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源与山神力·何为价值

快速向山顶靠近，纷飞的乱雪时不时搅乱视线。壮汉们浩浩荡荡，他们没拿火把，只为了隐藏手中尖枪和扭曲的身形。

我小心得不敢松懈半分，在灌木丛里穿梭。有的树枝被冷风一刮，又硬又锋利，划过人身上，像一个老巫婆的尖尖手指甲，隔着衣服也不好受。

我该怎么越过他们？

大人现在进行到哪步了？

一切来得及吗？

肺里藏着冰霜，击打我的四肢百骸，血液慢速流动，缓缓凝固冻结。

相隔不远处，那群队伍传来窃窃私语。

“咱们不再走快点吗？”

“闭嘴吧，是你有经验还是我有经验！”

“想要拿到这圣石可不容易……”

“我跟你说啊，以前我可见到也有一个小偷，半路被圣石的神力震慑住，全身成了焦炭！哈哈哈哈哈哈！”

“山神之力，一般人可别妄想窃取。”

“想要驾驭它，不花点时间肯定不行。凭我们的脚程，不出十分钟就会到。”

“到时候正好给他一个偷袭！”

“哈哈，说的不错！只有像这种毫无上进心，只知道不劳而获的人才会做这等蠢事！”

风雪很大，吹的树枝都干裂摇晃。那些声音有些刺耳，有些熟悉……但我来不及多想，时间不等人——通知大人才是重要头等大事。

拨开白雪掩映着的残枝，翻过一块小小的山石，我急速向前跑。

离山顶还有一些距离，天空依旧昏暗无光，雷声响彻。现在最快的路径就是攀岩，来到一处峭壁上，跟壮汉们的队伍拉开距离。

我踩着有些松软的白雪，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往上爬。石头很冰，有些泥土沙石嵌进我的指甲缝里，低头是无尽的悬崖，我的身子被风吹得摇晃。

别害怕，恒善。

你可以的。

你可以的。

即使没有力量。

耳边是阵阵猛雷，很好掩盖了我狂跳不止的心脏。这座山很高很高，壮士们走的是呈螺旋状的路，我必须爬的比他们更快。

我可是邪神啊……没问题的。

忽然，脚下一空，我双手猛地抓住横生的树枝，一只脚悬浮在深渊之上。颗颗碎石掉落下去，发出细微响声。

……好险。

可正当我再想往上爬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在黑暗中格外突兀。

“快看，这有个人！”

！

“砰砰砰”！

一瞬间，恐惧席卷上我的大脑，我的四肢渐渐僵硬。就像是有夺命的鬼神在追赶着我，我不要命地往上爬。

可恶！还差一点……

“别让她跑了，快追！”

手指渐渐失去知觉，我用脚蹬着向上爬。风雪打在我的脸上，我咬着牙，呼吸都不太顺畅。

终于……看到地面了。

因为是螺旋状的道路，所以每隔一段距离都有地面足以让我停歇。

我死死抓住地面，用手撑着身体往上抬。消耗太多力量了，我的身体好重好重。寒冷带着我往下坠，我抓住地面的手微微有了缝隙——不要！

“啪嗒”

闪神间，一只粗壮的手拽住了我的衣裳，粗暴地将我拉上去。我摔在白雪之上，四面皆是寒光。

我被发现了。

“可恶的外人！现在就送你上西天，给山神赎罪！”有人一脚踹在我身上，寒冷成了我的保护罩，我竟感受不到疼痛。

死寂中，我睁大双眼，看见尖刀向我逼近。银色刀面闪着寒冷的光，我在那里清晰地看到我自己—— 面色苍白，凌乱不堪。

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走出来，他命令众人将我置在地上。那几人的力量实在大得出奇，我的膝盖穿透白雪，直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老人吩咐了几句，意思是将我绑了。冰冷的绳索紧紧捆住我的身躯，那一刻的感受——和散兵大人给我系绳结是完全不同，此刻他们带着浓浓的愤怒，厌恶，鄙夷。

我的脑子又迷茫起来，这种熟悉的刺痛感，我以前在哪里也感受过……

没给我细细回想的时间，我被众人拖着向前走。他们见我不挣扎，也没有故意继续为难。

果然还是被抓了……

雷光再一次倾泻下来，照亮我们前进的道路。

我暗暗握紧被捆住的双手——没事的，到山顶我也可以托延住。

而且万一散兵大人他已经拿到核心了呢。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混沌的脑子清楚写着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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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光四溢的山神庙里，散兵长久驻足于此。

此刻在他手边的——是无穷的力量。

这座破庙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也勉强能挡住外面天上的怒雷。

散兵轻笑了几声，继续拾取着核心。那是一块沉重的石头，中间镶嵌着紫色的钻石，肆意散发着夺目的光彩。细密的雷电顺着人偶的手臂攀附上来，吞噬着他的筋骨，血肉。

散兵眉毛动都没动，这种细小的疼痛，在他眼中微不足道。夺取核心，就是让它与自己产生联系，势必要费些时间。

四季村里无知的人们亲切称它为“圣石”，却不知正是因为这“圣石”——招引了无数魔兽。他一路上山，顺便把那些碍眼的家伙都清理了。他只是想得到这块石头罢了，这块蕴含天地之间雷电之力的石头。

