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dertale:胆小鬼
超小超大

42.undertale:呼救

42.

和衫斯和好以后,我度过了很有意思的一周。

除了有天他和艾菲斯一起哄着我做了一个感觉上像是个内容杂七杂八且不知所云又长得要死的调查问卷一般的奇怪心理测试,还故意不告诉我结果让我觉得不太高兴以外,其他都挺好。

有一次,我们原本是准备三个人一起早点出门的,但衫斯又起晚了。帕派瑞斯就抱怨说他老是喜欢赖床睡懒觉,结果他居然回答了一句“实际上,高个子和矮个子的人相比起来通常会更懒一些,因为他躺在床上的时间更长。”【英文双关:because he’s longer In bed。longer adv.:(时间)更长/(距离,身高等)更长】,气得帕派瑞斯瞪着眼珠子差点儿没把端在手上的属于衫斯的那份早餐直接糊到他脸上去。而当帕派瑞斯若有所思的在一旁喃喃自语似的说“嘿,你说人们为什么要睡觉呢?”,衫斯又岔了一句:“因为床不会走向我们。”【因为双关:go to bed:睡觉/走向床,走到床跟前】,于是他就被自己的弟弟罚去洗碗了。衫斯问我他的那份里面为什么会有番茄酱,我告诉他之前和托丽尔王后说的是不准他喝番茄酱,但吃番茄酱是没问题的,它原本就该是一种调味料而不是饮料。

安黛因邀请我到她家去玩,因为我之前告诉她自己想学习弹钢琴。衫斯和帕派瑞斯一起把我送过去,但进门时衫斯却被她一手指恶狠狠的戳着胸骨给推了出来,在我和帕派瑞斯的注视之下穿着蓝色连帽衫的矮个子骷髅被身材高挑的蓝肤鱼人格外愤怒的坚决拒之门外,而不得不慢悠悠的后退了好几步,还在劝对方冷静冷静。见势不对的我赶忙扑过去挂到了她的手臂上去试图缓和气氛,安黛因已经快要端起作为皇家护卫队队长的架子来厉声训斥作为雪镇哨兵的衫斯了。我赶紧表示如果她是要替我出气那还不如让我本人来,她想了想似乎觉得很有道理,便爽快的答应了,然后递给我一只魔法长矛并把我推到了衫斯面前。这位威风凛凛的女战士指着不远处的衫斯对我大声到:

“来,打他,随便打,他今天要是敢跑他就死定了。 ”

周围的光线暗淡幽远,在安黛因的家门口,我用双手拿着安黛因递给我的晶蓝色魔法长矛,隔着一段距离站在衫斯面前进退维谷,只感觉自己手里的是个烫手山芋。衫斯瞅了瞅我站在原地半天不动的我,说了一句你好像还没跟我正式对战过,没什么大不了,能打中算我输。我这才算是有了点底气,把通常用于投掷的魔法长矛换到了右手准备将它当长枪来使。你别说这个长度和尺寸相当适合我现在的身高,我就趁手的挑了个枪花试试。安黛因站在旁边吹了声口哨兴冲冲的给我助威,帕派瑞斯也激动的欢呼了一声让我加油,似乎完全不介意我将要在他面前追着他亲哥揍的情况。我无可奈何的将目光重新投向对面的衫斯,有着苍白面孔的骷髅双手依旧揣在衣兜里,耸了耸肩合上了一只眼窝语气随意的说了句‘来吧’。

于是我放平心态深呼吸了一下,随即猝然睁开双眼压低重心拉开了架势,一抬腿就冲上去了。

事实证明他是真的很能躲。

被他侧身躲过第一次进攻后我迈步从他身旁紧贴着擦过去,迅猛扭转的脚跟在地面上呲出一道浅浅的泥痕,在背后换手调转矛头直接反身给他来了一记横扫,他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又轻巧矫健的闪避过去了。意识到他不可小觑的我注意力高度集中,尽可能的去捕获他的某些小动作便于更好的预判去他的动态。我习惯性的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展开袭击,虽然比不上真正长枪所具有的修长枪刃,但锐利小巧的矛锋从上至下切割而下又在中途拐折切换依旧能带来良好的封锁性和追击性。随着我越来越熟练上手的动作,在反反复复被他游刃有余的避过了好几次以后,我终于能勉强的跟上他的速度死咬不放的接连发起攻击而非断断续续、杂乱无章的一招半式,就是还是打不到他而已。

还要更快才行。

在旁边围观的安黛因吼得只有那么起劲了,听上去恨不得冲上来帮我把衫斯按在地上让我打;帕派瑞斯则对衫斯让我招招落空、不同寻常的闪避能力持不明不白的疑惑态度,还和安黛因聊起了他之前和衫斯对战的经历。我紧紧的拧住了长矛的握柄,本能的启用了魔力对身体和武器进行覆盖和强化。到目前为止衫斯都没有要反击的意思,也就是说我只要象征性的碰到他的衣角应该就能终止这一场闹剧。尽管身体素质受限,我还是慢慢找回了过去战斗的感觉。被属于自己的魔力包裹住的魔法长矛隐隐约约发出了喑哑危险的嗡鸣,脸颊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烫,瞳孔收缩,双足之间无意飞铲起来的泥渍越来越多,沟壑加深。某些相似的片段在脑海中不断闪现掠过,晶蓝色的矛身逐渐与记忆中纯银色的枪身的影像相互重叠,耳畔被带起的劲风呼啸而过。光芒愈盛,终于在下一刻——

