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dertale:胆小鬼
超小超大

31.undertale:权限

31.

站在我办公桌面前,明明搭配得不伦不类却没有太大违和感,披着一件白色的实验服却依旧穿着带着白条杠的休闲款式的黑色七分短裤踩着一双粉嘟嘟的拖鞋矮个子骷髅闻言沉默了很久。他习惯性的把双手揣在兜里,一言不发。

他黑漆漆的眼窝里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再出现类似于人类眼瞳的光点,让他看起来跟个断了电的娃娃一样。他原本脸型就偏圆,有着大大的眼眶,不具有过于立体深邃、带有侵略性的五官特征。苍白的面孔怎么看都莫名有种婴儿肥的感觉,额头饱满较宽,甚至于透着点儿孩子气。虽说整体骨架是不小,但撇开他自身慵懒成熟的气质和声线来看,这幅长相在有些人类眼里称得上可爱也说不定。再加上他脸上长期一副固定的露齿笑的表情——要不是会时不时的笑得那么促狭老练的话——倒真的很像是个讨人喜欢的玩偶。

……虽说他现在的笑容就捉摸不透得有点渗人了。

即便如此,我觉得以他的性格在这种情况下是一定会做出正确合理的判断的,所以便很耐心的在等待着。果不其然,再过了几分钟后他黑漆漆的眼窝里的光点就忽的亮起来了,然后迈步朝我这边走来。我看着他绕过了挡在前面的办公桌,径直走到了我的身边。我立即转了下座椅从上面跳了下来侧过身面对着他,带有邀请意味的再次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衫斯低头看了看我的手,过了一会儿也伸出左手握了上来。

我就知道没问题。

当然,就算他不愿意接受这个任务也没有关系,让艾菲斯来代替他也是一样的效果。我静静的握着他冰冷嶙峋的手骨,十指相扣,象征着魔力链接的银色光辉随即点亮起来稍稍溢出了掌心。我在意识层面把提前整理好的相关资料逐一传送给了他,考虑到要便于对方同步进行接受和理解,这个过程耗时还是比较长的,大概需要二十分钟左右。我干脆扣着他的手慢慢把他拉了过来,引导着他和他交换了个位置,试图让他先坐到我的办公椅上去。

衫斯应该是在专注的去分析和研究我正在给他看的东西,所以并没有过于去在意我的动态,因此等他坐上去之后似乎才反应过来好像有什么不对。我冲他摇了摇头,表示让他就这么待着。毕竟他比我高一些,坐我现在的椅子高度上不至于腿不着地,我站他面前握着他的手感觉也没那么别扭,就是得站得靠近点儿罢了。最后衫斯还是默许了我这样的做法,继续埋头在意识层面里查看着资料。

我给他看的相关文献实际上还蛮多的,包括各个神话体系中对与他们地底境况类似的部分描述。例如北欧、凯尔特、英格兰等西方文明的神话中反复提及的‘神国’、‘仙境’、‘彼岸’一类的传说;中国、印度、埃及等东方文明的神话中对于神祇、人类、妖魔或是天上、地面、地下的三界划分的概念。我借用这些例子,综合了《圣经》中‘神’对世界的制定法则的能力的解析,苏美尔、古希腊、希伯来等神话中体现出的神人关系,印度教、中国佛教及道教中对于不同种族优先级顺序的排序,再结合了关于宇宙诞生、多维世界、时空重叠等一堆还算是有理论支撑的科学假设——这对我还挺难的,我是第一次把关于魔法的知识和科学的理论这两者合在一起进行论述,虽然科学说到底也是‘空中楼阁’——告诉他了地底为什么会如此特殊。

衫斯应该看得很认真。

因为在我把这些详细论证后的资料一点一点的传输给他后,他还是扣着我的纹丝不动。甚至于在我试图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回来的时,他猛的收紧了指骨,并把我想要中断的逐渐减弱的魔力链接给加强了。他高纯度的充沛魔力一下子冲进了我的身体里和我的魔力混在了一起,让我忍不住缩了下肩膀,冷不丁的打了个激灵。好在他的魔力流很快就稳定平复了下来,就和往常给我输送魔力的状态一致。我迫不得已中止了撤离行为,重新恢复了双方的魔力链接。

我疑惑不解的皱起眉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矮个子的骷髅正颔首仔细打量着我。他黑漆漆的眼窝里类似人类眼瞳的光点望着我来回的转了转,脸上的露齿笑也稍稍收敛压平了一些,表情居然罕见的感觉上有些复杂叵测。我正对此感到纳闷惊讶呢,就听见他问出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来:

“……你到底是谁?”

