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恨你负义【3】

沈召和韩信是在台球厅认识的。

学校对面的美食街七拐八拐有几个网吧和台球厅，彼时沈召刚大二，前路茫茫，后路又早就消失不见，她有钱又有闲，干脆租了个台球厅，整天泡在台球厅里发呆。

还是有不少男孩来打台球的，要不就是带着朋友，要不就是带着女朋友，也不管多少人，进门就一百，反正她不喜欢热闹。没想到的，傻子和疯子的社会占比还是挺大的。沈召坐在台球桌上，看着眼前完全就是瞎戳球的男孩在女朋友面前装逼，沈召没有来的偷偷笑了，其实这日子也还不错。

只是，他们都有人陪。

一个周三的晚上，正是没什么人的时候，沈召坐在台球桌上吃汉堡，美食街的山寨鸡腿堡，一咬一包油，沈召边吃边骂，门口就进来个男孩，然后她看见了一双破破烂烂的三叶草贝壳鞋。

“玩球一百。”沈召晃荡着小腿，抬头道。

哟，来人是个浓眉大眼的男孩，背着个书包，一脸的难以置信，“多少？”

“一百，小哥，打通宵都行，我不关门的。”沈召随口说着，左右也是无聊，她情愿陪着陌生人耗时间。

那男孩愣了一下，转转眼睛，摸出手机准备扫码，“也行，你这边清净点儿。”

“直接扫我吧，随便你玩的。”

沈召调出微信收款二维码，冲那人举起手机，那男孩点点头，扫码支付，干脆利索，接着把书包撂在沙发上，活动活动肩膀，往靠墙的台球桌走去。

“我包里有个单反，麻烦你帮我看一下。”

“可以。”

沈召听了，抻腿跳下台球桌，转身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那男孩架势颇足，沈召以为遇到了行家，边吃边看，男孩码好台球，球杆一捣，连个球阵都没打开。沈召偷偷发笑，手里的汉堡倒是越吃越有滋味了，再一杆，白球进洞，真挺厉害。沈召眼见着那男孩从八点半忙活到十点半，一桌球还没收，她接了外卖的奶茶，拿着一杯走到那男孩跟前。

“杨枝甘露，”沈召放下冷饮，从桌下摸出一杆球杆，“我请你的。”

“不合适吧。”

男孩笑了一声，手上却没客气，接过冷饮，吸管戳开，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沈召绕着台球桌走，把球重新放到桌上，用球框码好，放好白球，一杆过去，三角阵应声四散开来。

“手腕稳住，手臂使上劲儿，知道吗？”

那男孩似乎是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看场子的人是个深藏不露的王者，“我不知道。”

沈召跟着就笑，他觉得这人有意思，“那姐妹就让你知道知道。”

这女孩身形飒沓，杆杆精准，球球进洞，碰到刁钻一点的角度，便坐在桌上，歪着身子去打，不知怎么的，韩信觉得那双腿显得颇长。

“每一杆，都要给下一个球留后路。”

“让它停哪，它就得停哪。”

“这边儿，走你！”

黑球进洞，一杆全收，沈召伸了个懒腰，语气黏糊糊的，“学会了吗，朋友？”

“没有。”饮料已经喝完了，那男孩空空地嘬着吸管，回道。

“没有就没有吧，我困了，改天再来吧，不算你钱。”

“哦，哎，不是，那明天还来吗你，你教教我呗？”

“车撞树上知道拐了，股票涨了知道买了，”沈召拿起沙发上的书包，递给那男孩，她半开玩笑似地说着，笑容却很腼腆，“你来的时候那股劲儿呢？”

“我裂开了，姐妹，你就教教我吧。”

那男孩跟着笑了起来，接过书包背上，转身帮着沈召收拾东西、关灯、最后锁门，身后美食街依旧熙熙攘攘，门店地摊上亮着各色灯牌，明灭闪烁，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河。

“那明天吧，明天我教你。”

沈召摆摆手，转身往学校走去，韩信也跟上，问她是这个大学的啊。沈召说是啊，我长得这么像社会青年的吗？韩信就摇头，说你也没说清楚啊，我以为你是看场子的。沈召不咸不淡地回着，我不是看场子的，我是这里的老板。

回到宿舍，舍友又开了沈召的电脑玩，半条烟只剩下一盒，沈召拿过那盒烟，撕开包装纸，抽出一根叼嘴里，半天没摸到打火机，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微信好友提示。

“台球的神你好，我是韩信”

沈召拍拍舍友，要了一个打火机，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而出，连带着干枯的烟草也被染成橘红色，烟草应该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够燃烧。

通过好友。

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熟络，是那天下午。

韩信迈步进店，沈召裹着一嘴的珍珠圆子抬头，韩信叹了口气，走到柜台那边，抬手把刘海往后拢，身后的地毯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鞋印。

“韩信，你跳湖告白了啊？”

沈召赶紧站起来，去沙发上拽了块防尘布，抖了抖，盖到韩信头上，韩信也不嫌弃，就那么擦着，身上的T恤还在往下滴水，这落汤鸡似的男孩又叹了口气。

“我真的很无语。”

沈召一副“你说我听着”的表情，看着韩信跟个维吾尔族姑娘似的，顶着沙发布张牙舞爪地骂道。

“我他妈去野湖那边拍作业，有个老太太带着孙子在湖边钓小龙虾，小男孩一头扎湖里了，我操我肯定去救人啊，他妈的，孩子捞上来了，老太太带着孩子回家洗澡了，我浑身是水的站在桥上就被辅导员看见了，我操，我真太难了！”

沈召琢磨了一下，倒是出奇地冷静，“记处分了吗，给你？”

韩信撇撇嘴，一脸的操蛋，“没，没有，只是训了我一顿。”

“那没事的，洗洗澡回去呗，我给你转点钱的？”

“我手机沉湖底了…”

“你怎么这么倒霉啊？”

沈召一拍大腿，笑得满脸通红，接着摆摆手，转身去关灯拉闸。韩信动了动脚趾，鞋子里也全是水，难受得很，他问沈召要干啥？沈召说关店啊，带你找个地方洗澡去，接着从收银柜里摸出三百块钱递给韩信，要他赶紧去隔壁的小破服装店买两件衣服。

沈召比韩信大一届，韩信说话自然挺收敛的，可当他接过那三百块的时候，他才突然发觉，他们的关系已经很好很好了。

泡了澡，吃了川菜，两个人一人拿着一杯杨枝甘露，大大啦啦地走在商业街上，商场的各色灯牌一路亮到长街尽头，那光亮几乎掩盖住了星星。

沈召问韩信，着不着急回学校，韩信说都行，沈召点点头，半晌才道，麦当劳甜筒第二个半价，咱俩买一个去吧，韩信偏头看了沈召一眼，说，可以。

沈召没有问韩信，为什么你不回宿舍找舍友或者朋友，学校的浴室虽然简陋，可总比我的台球厅近。

韩信没告诉沈召，他被记了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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