目标锁定,气压撕裂震荡开去,地面皲裂塌陷。

时间在这一刹那间忽然放缓无限趋于停滞,整个世界都黯然褪色变得寂静无声,甚至于某些地方浮现出了类似于数据代码一样的扭曲画面。携带着被压缩到极致才释放的磅礴魔力轻易的突破贯穿了空间,已经化为道道残影的刀光剑影缭乱于眼前,矛尖上凝聚的一束银色的光辉所凭空勾勒出的轨迹却清晰无比。硝烟四散,在一切都重归平静以后,被我握在手中的魔法长矛骤然粉碎化为了星星点点的魔力粒子随风拂去消失不见,我稍稍踉跄了几步咳嗽了几声,躬下身用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果然还是太过勉强了。衫斯就站在我面前不远处,他沉默着把右手从兜里掏了出来,抬起手臂看了看已经被我划破的袖子,再看了看被我弄得一片狼藉遭了殃的无辜草地和被狂风肆虐碾压过的四周。就连上方的石头都被我零零碎碎震下来不少,还好没有砸到安黛因的房子上去。

你赢了。

我听见衫斯这么说道,用袖子胡乱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喘息后才抬起头来对他摇了摇头。我知道他是放了很多水的,他甚至都没使用魔法,只是陪我在这儿胡闹而已。我朝他摇摇晃晃的走过去,他站着没动,等看到我快要一头栽进了他怀里时才伸手扶了我一把。我用最后的魔力施了个魔法把他的袖子恢复好了,才转头去看安黛因他们的反应,我有注意到战斗时不要波及到他们。安黛因和帕派瑞斯都十分僵硬的杵在原地,一副目瞪口呆半天没有缓过神来的震惊样子。见此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怀疑起自己刚刚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分了。

就在我忐忑不安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时,我感觉站在身后的衫斯抬手揉了揉我的脑袋。他问我累不累,我回答魔力被一下子抽干了多少会有点,不过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他就牵着我的手领着我走过去对安黛因他们说还不进去吗?接着安黛因就一愣一愣的点了点头带着我们走进了屋子。等进去以后她才缓了过来,说我刚刚那招实在是酷毙了,就是很遗憾还是没能把衫斯货真价实的按在地上狠揍一顿,吓得我立马表示自己已经出了气觉得很满足了。安黛因非常兴奋的拉着我问东问西,帕派瑞斯则说他感觉我刚刚好像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几秒钟,我笑了起来,告诉他们的确如此。但其间的原理很难解释,简单理解为一种罕见的魔法效应就行。

安黛因给我泡了一壶我很喜欢喝的金色花茶,还给我了一盘巧克力饼干,又和我聊起了动漫里才会有的一些特殊的情节和技能,我哭笑不得的和她认认真真的就此讨论了一番。过了一会儿她才终于想起了正事,去房间里给我翻了本灰扑扑的乐谱出来。我说我会认五线谱,只是不会弹钢琴的基本指法。她说那太好了,她正愁不知道该怎么讲这种玩意儿呢,把乐谱一扔就让我坐到钢琴面前去了。

还帮我调整了一下座位的高度。

……也能够理解,毕竟她是真的高,我是真的矮。

离开安黛因家的时候,我借助衫斯的魔力帮她把周围的环境恢复了原状。

第二天我拜托帕派瑞斯把一份礼物转交给了她,我送给了安黛因一把还算精美的小羽箭和一个使用魔法所特质的非常不容易被弄碎的细颈花瓶,上面附了说明书,告诉她怎么玩投壶,可以用来练习控制力和精准度。

——

我严肃的告诉衫斯他该换身衣服了。

坐在我身边教我英文的娃娃脸骷髅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在他身上起码闻到了数十种不同的气味。他觉得好笑似的弯了弯眼眶,拿手撑着腮帮子继续追问我闻到了什么气味,我就皱着眉头掰着手指挨个告诉他,笼统的来讲有雪镇的气味、烤尔比店里的气味、实验室的气味以及家里的气味等等。他挑了挑眉骨不置可否的望着我,把桌上的书往我这边推了推,叫我把新学的单词再给他念一遍。我则抿了抿唇不依不饶的靠近他嗅了嗅,问他是不是自己烤过还是煎过什么东西,最近是不是在家里偷偷做过饭什么的,他还是不说。穿着蓝色连帽衫的矮个子骷髅只是开玩笑似的问我这么灵的狗鼻子是管谁借的,在我不高兴的无声抗议中又话锋一转告诉我等明天或许就知道了。

我就没在问下去,而是转头继续和书本上的英文死磕。我倒是不害怕在他面前读单词了,反正口音都纠正不过来,我已经放弃了挣扎。我沮丧的趴在桌上问他是不是觉得我超逊,照这样下去他很可能永远都教不会我了。他耸了耸肩,问我知不知道世界上最大的房间是什么房间。我摇了摇头,他低低的笑了几声,用戴着软绵绵的无指手套的左手把我额前的碎发往后撩了撩,在我额头上碰了碰算是亲了一口——自从他发现帕派瑞斯会对我这样做以后,他就很自然的跟着做了。由此可见这俩兄弟是真的在把我当小孩子养,特别是在衫斯知道我从生理层面来说只有两岁以后,他愈发的把我当小孩子逗了。但我还是有些不习惯如此过于亲昵的举动,所以很快就下意识的用双手叠在一起遮住了下半张脸把头埋了进去。

他笑得更明显了。

声线慵懒低沉的骷髅语气轻松的把这个双关语冷笑话的后半截告诉了我,答案是“改进的空间。”【英文双关:The room for improvement。room:房间/空间,余地】我搞不懂他到底是在变着法的鼓励我还是在借此促狭的取笑我,也可能两者兼有,他总是这样难以捉摸。我涨红了脸嘟嘟囔囔的把单词再读了一遍,他便给了我一颗糖,我犹豫的道了谢还是收下了。他问我现在有多少颗了,我下意识的回答加上这颗有21颗了。等回答以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不对,而窘迫的缩起了肩膀。他早已发现了我有藏东西的习惯,之前也问过这样的话,且从未对此做出过什么令我难堪的评价。只是我自己一直认为这样的习惯有些小家子气,可如果不像这么做的话我就浑身不舒服,尽管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第二天在工作的间歇时间,衫斯果真解答了我之前的疑问。