“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即便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在意识层面和他进行对话的我还是不假思索的给出了唯一的答案,接着顿了顿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被他紧紧握住放在大腿骨上的右手,终于开始感觉到这样一坐一站的姿态有些别扭奇怪了,“与之相关的资料已经全部交付于你了,如果还有什么不懂地方的你可以继续来询问我。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衫斯?”

“我能像你一样吗?”

“?抱歉,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能麻烦你再说一遍吗?”

“意思就是像你一样在意识层面去与别人进行交流啦,借此高效率的和对方共享信息什么的。不得不说这确实很方便,能节省下不少的时间。”

和我局促不安的紧张反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坐在椅子上的嗓音低沉的骷髅很耐心的用一种称得上轻松的口吻向我做出了解释。我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反应过激,意识到他没有恶意后又逐渐冷静了下来,轻轻摇了摇头:“这恐怕不行,我是特殊的。其他人如果试图去做到同样的事,要是精神力不足,可能会导致极其严重的后果。”

“嗯…也就是单方面的对吗?这要求还挺高。”衫斯挑了挑眉骨思考了一下,接着心平气和的说出了一句让我感到猝不及防的话来,“那么,在这种其实双方并不对等的意识接触下,处于控制端的你是不是能感觉到……”

——“别人到底是不是在说谎?”

“……”

我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我不明白他是怎么由现在的这件事直接联想到这上面去的,这中间的思维跨度就像是隔了座山那么大。我努力的回想思索着自己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但怎么想都想不到。我心里又开始隐隐约约的觉得害怕了,却不敢做出太大的反应和动作。既然以后我还要和他继续在这个实验室里工作下去,那肯定是跑不掉的。而由于我没办法撒谎,此刻也就无法出言去否认。在他的注视下我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发烫,慌慌张张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不否认?噢,看来那就是了。怪说不得你最开始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和我进行对话,我早该猜到的。”

衫斯的语调听上去还是很自然正常,但我已经开始担心他会生气了。毕竟他不久之前才表达了对我的不满,而且看他目前的表现他已经有所妥协了,我并不想再次激怒他,这不利于我们之间的合作。就在我犹豫着是不是要先向他开口道歉以避免引起更多不必要的误会之时,我却听见他抢在我之前先这么说了——

“我很抱歉。”

“什么?”我错愕的睁开了眼睛,几乎快要认为自己是出现了什么严重的幻听。但随后我就意识到他说的是实话,而更加的茫然无措了起来。我无意识的一把捏紧了他的指骨,接着又慢慢松开,别过头迅速的错开了与之对视的目光并往后退了一小步躲了躲,“等等,为了什么?我都说了你用不着……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

“嘿,这真不公平,不是么?你知道我说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他抬起胳膊往里一收扭了一下手腕把我的手给带过去了,我被迫把脸给转了回来不说还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没失去重心扑进他的怀里去。矮个子的骷髅意有所指的牵着我的手往他的左胸口的方向靠了靠,我知道那个位置下就悬浮着属于他的灵魂。他的灵魂是真的很脆弱,想到这一点以后我又没那么警惕了,我觉得在这个距离下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我绝对是有能力去反抗回击的,而不至于什么都做不了。但同时我又觉得这个距离过近了,令人神经紧绷。

“你在害怕,从踏进这间实验室的第一步就开始了。”

坐在我面前穿着白大褂的骷髅伸手扶了扶我的后背,帮助我重新站稳。我总算明白现在的局势为什么会让我感到不安了,因为他这样的做法让我想起了会给我定期检查身体、进行心理评估的实验室医生:“你今天的反应很反常,kiddo。尽管你很努力的让自己看上去——”

“不是因为你。”我强调性的用极为生硬的语气打断了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始了挣扎,想要挣脱他的约束将双方之间的距离重新拉开,“所以别再问下去了好吗?我会处理好这些事的,很快就能调整过来。我能胜任这份工作,我……”

