登时抬头去瞥主公，却发觉主公已盯着自己许久。

见孔明迷茫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又竭力还原成以往的从容，刘备长叹一声，捉起孔明紧攥的拳，将他的手指扳开。掌心的口子不浅，却无一滴血渗出。刘备握着他滚热的手腕要他去上药，诸葛亮只是摇摇头，说此琴弦距尚未来得及调整，断弦之事常有，主公不必惊怪。

刘备并未收敛自己的脉气，却还是把戳穿之语咽进了肚。见他欲要取断弦，刘备忙伸手拉住他：“罢了，孔明今日早些休息。”

都知上弦并非易事，孔明莫非还真以为他现在有气力绕弦吧。

竹气正浓，刘备一直在等孔明开口，哪怕只是一句情思，刘备都绝不会让他如此难熬。他泛红的眼眶与眼底的挣扎，刘备看得真真切切。

可到底还是不忍。

诸葛亮恍惚间只觉唇间被轻轻一点，湿润的温存很快蒸发殆尽，但扑在脸上的急切气息还犹在。他将浮游的意识拉回来，望向主公黑郁的瞳孔。

“我走了。”刘备松开手：“孔明千万当心身子，不可熬夜。”

诸葛亮张了张嘴，话却梗在喉口，最终应了一句：“好。”

门外冷风灌入房内，稀释了令人窒息的竹酒之气。诸葛亮不知主公方才心里有几分负气，可他用行动又给予了自己最大的理性与温柔。

刘备也无法想象孔明怎样经受了昨晚的漫漫长夜，在跨马出城的那一刻，他望见孔明身着冠服伫立在道旁微微笑着，神色如常。

他们擦肩而过，刘备忍不住偏头去看他，双目交汇之时，诸葛亮的目光不再像昨晚那般闪躲，换成了坚定得有些固执的凝视。

这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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