他在热域居然有一个热狗摊,而且这样就算了,主动给了我一个热狗以后他还理所当然的管着我要钱。我叹了口气,很干脆的付给了他两份的钱。他很上道的接了过去并递给我了第二个热狗,问我是要带给谁。我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是给雪镇上的怪物小孩带的。他沉默了一小会儿,说我最近好像经常和他在一起玩,还问平常我们都会聊些什么。我想了想,一边吃热狗一边告诉衫斯他和我说了一些他们上学时发生的事情,国王经常会来看看他们,还会讲课,最近王后也来了。他笑了笑,接着问我是不是想托丽尔他们了,是我想还是Chara想。我一下噎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只能在意识层面Chara极为不满的哼哼声里讪讪的小口小口的啃着热狗,他就坐在哨站里瞅着我。等我吃完以后,我发现他又睡着了。

没过几天,帕派瑞斯就接受了这份特殊的委托——甚至是作为皇家护卫队队长的安黛因跑过来向他正式交代的,搞得他特别攒劲儿的准备带着我去首都见王后他们,还保证完成任务。这还是第一次由他带着我去面见国王,衫斯让我不要使用魔法直达,这就意味着中途沿路我们将会经过不少地方,就当是之前说好的旅游了。由于时间非常充裕,衫斯说我们可以多玩一会儿,就算是慢慢悠悠在路上多耗上几天都无所谓。我原本还点担心实验室的进程,可一想到就算我待在实验室里衫斯和艾菲斯也不愿意我去接触和操作这些事情,最多会问我很多理论层面的东西也就放弃了。更何况我本身也是非常期待这次在地底全方位的游览观光的,我礼物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正好可以顺路挨个送出去。

我很感谢衫斯替我做出了这样的安排,所以在他和艾菲斯聊天时我招手让他过来,等他弯下腰便踮起脚鼓起勇气像对待帕派瑞斯那样出于感谢的在他侧脸上轻轻亲了一口。端着一杯咖啡的艾菲斯在旁边很奇怪的啊了一声,而且大概是憋得慌的缘故,她的声音听上去特别的微妙和别扭,回过神来后还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神游来游去飘忽不定。我就转头告诉她你也有份,然后把属于她的礼物拿给了她。我送给她的是一个手工制作的羊毛毡,就是《喵喵亲亲超可爱》里面的女主角。我原本是想做个手办试试看的,但那实在是太难了,不太好上手,所以选择了退而求其次。她捧着这份礼物一直在实验室里跑过去跑过来的尖叫,我决定还是不要把羊毛的真实来源告诉她了,以免影响她喜悦的心情。

而等我想要继续和旁边的衫斯就此事说点什么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他已经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了。

大概是因为天天做饭的缘故,帕派瑞斯的厨艺有了非常大的进步。但在旅行正式开始的前一两天,吃了太久西餐的我开始觉得有点腻了,所以有时候吃得没有以前那么多,结果让帕派瑞斯格外的紧张着急,问我需不需要推迟行程。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自己胃口不好和身体状况其实没多大联系,而且魔力其实还蛮够用的,直到衫斯告诉帕派瑞斯我的饮食习惯或许原本就和地底不太一样,他才恍然大悟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也知道我不说英文,所以他现在开始好奇我到底吃些什么了。我只好告诉他我以米饭为主食,他居然知道米饭是什么。看来地底肯定是有与之相关的书籍,接着他就真的开始考虑‘做饭’了。我知道地底的食材都是用魔法做出来的,但也没见过谁去做过米饭。我自己都不会这种在传统意义上来说算是旁门左道般的奇巧操作,即便我知道这和魔力的解析与重构有关。

结果在第二天早上我就喝到了蔬菜粥,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是甜口的,还从帕派瑞斯那知道了卷心菜和胡萝卜赛跑总是会赢,因为它总是领先在前。【英文双关:a head of cabbage 一颗卷心菜】他和他哥哥一样非常会讲双关,但比起衫斯那样故意惹人发笑的滑稽幽默的个人风格,他说的似乎更具趣味性和思辨性,不过也同样很有特点就是了。为了感谢他,我告诉他我们的饮食习惯不同是由地理位置和历史文化决定的。他们虽然生活在地底,但仍旧是西方文化体系,而我来自东方。他问我东方是不是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类魔法师,有没有和他们一样的怪物。我说都有,但人类魔法师真的非常非常少,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被抓起来的原因。

总之,这一周我过得真的非常高兴。

可就在我们准备好出发去首都的前一天晚上,我在自己的枕头侧边发现了一条古怪的便签。上面用英文写着简短的几句话,我看完就把它用魔法悄悄烧成了灰。Chara让我不要去赴约,然而我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我尽可能的侧卧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放缓了呼吸模拟着熟睡的姿态。等到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以后,才睁开双眼注视着睡在自己身边的有着骷髅模样的怪物。我听衫斯说他以前其实也没这么规律作息过,他似乎睡得同样不多。怪物没有人类那样依赖睡眠,他睡得早起得也早,早到凌晨都没问题。只是我来以后,他才习惯于陪着我睡觉。我悄无声息的从床上坐起身来,也不敢做更多的动作怕惊醒他,只是转头看了看窗外,然后使用魔法直接瞬移了出去。