人偶的手臂渐渐冒出白烟，身后的衣带也被风吹起，不小心碰到几缕电光，有些微微烧焦的红。散兵眼神始终冷漠地停留在那块核心上，手下力道不断加重，试图握住那团雷光。

核心不断排斥着他，和他僵持不下。

散兵：迟早是我的。

红唇冷冷吐出这几个字，散兵眸色微敛，渗出寒光。

散兵：再排斥我也没用……被人供奉的你——也是灾难的源头。

雷光短暂闪烁，散兵修长的手更近一步。

同是污秽之物……

明明知道自己身处沼泽黑暗——

也没必要自顾清高。

呵。

毕竟早就配不上了，不是吗？

自从下决心走向这条路的一刻起——他便否定痴笑人间一切。

“轰隆隆——”

“咣当”

破败庙宇的破门声和雷电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是那群人闯进来了吧……还不算蠢。

不慌不忙地望向黑漆漆的门口——门被打开了，外面的风雪直直涌进来，排山倒海。

随后，又是猛地关门声——“砰！”

透过手中核心散发的耀眼光芒，散兵看清了黑暗中的人脸。

——是恒善。

少女的身上有几处衣服开裂，那是被尖刀划过的痕迹，身上还带着挣脱的绳索。她面色通红，死死抵着门口。

他们四目相对，心中没有很多惊讶。他就知道她不会这么老实……

她也知道他就在这……

少女没询问他关于核心的事，只是看着他，有些沙哑：

恒善：大人，我们被发现了。

散兵：我知道了。

散兵稳住脚步，回头继续对付核心，他完全不害怕。

他知道少女不是一般人，用些办法逃脱也是正常。

这时寺庙门口传来撞击声，嘈杂的咒骂，凶狠无比。

少女脸色一下子紧绷，翻过身，用手支撑着门。小小的身躯挡在门口，不足庙门的1/3。

她撑不了多久。

因为背过身去的原因，散兵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到少女断断续续的语句。

恒善：大人，快，走吧……我撑，不，住了。

“砰砰砰砰——”

“开门！可恶的小偷！”

“没价值的东西！有种就出来啊！”

“拿刀来！拿刀来！”

四周的噪音渐渐聒噪，真奇怪——他的内心一如既往。看着少女逐渐弯下去的脊梁，他淡淡开口：

散兵：你走吧，下山。

散兵：他们更气愤的是我，你有机会逃走。

门外的撞击声越来越剧烈，寺庙大门颤颤巍巍，有几次门都险些被撞开，门缝洒落几抹白雪。

少女不说话，她好像用尽了毕生的力量去替他挡着那扇门。

真可笑……我又不是你的什么恩人。

我死了，不是正合你意吗？

你可以拿走令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为我这种人，值得吗？

突然，寺庙木门上出现尖刀，一把把锋利的刀刃插进来，少女手下一松。门被推开一条缝，少女破败的衣裙纷纷扬扬，她又重新按住那扇门。

“继续！继续！”

“她坚持不住了！杀！杀！”

这一次，她的嗓音格外嘹亮，抵过了外面无数的嘈杂。

恒善：大人！快点啊！别管核心了！

恒善：再这样下去，我们会死在这的！

死……人偶可不会呢。

只要还有零件，就有修复的可能。

散兵周遭温度顿时降下来，无形压迫着手中的核心。核心似乎被他挤压疲惫了，力量在微微减弱。

散兵：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离开。

散兵：这是命令。

他用最冷的语气，最狠的声音呵斥。

她不管，也看不见。

恒善：不行！

恒善：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恒善：核心就有那么重要吗？！

恒善：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她也大声嚷嚷，这是第一次。

真是意外的在意别人的生死……

她看不惯他这样无所谓的态度，这样对力量极致的追求。

“轰——”

门被强行破开，少女踉跄退后，摔在地上。离自己更近了一步，散兵看见她因害怕而颤抖的手指曲起。

他能预感到，他快得到核心了。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在面对供奉自己却无意间伤害的村民们面前，雷光黯淡下来。

“住手，你这个贱人！”一个壮汉怒气冲天，朝他怒吼，“你对圣石做了什么？！”

散兵：可笑。

散兵：信不信我现在就毁了它？

逐渐收紧手指，核心与他之间的屏障慢慢缩小。刚准备冲过来的村民连忙止住脚步，不敢靠近。

少女被他们再一次制住，牢牢的绳索纠缠地覆盖在她的身上。村民们现在没功夫对付她，他们只想让散兵放弃核心。

“别被他骗了！”一个年老的长者从后面冲出来，指着散兵的鼻子破口大骂，“夺取核心需要时间，趁现在！快杀了他！”

谎言被戳破，无需隐藏。

散兵没有心，他不知道现在所为何感，或许是有点紧张害怕的吧……

但他不会放手。

绝不会放手。

他所要依附的，只能是力量，只可以是力量。

如果没有力量，就会被舍弃。

“让开！”