“我可以的。”

我失败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没办法甩开他,他比我强。因为双方的魔力链接我不敢轻举妄动,还要顾及到以后的事情,也不可以瞬移逃走。我只能低着头重复着同一句话,由于害怕他生气而没有切断模拟情绪表达的部分,因而意识层面的声音都在趋于颤抖哽塞而令我感到越发的难堪。我竭尽全力的克制着情绪,导致声音喑哑微弱得快要消失了:“……我可以的。”

“我知道。”我感觉到衫斯用手撩起了我脖子后面的头发而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虽说他很快就停止了这个行为。他安抚性的按住了我的肩膀,试探性的说出了一句话来,“说起来你有想过要把它去掉吗?或许在这儿我们能想想办法来帮帮你。”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去不掉的,它就刻在这具身体的基因上。”因为极端的恐惧我的呼吸不受控制的变得絮乱急促起来,用另一只手死死的攥住了他实验服的前襟。即便如此我的思维还是清醒的,为了不让他看出自己畏惧而提快了语速,“就算把整块皮肤剥离或是将下层的肌理挖掉让它重新长出来,也还是会有。”

“哇哦。”他沉默了片刻,意味不明的发出了一声感叹,“……那一定很痛。”

“别说了。”我眼前已经在发黑了,这具身体出现了疑似缺氧的应急症状,“到此为止吧,我之前不是故意想要去让你感到……”

“没事的,没事的。放轻松,就抬起头来看着我好吗?我没有要去责备你的意思。呼吸不要那么急,慢慢来。”他捧着我的下颚把我的头强行抬起来了,我视野里一片斑驳忽明忽暗,就算是努力的睁大了眼睛也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能听见他尽可能放缓了的低沉声线离得很近,“你做得已经非常好了。我会帮你的,现在已经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相信我。”

“至于其他的科学家和研究员,我不是不想把那些资料给你。而是那真的是场很严重的事故……或者说,不只一次。不过没关系,我和艾菲斯会想办法去解决这些问题的,你就只需要告诉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就行了。”

“我明白了。我以后不会再提这件事了,我也不会告诉帕派瑞斯的。”我一点一点的松手放开了他的衣襟,试图跟上他的节奏,虽然我现在看不见他现在是个什么状态,“所以,也请你不要告诉他好吗?”

“……嘿,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会觉得你真酷。”

衫斯对我的提议不置可否,反而说起了另外的事情来。

“虽说我兄弟永远才是最酷的那个,但除了祂以外,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你了。我觉得你有很多地方都很像他,比如你们都一样的努力,一样的善良,可是又有许多不同。你胆小、谨慎,有时候却勇敢果决得令人吃惊,我从不知道一个人身上能够具有如此矛盾的特点。”

“所以,我实在是搞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自己会这么的…苛刻。就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一直在背后盯着你似的。好吧,我得承认我也对你干过同样的事儿,但我想你绝不是因为我才表现得这么不安。你知道我在跟着你,甚至于我能感觉到……你早已对这种监视习以为常。”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是出于……”

“不,我就是故意的。”

他打断了我还没说完的话,我才刚刚有所好转的视觉又因此加剧恶化。他好像是察觉到了我的恐惧而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言语之间却还是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但我知道他说的是很认真的实话:

“我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再在继续跟着你了,要知道这么做真的很累人,有做这种事的闲心我还不如待在哨站睡一觉呢。但这一次,我想看看你到底会怎么做。你也用不着替我再去找什么理由了——你会这么做绝不是因为你已经对我宽容到了这种程度,更不是由于你在说谎——而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想都懒得去想,所以只要道理上说得过去就得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会喜欢用‘酷’这种词去形容别人。”

“那不酷,衫斯。一点儿也不。”我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但却突如其来的感到了一种茫然而空洞的低落情绪,我自己也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样的感受,“我不喜欢实验室。”

“这就对了。”衫斯的语调明显的往上扬了扬,他带有安抚和鼓励性的揉了揉我的头,我不知所措的往他的方向靠了靠,就像和帕派瑞斯睡在一起时有意无意的接触一样。衫斯没有阻止我这样的做法,反而顺势反手将我的后脑勺按进了自己的怀里,俯身抱住了我拍了拍我的后背,“你可以说出来的,没人会因为这种事去责备你。人人都有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你总不能去强迫别人去接受一些自己并不愿意接受的过往,那只会让人觉得更难受。”

“……这不能成为借口……”

“不,不是借口,你只是需要帮助罢了。别再一个人待在角落里了,你连大声呼救都没试过,怎么会知道到底有没有人会来呢?”