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早晚的问题。

等到出去以后,我才发现自己走的太急忘了穿鞋,只好用薄薄的一层魔力裹住双脚隔绝外界,将就着赤足踩在了地面上。但就是这样蓬松厚实的雪依然轻而易举的没过了我的脚背,冷倒是不冷,为了更加方便行走,我还是踮起了脚尖。我忽视了Chara在意识层面的呵斥与劝说,来到了我为了给王后和国王做一对梳子而曾经砍倒了一颗杉树的森林的深处。我远远就看到了那朵背对着我在雪地里格外醒目的金色花朵,它有六片看上去柔软明亮而丰盈舒展的花瓣,除了比正常的植物大上不少以外似乎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但我却能看到和嗅到许多不同寻常、令人生畏的糟糕讯息。感觉到我的到来以后它——或者说‘他’更恰当——回头看向了我,在看清楚我穿着睡衣还光着脚以后,他还很人性化的举起自己的那对叶子捂了捂脸,做出了惋惜吃惊又幸灾乐祸的生动表情。

“我很高兴你按时赴约了。你似乎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的躲着我,然而最终我们还是见面了。”

用一只手扶着一颗高大笔直、白雪皑皑的苍翠杉树触感粗糙的挺拔树干,我听见他用那种带着几分得意的少年声线这样说道,语调轻佻而戏谑,脸上还带着欣欣然的微笑。他在便签上写了如果今晚我不出来单独见见他,那孤零零的他也想跟着我们一起去旅游。相信作为他最好的朋友,帕派瑞斯一定会答应的。我并不意外他会拿帕派瑞斯来威胁我,只是这样的说辞实在是令人无语,搞得像是小学生去郊游在抢小伙伴组队一样。我缓缓呼出一口气,因为温差形成的雾气翕忽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之中。我迈步走上前去,尽可能维持着自己的冷静。在魔力充足的情况下我并不会体温失衡,但这不代表我感觉不到寒意。

比如,我此时此刻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冷的,一种由内而外的渗冷。

他在我眼里的真实样子和现实中的表面样子完全是两个概念,一个是浑身缠绕散发着漆黑恶意和血腥死亡的腐朽气息,宛如尸堆里绽放出的恶之华一样触目惊心的惊悚画面;另一个却是他那副笑盈盈的像是儿童绘本中卡通角色般的可爱模样,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重叠交织在一起简直就是重度精神污染。我不知道他是杀了多少怪物才导致了这么恐怖的因果积累,光论其罪果,要说其罕见程度也没有罕见到哪去,我见过不少和他类似甚至是还要恶劣得多的存在。我之所以会对他感到如此不可理喻和难以接受,关键就在于其罪因,那就是造成了如此严重情况的是一个已经死去了的怪物。

以死者之躯去践踏生者的世界,乃是大忌。

这里果然很类似于神代,才会出现这样有违常理的事情。

“小花,不,应该说……”到了现在反而不怎么害怕了,我睁开双眼定定的注视着他。意识层面的Chara已经不再说话了,祂终究还是默许了我的决定和行动。我的兜里还放着属于祂的金色吊坠,面前所见的亦是祂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弟兼友人,这样的场景着实有些令人叹惋,“好久不见了,艾斯利尔王子。”

他的昵称是帕派瑞斯之前告诉我的。

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你好呀。”听到我说话以后,他很有礼貌的向我问了好,还歪了歪他那看上去柔韧而粗实的碧色枝茎,但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可不怎么友善。我从来不知道一朵花能做出如此诡异不祥的表情来,他的虹膜变得一片漆黑,其中类似于人类眼瞳的苍白光点有一种冰冷的无机感,且仰起头缓缓咧开嘴对我露出了獠牙一般的姿态。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我下意识的死死攥住了自己睡衣的衣角,垂下眼帘低下头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你最近很忙啊,对吧?”

“那是因为我在——”

“别打断我!”他的声音变得乖戾阴狠起来,我发现周围的雪层和土地都开始逐渐松动隆起,就像是有看不见的藤蔓在下方汹涌的爆发生长,铺陈延伸着随之蠕动扭曲一般。感应到巨大危险的我本能的想要后退,但还是忍住了。地面在震动崩裂,没过好一会儿,我就被接二连三突破了雪地束缚而裸露出来的庞大纠结的荆棘藤蔓包围在了中间,刚刚还需要俯视着的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金色花朵拔地而起转眼变成了需要仰视的狰狞怪物。我没想到他一上来就会采取如此强势的措施,而愣愣的呆在了原地,“我知道你在做些什么,有关于你在地底的一切我都再清楚不过了。所以…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你是不是觉得最坏的人也能改变,觉得只要经过努力,每个人都能成为好人?”

“……?”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见类似的话了。

居高临下的低下头凑到了我的面前以方便进一步的对话,他的表情看上去带着十足的讥讽感和恶劣的演绎感,让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尽管如此他并没有对我发起进攻,更像是在循循善诱的来向我求证些什么。我看了看周围遭到环环封锁的复杂环境,除了心理施压和便于战斗的考虑,他这样做或许首要的原因是为了防止我像以前那样头也不回的转身逃走。我重新将目光投向他,自称为小花的家伙还在仔细的观察着我的表情,看到我无动于衷以后,他脸上畸形且怪诞的笑容扩大了几分,言语间竟然带着点满意兴奋的意味:“哈,你并不那么认为,是吧?”

“在这个世界,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我敢打赌你心里一定非常赞同这一点,你都已经将它付诸于实践了。”他伸出了一根蜷曲绿色的藤蔓,慢慢的将其纤细嫩梢的探向我的脸侧。我很明白他现在是在对我的顺从感到快意,并且这种快意的来源并不是感情,而更像是猎食者成功捕获猎物之后准备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残忍本能。这很正常,毕竟他好不容易才抓到了我,肯定会从我身上把前几次丢掉的场子给找回来。他现在只是单纯的觉得有趣罢了,等玩腻以后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对此我再清楚不过,“我能感觉到你在隐瞒些什么,就像你能感觉到我做过些什么一样。你其实有杀过人——我说的对不对?”

