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入紫禁深似海（三）

嬿婉认真地看了几眼那“德成柔顺”的牌匾，字确实是乾隆的字，寓意也算不错，是些表扬女子之德的话，只是如今的嬿婉，于这类话，早已经心如止水。

若要以此表扬她，那着实是起不了什么波澜的。

而且，重活一世，少有人能比嬿婉更懂乾隆帝了。

——区区一个御笔牌匾有什么稀奇的？

弘历就和祖父康熙帝一样，几度出巡，又爱留字。

御笔而已，早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了。

再过几年，估计满宫的主位娘娘都能收到这个了。

乾隆帝的多疑、自卑、阴暗，较先帝雍正更是要严重得多。

只怕，这句“德成柔顺”，也是意有所指。

要不然是暗讽当初嬿婉不卖乾隆帝的帐，软硬不吃，说轻些是不识趣，说难听点儿，就是违背君命，不识相不恭顺了。

再不然，这牌匾其实压根不是给嬿婉的。

给谁的呢？

自然是嬿婉身后的章佳氏，朝廷官员尊称一声尹公的尹继善，也就是嬿婉的亲生父亲。

纳兰永寿虽是明珠之后，可如今也只余清贵的名声罢了，着实没有什么实权。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虽说他们和佟佳氏一样，都是瘦死骆驼比马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要是同正当红的新贵相比，颓势又是一下就显现出来了。

最特殊一点儿的殊荣，自然也不是她们的，给了目前看来势头正好、四角俱全的新贵人家。

嬿婉放下茶盏，笑道：“这满蒙一家，黄金家族，又是声名赫赫，科尔沁的格格入宫，那亦是十分难得的。”

“什么东西也少不了格格的一份。”

“就算不是字，皇上恩泽后宫，处事公正，想来格格哪儿也是定有好东西的。”

“皇上的赐字自然是极好的，嫔妾拜谢圣上隆恩，但这独一份儿的话儿，公公可别再说了。”

“以嫔妾资历，实在担不得这样的话。”

说着，嬿婉就在那牌匾下行了福礼，深深躬身。

而方正亦是神色一僵，知道自己这马屁儿是拍到了马腿上，再看嬿婉那笑意盈盈的模样，亦是不敢有半分轻视，恭敬地行了大礼，陪笑道：“博尔济吉特贵人哪儿自然也是安排得妥妥帖帖，皇上特意赏赐了一株完整的红珊瑚树，还有蒙古爱用的金器给那位小主那儿。”

“听说珊瑚树品相极好，就是旁的小主处都是没有的。”

嬿婉知道本朝对蒙古的态度，对那位博尔济吉特贵人的优待，也并不奇怪，微微一笑，“皇上赐下的，自然都是极好的。”

“玉树以珊瑚为枝，珠帘以玳瑁为匣。琼花玉树是什么样，也没人见过，但以此比喻，也晓得珊瑚之美了。”

“李白的诗里也说：鲁女东窗下，海榴世所稀。

，古人还有言越人自贡珊瑚树，汉使何劳獬豸冠。”

“安南那样远，使者也千里迢迢的送来，可见是极珍贵的。”

“科尔沁物资丰厚，什么都不缺，但见一见这各处风物，亦能得不少趣味的。”

她这一番话说得处处妥帖，便是传出去也没人能说什么不好。

方正点头称是，随声附和，显得很是谄媚。

虽然其未免有趋炎附势之嫌，想要得用之心，可见一斑，但嬿婉却不打算打压他。

她不会全然信任方正，但也不会白白把可用之人推开，或者生出不必要的间隙来。

——哪怕方正背后还有主子，她也一样可以用方正做一些“小事”，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嬿婉也曾是方正这样的人，她很了解这般人的心态。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也要晓得张弛有度。

这样才能真正驯兽成功。

得到几条好狗。

而另一边，琉璃与半夏也将小主的东西，收拾规整得差不多，侍立在嬿婉身旁。

令贵人入宫这日，穿得是莲青蓝紫色的裙衫，颜色搭配得淡雅，也有层次感，还是软烟罗的料子，花纹则是湘绣的手法，色彩鲜明，形神兼备。

乌发雪肤，云鬓花颜，眉目极细致，人也生得极妍丽清艳。

她将手上把玩的物事放到手边的小案上，方才开口道：“承乾宫除我之外，没有旁的小主，暂时也没有主位娘娘，那咱们这些人，总是要相处蛮长一段时间的。”

“这宫里的规矩、人情，不用我说，相信诸位也都明白。”

“我若好，你们自然也好，我若过得不好，那这宫便也冷清。”

“就算另谋出路，旁的地方，也不过是那么几个位置，未必就是好的。”

“若想去别的娘娘小主手下，她们也未必会信已经背过一次住的人儿，自己想想就知道，能不能得到重用？将来能否有个前程？”

“你们自己思量就是，若在这儿，有我一日，我过得不错，总也不会薄待了你们。”

说罢，嬿婉又看向半夏，这丫头顿时会意，上前训话，道 “在我们小主这儿当差，除了宫规之外，还有两条规矩，尹继善大人素来处事清正，我们小主亦爱清净，很不爱那些闲言碎语，咱们自家不管有什么话，做什么事，记着一点儿，那就是没有往外传的道理，莫作那长舌妇。”

至于打听外边儿的消息，那又要慢慢调教了。

“第二，在我们这儿服侍的，可不准轻狂，不管在何处，都须谨慎行事，按规矩来，更不准借小主的名头，在外边儿做些自己的闲事，打着边，那也是不成的！”

嬿婉虽只是贵人，如今却出身满洲上三旗，家中也颇有些势力，胡乱落下人情、把柄，那总是不好的。

众人亦是齐声应下。

嬿婉拿了之前把玩的小玩意儿，看了看屋中摆设，将其放置在博古架上。

而后便闲闲地走到窗边，推开那朱户，瞧着窗外的花影。

晚风吹过，那放到博古架上的小玩意儿，一个小巧玲珑白银缕空的猫头鹰不倒翁，犹自在摇摇晃晃地摆动。

一前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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