恒善：住手！

少女瞳孔收缩，想上前却再一次被按倒在地。

“让开，我来杀了他！”一位高举铁刀的壮士向散兵狂奔而来，刀锋直直冲着他的脖颈而去。

不过如此……

获取力量的道路是艰辛的，受伤也在所难免。

他连那个疯子的实验都做过，难不成还怕劈一刀？

只需要微微侧身，让那把自以为是的刀刃砍入他的肩膀就行。

与核心对峙的时候，他无法动用力量。

单靠肉搏，也算是对他们的公平吧。

少女的脸出现在他视线，慌乱又气愤。为什么还不放手？她一定是想问这个吧。

告诉她也无妨。

在刀刃，离他仅仅两米处时，他开口了，是对恒善说的。

散兵：这是我的选择。

散兵：你说的没错，它就是比我的命重要。

刀刃继续向前，散兵格外冷静，他嗤笑众人，好似一个无惧无畏的怪物。他望着少女破碎的身影，圆帽晃动。

散兵：你知道吗，恒善。

散兵：没有价值的东西——不会被保留。

世界——万籁俱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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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不要！

决不能再一次！再一次看到有人在我眼前失去生命！

“叮铃铃～”挂饰碰撞摇曳。

好听暗沉的声音传过来，触摸身上的伤痛。我看见散兵大人黛色的眼眸里，流露出一抹忧伤。

“扑通扑通”

我听见他说：

［没有价值的东西——不会被保留。］

如此熟悉的感觉——我似乎找到了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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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善：让开！都给我让开！

那年——是我离开小鬼头独自流浪的第二个月。

我找到了曾经教导我的魔神。

他现在依旧征战，尽管年事已高。

好不容易遇见了他。

我空荡荡的心，再一次被填满。

我的力量，他一定能帮我恢复！他一定会帮我的！我可是他最得力的徒弟！

可事实却是，我被一群魔将挡住了去路。他们看我的眼神格外陌生，明明我们之间见过啊……

恒善：我再说一遍，让我过去！

我想强行掰开他们的手，但我发现——我做不到了。

此时远处，我再一次看清了那个身影——是我的师父没错！

恒善：师父，师父！

我冲他大叫，但他充耳不闻。就像把我当成了一缕空气，他轻飘飘地从我眼前掠过，旁边还跟了一位少女。

“那是邪魔大人新收的徒弟呢。”

“是呀是呀，听说实力比过去那个好多了。”

什么……什么……

恒善：新徒弟……

心口莫名发痛，我喃喃自语。旁边那几个窃窃私语的小鬼见我这副样子，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恒善：师父……师父不要我了吗……不会的！不会的！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心中怒火激荡着我，我用尽全身力气去咬那人的手臂。果然，那个魔将松开了我。我跑向师父，就像从前一样。

恒善：师父，我……

话还没说完，“啪”！

我被打翻在地，脸颊好疼，火辣辣的。那颗早已干涸的心脏，又开始滴血。

“你已经不是我的徒弟了。”他的眼神格外冰冷，冰冷到我都不认识。

恒善：师父，我……我会恢复的。

我颤抖着双手，试图更接近他一点，那时的我天真的以为——这样会不会唤起一点我们曾经的美好回忆？

会不会让你想到你以前亲手教我执剑杀人……亲手带我游历四方……亲手给我带最好吃的甜点……

都没有了吗？都没有了吗！

只要您能……只要您能帮帮我……就像以前一样！

“放肆！你已经不再是师父的徒弟了。”旁边的少女挡在我与师父之间，她意气风发的样子格外夺目，“师父已经没有义务照顾你了，你修为已损，别再让师父难办了！”

我看向师父，他没有说话——默许了。

顷刻间，我浑身都散了，仅有的一束希望也被掐灭。曾经的故人抛弃了我，但为什么呢……是因为我不够好吗……

恒善：但我，我可以努力，我会……我会努力。

鼻子好像被堵住了，我的声音变得哽咽。

少女看我的眼神，没有同情，只有失望：“你失去了力量，已经没有价值了，而魔物不需要没有价值的同伴。”

我没有价值了……

没有价值了……

没价值了……

价值呢……

价值……

“像她这样的半吊子，现在也想变凤凰哈哈哈……”

“还想着靠别人获取力量呢，一点上进心都没有，不劳而获！”

鄙夷，厌恶，失望……各种各样的眼睛都在看我……看我们这一出好笑的闹剧。

好吵……好吵……

可是，可是我……

我，真的……很努力了。

我努力！努力！每天努力让自己活下去！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回到这里，让师父帮我重振修为……

为什么他们看不到这些呢……为什么他们看不到我这一路走来的痛苦呢……

被摩拉克斯掏心后的那段日子，我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要坚持，要坚持，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为什么真的到了现在……结局更令我寒心呢？

如果不是今天遇上了……我们是不是再也不会见面了？

瘫坐在地上，眼前人缓缓离去，他们好像把光也带走了。

我只记得最后的最后，师父没回过头，缓缓道：“没有价值的东西——不会被保留。离开吧。”

即使到最后……也没说再见。

好灵验啊——我们以后真的……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啊，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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