“……”

在来之前就做好了一切觉悟的我皱了皱眉头,后撤一步偏头躲过了他的冒然触碰。看上去轻而易举就能绞死拧断人脖子的绿色枝蔓在空中不甘心的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悻悻的收了回去。感觉上小花还没有想要和我立刻谈崩的打算,和我正式发生第一次的正面接触,他就像是在试探我对他的容忍程度和承受范围一样反复无常。在满足条件的情况下对自己进行了一定的心理暗示,借此强迫自己暂时进入了一个较为特殊的状态的我不再会轻易的畏惧于他,这可能是让他感到迟疑困惑的一个重要原因。来者不善,再加上他目前说出来的那些话实在是不怀好意疑似在挑拨离间,我便只是漠然平静的盯着他,随时准备一言不合的开战。

胆小鬼没有资格说不。

目前有比自身处境更为重要的■■事项有待解决,优先级调换。

“不说话了?好吧,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诚实。尽管你借此骗过了所有人,除了我,还有Chara。”他故作遗憾似的叹息了一声,看样子是开始对我的油盐不进的态度感到为难厌烦了,所以毫不犹豫的加了把力想要威胁我。他将我与过去截然相反的沉默反应和熟视无睹的神情当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真相,在言语上表现得愈发过分了,“嘿,你就没有想过,要是怪物们知道地底最受欢迎的人类救世主在地面实际上是个为了逃命而杀过人还装得若无其事的家伙会怎么样呢?特别是那个烦人的微笑垃圾袋…我是说那个一直监视着你且对你抱有怀疑的骷髅,猜猜他会对你做些什么?”

“我猜他会在第一时间杀了你。毕竟像这种事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才不会考虑你的感受,他只在乎你的存在究竟会不会对整个地底造成无法挽回的威胁。而据我观察,你确实轻而易举的做到了这一点。”

他别过自己那粗壮却灵活的茎干兜兜转转的绕了我一圈,若即若离的贴在我的耳畔这么说到,那压低以后显得暗沉叵测的少年声线里含着窃斯斯的像是毒蛇吐信一样令人不舒服的滑腻气息。我依旧一言不发的转头看着他那张被金色舒展的花瓣所簇拥着的笑得既满含恶意又一派天籁的透着点孩子气的由白色花蕊构成的圆脸蛋,只觉得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他用自己算得上柔软的叶枝抚摸过我的侧脸,这次我没有躲闪,而是任由他捧住了我的脸颊,睁开双眼静静的望着他。他顿时满意极了,顺理成章的和我勾肩搭背,连语调里都带上了几分虚情假意的亲昵温和:

“别表现得这么冷淡嘛,你这没礼貌的小呆瓜。我可是真心实意的来和你来交朋友的,你难道不是想帮助我和Chara吗?我也是来帮助你的哩。告诉我,你杀人的时候是种什么感受?是不是觉得痛快极了,觉得那些人就该死?说出来,让你的新朋友也替你高兴高兴——”

“你根本就没有感情。”

感觉到他的枝条窸窸窣窣的攀附上了我的肩膀带来了不轻不重的力道,我下意识的紧绷僵硬起了身体但还是忍耐住了没有挣扎,我知道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确定和防止我不会使用空间魔法那一类的极端方式瞬移逃走,而我得搞清楚他到底想干些什么,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找上我:“你特意把我叫出来,就是想说这些事吗?不得不说,有够幼稚的。”

“哇哦,很好。你就是这样和自己的新朋友说话的么?别怪我没提醒你,小不点。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保证很快就会让你为自己那不知好歹的狂妄付出应有的代价——”

“嗯,我知道。”我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这些毫无营养的恐吓套话,抬起手握住了他的一条枝蔓,随时准备把他从身上拽下去进行反击。身体里的魔力也已经开始悄无声息的运转,就等着需要的时候一触即发。我没有想过要在现在的情况下和他进行什么深入交流,这和我的原定计划有所不符,“所以,在此之前我早就已经付过了。”

“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特别关注,王子殿下,这着实是令我受宠若惊。但我不知道自己哪一部分的所作所为引起了你这样的误解,我从未因为‘逃跑’这种理由而去杀过人。恰恰相反,我能逃出来是因为有人出于善意解救了我。因此,我并不认同你的观点。”

“可你确实有杀过人不是吗?”他还在不依不饶的缠着我在这个话题上死磕,我看着他那张似乎能够模仿出其他人神态的笑脸在我面前瞬间再次变得崩坏起来,这次他模仿的是我的表情。Chara在意识层面叫我给他狠狠来上一拳,我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但还是按捺下了心底不悦的情绪,看这朵花到底能整出些什么幺蛾子出来,“你刚刚变相的承认了这一点。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否认Chara怎么可能会——”

“是的,我杀人,杀过很多很多人。”我终于在他身上用光了自己的耐性,忍无可忍的再次打断了他,伸手一把拽住了他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动个不停的花茎。他当然可以对我恶语相加我没有任何意见,但我无法接受他竟然把这种事当成某种可以拿来炫耀一般的谈资。他可能没想到我会这么有力气,愣把他硬生生的扯到了自己的面前来,“我记得他们每个人的面孔。我知道他们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我明白他们为何而死,究竟是犯了什么罪,在最后说了些什么,是否忏悔,又是被我如何亲手处决。”

“我熟悉锐器刺入他们身体时的触感,能感受到血液溅出时残留的温度,每一刀、每一寸都记得一清二楚。你能做到吗?还是说,你真想让我在这儿把我杀每一个人时的感受都完完整整的复述一遍?”魔力高速运转带来血统迅速的纯化,身体素质得到进一步的提升,我抓住缠在自己身上的藤蔓一点一点的把它们撕扯下来。我的双瞳中清清楚楚的倒影着他慌乱无措、惊讶不已的表情,他估计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轻易的把这些信息说出来。但我既然敢说,就不存在犹豫的可能性,“对于我来说,杀人或许并不会很困难,可也绝不会像你这样轻松,王子殿下。”

“以我所处的层面来看,救人和杀人都是一样的,都是需要凌驾于其上的意志,都需要去承受难以预估的后果。就算明知自己没有这样做的资格,也要有种舍我其谁的勇气。”

他这乱七八糟纠缠在一起的藤蔓缠得太紧了,我将其一根接一根的硬扯下来以后,身上的睡衣差不多撕烂了一半,问题不大,我并不依靠衣物来保暖。就是这套睡衣也是帕派瑞斯给我买的,让我觉得非常可惜。我像掐着他脖子一样毫不留情的死拧着他的花茎把他拎在半空中,拿出了一副他要是再敢乱来或者说多说一句错误发言我就当场折断他的气势。我当然不可能真的杀了他,然而此时此刻我的确产生了要让他吃点苦头的想法,这是他自找的。

“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得救,自己也不可能完全能体会到当事人的绝望。可要是真的见死不救,到头来愧疚的一定会是自己。不对一心求死之人伸出援手,或许确实能减少很多争议。可同时他们也来不及说出什么抱怨,更来不及后悔了。”

我并不期待他能理解我所说的这一切,我只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声明一下而已,我不想和他这种肮脏且卑劣的东西混为一谈。我既不是刽子手,也不是杀人犯,更不是以此为乐的变态。这是我的天职,也是我与生俱来的责任:“杀人也一样,我并不认为自己就代表着正确。从纵向来看,如果说以未来去否定现在是错误的做法,凭过去就剥夺未来难道就是理所当然吗?然而从横向来看,为了维护正义,这是必要做出的决断。”

“既然罪行已经犯下,如果不在这个时候加以制止,谁会知道未来会怎样。尽管如此,我并不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假如有一天有个更适合的人站出来接管这一切,我很乐意接受惩罚。”

——“而你却问我杀人是什么感觉。”

我的眼底在一阵一阵的发烫,这意味着我的血统已经纯化到了足以引起生理特质变化的程度。这双眼睛对任何生物都具有足够的威慑感,就算是像他这种没有感情的空洞异类,也能够带来极为强烈的即死错觉和濒死体验。我心平气和的盯着他,双手缓缓的加重力道,手指一点一点的收紧,感觉到属于植物的竖茎因为受到碾压而猝然塌陷下去,发出了稀稀拉拉的细微脆响渗出了星星点点的冰凉汁液。我想对他来说这会是个很好的教训,而教训自然是越深刻越好。我不介意用较为严厉的方式去规劝他人,只要这能起到良好的效果的话。在我的注视下他暂时性的丧失了挣扎的能力,他现在一定很后悔采取了如此靠近我的位置,但显然已经太晚了。

“你就只会问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你就只关心你自己,你想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只不过是由于你自己感受不到而已。对你来说夺走他人的生命就像是大呼小叫一样容易,你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做了些什么。你就像是个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幼童一样在冲路过的每一个人乱发脾气,恨不得撕碎眼前所有的东西。”

“你选错了呼救的方式,王子殿下。”看着他倍感痛苦,表情逐渐由怒不可遏的愤恨转向无能为力的恐惧,最终因为本体受伤而变得奄奄一息的样子,我觉得这样的惩罚或许应该是差不多了,便松开了已经湿漉漉的沾满了属于植物沁出来的浅绿色的、甚至还带着点好闻的清新气息的汁液的双手,只是仍保持着虚握着他的叶茎的动作并往上移了移捧住了他的花托,让他能够躺在自己的掌心之中,而不至于直接软踏踏的滑跌到地上去,“你要是对已死者哪怕怀有一丝一毫的尊重,也不至于问出这种话来。你这不知其重的异类,我该怎样做才能给予你足够的惩戒呢?你就和我那哥哥一样无可救药,却又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而在下一秒,他出乎意料的挣脱了我的精神威慑。

他毫不犹豫的愤然挥动自己延伸出来的拧成一股之后变得相当庞大还带有棘刺的虬结藤蔓往我最为脆弱的胸腹部上猝不及防的恶狠狠来了一下,直接把我扇到了旁边的杉树林里面去,而我只来得及用防御性的魔力覆盖去保护住自己最重要的脊椎。在因此一口气撞倒了一两棵杉树以后,才在巨痛中反应过来的我立刻感觉到自己的肋骨已经被他弄断了几根,右臂摔得骨折,但这也在我的预计范围之内。我没打算和他发生什么对抗性的战斗,更不可能杀了他——光是这一条理由就注定我是战胜不了他的了。我要把魔力留下来供自己治疗和恢复,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你这个、…——你这个白痴!!!”

“我一直觉得,疼痛是种非常公平的馈赠。”我侧过头咳嗽了几声,随意的啐了一口涌到喉咙呛到了气管的粘稠血液,用拇指揩去嘴角渗出的血渍,捂着腹部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稍微喘了口气歇了一会儿后就冷不丁的压低了重心猝然向他冲了过去。肋骨的角度插得过于刁钻实在是不太好处理,我不可能隔着胸腔去花时间把它们一一掰正,就只能先等它们断着了。我用左手替自己的右臂强行正了下骨,至少保证它全部回到体内,能够在神经系统的帮助下自行定位后才激化血统使用魔力将其迅速恢复完毕,“因为它最有可能叫那些没办法和受害者一样感同身受的罪人体会到相似的痛苦,能让他们最直接的知晓自己的错误是多么的不可饶恕。这是人与人之间最能相通的感受,所以才会有施刑的必要。”

“通过这种方式,就算是你这样没有感情的异类也能亲身体会到何为绝望。但请放心好了,我不会这样去对待你的。毕竟对你来说,仅仅以疼痛作为惩罚还是太轻了。”

“你知道吗?喜欢无缘无故的去折磨无辜者的人,通常都有着同一个特点。”我躲过了他接二连三发起的进攻,他同样具有魔法性质的远程攻击,闪避这种攻击需要大范围的奔跑和比较大幅度的动作。雪地的环境对我来说有利有弊,因为我光着脚,移动速度会相应减慢但落地缓冲却有了一定的保证。在此过程之中,因为胸腔的伤势迟迟得不到恢复的缘故,搞得我只能一直往回咽血,或是被呛到了往外吐血。好在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致命伤,在魔力充足的情况下耗还是耗得起的。这个没有感情的异类却像是恼羞成怒发了疯一般,用张牙舞爪的藤蔓把我撵得到处跑,却怎么也抓不到我,“那就是他们自己一无所有或是严重缺乏某些东西,所以便只能靠去剥夺别人所有的来获得优越感和满足感。”

明明是在和身为人类的我进行战斗,他却忘记了把我的灵魂从身体里强制召唤出来。

他在畏惧于我。

“而我则将施舍于你,王子殿下。”

借助着身体素质提升所带来的非同寻常的速度,我低低的喘息着踩着向自己接连袭来的藤蔓在其间跳跃穿梭。沾染了血渍的双手按在雪地与枝蔓之上,留下一个个血迹斑驳、极为刺眼的残缺手印,狼狈不堪。我看着是真的觉得有些浪费,还可能会残留下部分不太好的痕迹,出于多方面考虑,我干脆异想天开的让这些富含魔力的血迹全部都变成了和他现在形态类似的盛开在国王花园里的金色花朵。当然,是没有花粉的那种,否则我就要自讨苦吃了。他却对此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发自内心的为此感到了遗憾。失去了灵魂的他确实是已经不具有任何感情与良知了,他或许已经不再爱着依旧深爱着他的父母了,即便我觉得这是除却Chara和他之间的羁绊以外最可能遗留下来的部分:

“这就是我会救你的其中一个原因。当这场判决落下帷幕之时,你必将因自身所负的深重罪行而感到痛不欲生,跪在他们的面前痛哭流涕,摇尾乞怜。”

“给我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我不依靠喉咙发音。”

趁我身体腾空时,他最终还是抓住了我。他把我高举在半空中,用藤蔓一层接一层的裹住了我的身体并不断的收紧,像是要活生生的将我的骨骼一寸一寸的碾碎似的,就像我之前对待他那样,我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喉咙上的压迫感和窒息感越来越强,本就重伤的胸腔受到挤压,血液不受控制的涌出我的鼻腔和口腔,乃至于其他地方,淅淅沥沥的顺着他的藤蔓滴淌下去,随即便生根发芽。我不会轻易的死去,借助着非人类可以拥有的强悍心脏运输至浑身上下的魔力,我还在不断的再生和恢复。他厌恶的用藤蔓蛮横的勒进了我的口腔之中妄图封住我的话语,我便顺势用力的咬了下去。别的不说,光论咬合力我还是很有自信的。入口尝到的味道,和刚刚我坠落地底之时一模一样。

“你就算勒断我的气管,我都还能继续讲下去;你即使是将我碎尸万段,我也不会像你曾经杀害的怪物一样化为尘埃消失得不见踪影。”

说着的,这个时候要是有一把刀在手里就好了。

我还想再多说几句,看看到底能不能让他心生悔意或弃甲而逃。

Chara在意识层面怒吼着让我把身体的控制权让渡给祂,然而我还是拒绝了。

他们是兄弟。

“言之凿凿,罄竹难书。爱之切肤,恨之入骨。”察觉到他并没有要停手的意思,我不再对自己的生还抱有任何希望,他的确是无药可救了。他接下来只要使用魔法或是直接利用藤蔓彻底摧毁这具身体,我就算【死】过一次了。我应该是害怕的,然而身体上的疼痛已经使我断送了恐惧的念头,再这样下去我的脊椎也会被他硬生生的扭断,所有的一切还是得从头再来。不过我并不后悔这样做,因为就在此时此刻,他赋予了我真正去干预这一切的资格。我已经承受过了来自他的痛苦,我能切身感受和理解他的绝望,“……没错,你干脆就在这儿杀了我好了,那样我就能用整个身体乃至于灵魂去记录你的罪行,你是跑不掉的。”

“倘若没有证据,那我就成为证据。目光所及之处,你必将无所遁形。”

——他绝不敢去遮住或毁坏我的双眼。

只因为我不曾移开过视线。

而就在我觉得我的颈椎即将断裂的前一刻,携卷着灼烫得毋庸置疑能将空气中的水分瞬间蒸发烤干,还能将之加热至仿佛在眼前剧烈抖动起来、拥有了扭曲洞穿般的视觉效果的危险温度,热辣辣的干燥气压就这么猝不及防的从我侧后方袭来横掠过了我的脸颊。有奇怪的连贯性冲击波从不同角度和方向接连轰炸了过来,其所具有的象征着高能量输出的激光性质的高强度闪光令人目眩。我从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过这种类似于重型热武器一样的远程炮击所具有的惊人威力,更别提还不止一发。转眼之间捆绑缠绕着我的藤蔓就被全部炸毁熔断了,在坠落下来的一刹那则有人使用了重力控制阻止了我的下落。恢复了一定行动力的我下意识的扭过头想要查看救了我的人到底是谁——

“……衫……”

即便是已经看清楚了来人,我到底还是没能叫出他的名字。因为还未撤退的小花又反手给我结结实实的来了一下。

这很痛。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可我还没死。

眼睛是我非常重要的神经分布区,他毁了我的眼睛相当于切断了我身体大部分的魔力循环。魔力供应出现问题,紧随其后我的语言能力和翻译系统也跟着失灵。说不出来话的我尝试着用使用魔力去修复自己身体的其他部分以维持生命,但发现除了肋骨以外,身上还有好几根骨头没办法修复,很大几率是有半截子跑到体外去了。我隐隐约约听到炮击还在继续,频率高得吓人,可用来对付小花总感觉上有点小题大做了。它启动时的嗡鸣和发射时引起的震动都令我印象深刻,周围则弥漫着类似于什么东西被烧焦后的复杂气息和某些物质发生化学反应时才会散发出的冷涩气味,还有浓重的血腥、雪泥以及植物清新而苦辛的汁液混合在一起的古怪味道。我刚刚有瞥到一眼这些冲击波的发射器,远远看上去像是个大型动物的头骨。比起印象中具有科技化外观的重型热武器来说,这应该更像是属于魔法范畴的东西,一看就很契合身为骷髅怪物所该具有的审美。

不,这还是很出人意料。我没想过他会拥有有这种高精度瞬发且感觉上杀伤力还不小的远程武器,而且还不止一个。但这都不重要了,我应该是不会和他交手了。

无论如何,他还是选择救了我。

——

衫斯应该是直接把我带回了实验室。

我听到了艾菲斯的声音,她的语速很快,忽近忽远还掺杂着混乱而压抑的啜泣声和尖叫声,我根本就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衫斯的语速稍微要好一点,但也只能听懂一些无关紧要的只言片语,比如介词——那有什么屁用吗?我觉得失血过多已经对我的感官和思维都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干脆放弃了继续努力去辨认读取他们语言的多余行为。Chara生气了,也不帮我翻译一下。我觉得身体开始变冷,这是魔力不足的前兆。我猜他们把我推入了手术室,因为我听到了哗啦啦的滚轮压在地面上才会有的动静,随后是熟悉的心电监护仪器才特有的滴滴声响。他们脱掉了我的衣物,干涸的血痂黏住了一部分布料,褪下时带来无法避免的疼痛感。有人握住了我的右手手腕,接着往上试探性的按住了关节处的静脉,我知道这是要干什么。

他们应该是想要对我施行全身麻醉。

但在这种情况下去使用麻醉药一旦处理不当或是剂量超标,都只会起到反作用。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我忍不住带有抵抗性的勉强挣扎了起来,虽然肯定没什么效果就算了,有人迅速的压制了我的动作并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说实话,我并不相信这些怪物对人类的身体能有多大了解,特别是在现代医学层面上,即便衫斯和艾菲斯都是地底非常优秀的科学家。实验室用于我身体检查的仪器基本上都是特制且崭新的,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我大概是第一个接受了怪物救助的人类。而现在他们居然想要对我进行外科手术,岂不是在死马当活马医。他们要是一个操作出错,我觉得我很大程度会直接【死】在他们的手术台上,那还不如让我死在外面呢。而且麻醉药生效以后我就会完全失去意识,我不知道他们究竟会对我的身体做些什么。

我觉得恍惚之间我好像又回到了地面上。

我觉得在一片漆黑之中,我依然清楚的看到了手术室苍白而冰冷的炫目灯光。

从之前战斗的特殊状态中缓了过来,我终于能够重新感觉到害怕了。

可能是察觉到了我极度强烈的恐惧感,握住了我手的人低下头在我耳畔低声说话,还特意放缓了语速,几乎是在一个词一个词的念给我听。而或许是因为说得太慢了,也有可能是由于我脑子浑浑噩噩的导致自己的听觉出现了一定的误差,他的声音尽管一如既往的冷静低沉但听上去却变得有些喑哑克制,尾音还有点气息不稳,朦朦胧胧的带有一部分失真感。我记得他是个骷髅,说话应该是不用嗓子发音的,更不应该带着呼吸声,然而我这时确确实实的听见了。魔力循环被切断的我没办法和他建立链接,便只能单方面的听他对自己讲话。

他叫我别放弃。

他让我保持住自己的决心,说我会没事的。

不得不说他这要求着实是过分了。

当然我并不觉得有多么恼怒或者愤恨,我非常感谢他,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他确实是救了我。

……很可惜,这样的决定似乎做得有点太晚了。

我身上痛得要死,却不会因此轻易的丧失思维和理智,而他则铁了心的想救我。

我不再挣扎了,只是试图用还能动弹的手指在他手掌上有气无力的写着单词。这感觉上更扯淡了,我在一个骷髅的手里尝试一笔一划的写着东西,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读得出来。怎么就不是艾菲斯守在我身边呢?她至少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我在干什么。我只写了三个单词出来,分别是‘骨骼’、‘复位’和‘魔力’。只要把骨骼拼拼凑凑的弄回体内——实际上把坏掉的部分全部移除也行——魔力供给再跟上,我应该还可以活下来。就希望他们不要再去碰其他过于复杂的地方了,他们估计也搞不懂,凭借远超常人的再生能力,我自己也能慢慢修复好。

他说他知道了。

我喉咙和胸腔里全是血。

他们给我上呼吸机插管的时候,我没能忍住吐了一地。

在麻醉药的作用之下没过多久我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我的灵魂和身体暂时性的断开了链接,直接一口气坠落到了意识层面的最深处,有人抬手稳稳的接住了我。

是Chara。

只是这次我没能在祂脸上看到祂标志性的微笑。

祂只是紧紧的抱着我,什么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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