“我试过的。”我姑且暂时靠在了他的肩上,“我试过的……但谁也没有来。”

“我没办法再去理解了。”

“他们是疯子。他们——……”

“那就别去理解了,不是什么人都值得让你去这么做的。清醒一点,kiddo,你现在已经逃出来了,并且再也不会回去了。”他收紧了抱着我的手臂,我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稍稍踮起了脚缓慢的伸出手够了一下骷髅的后背回抱了他。我能嗅到他披在身上的实验服沾染了不少灰尘的气味,应该是放得太久了,“……我向你保证你永远也不会再回到那里了,而我们会送你回家。”

——“但我会永远记得。”

“……”

他的动作僵硬了一下,但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的视觉逐渐恢复了正常。

“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我站起身往后退了退,并对他的关心表示了由衷的感谢。我此刻的情绪已经完全恒定下来了,我不想因为情绪异常而导致自己灵魂和身体再次断开连接,“请出去继续工作吧,我想要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不。”然而还握着我的右手的骷髅却再次拒绝了我的要求,他还在观察着我的表情。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能看出我情绪来的,我自认自己脸上的表情并没有特别明显和丰富的特性,“你还记得吗?我答应了老女士不会让你一个人待着的。我不认为你现在的精神状态还能继续坚持下去,你最好转移一下注意力。所以,你还有什么事情是想和我聊聊看的吗?什么都行。你或许会觉得再也没比这更糟糕的了,但实际上一无所有比这更糟。「英文双关:nothing is worse than this。」”

“……我的口语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不,之前说的那是骗你的。毫无疑问,你是个天才。”坐在椅子上的矮个子骷髅耸了耸肩合上了一只眼窝冲我摊了摊手这么说道,让我觉得自己又被他给耍了,“但我觉得你的学习方法多少有点问题……嘿,别露出那样失落难过的表情。这并不是说你哪里做错了,只是你能做得更好。”

“我只会像这样做。”我抿了抿唇,对他的说法感到了无比的困惑,“我以前的老师都说这很好,为什么你会觉得不对劲?是觉得我效率还不够高吗?”

“你有几个老师?”

“我没数过。太多了,基本上一个月换一批。”

“好吧,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子了。”听到我这么说后衫斯看上去有些头疼受不了的捂了捂自己的脑门儿,让我觉得更奇怪了,因为这对我来说再正常不过。我和一般人的学习能力又不一样,采取这样的学习方法对我来说并没有特别大的难度,甚至还很适合,“这是在流水线作业吗?老天,这又不是在生产制造什么机器…算了,别去管他们了。等下一次上课的时候我会从头教你该怎么去做的,咱们先一步一步的来。”

“你还愿意继续教我说话吗?”

“你不都叫我老师了吗?这可是你自己先承认的事儿。你很轻易的就愿意去称呼别人为老师也是这个原因吧?那可不行,我不能让你白叫,得让你从中吸取点教训。要知道我收学生要交的学费可不便宜,毕竟我平时还有其他工作要忙呢,伙计。时间就是金钱,而你现在跑不掉了。”

“……用我的工资抵够吗?”

我还从没想过这居然有偿的,而愣愣的睁大了眼睛。

但紧接着我就反应过来觉得他的要求十分合理,正常情况下没有谁会愿意无缘无故的长时间的去帮助某个非亲非故的人。我想到自己在实验室挂名好歹是有工资的,而且据我所知好像还不算少。干脆把全部钱都交给衫斯和帕派瑞斯他们得了,反正我都住他们家里。

“你说呢?”闻言衫斯促狭鲜明的弯了弯他的眼眶,我已经以为他是觉得不够而在开始着急了,同时把要去鉴别他说这些话的真伪的前提给忘得一干二净。我原本并不是很在意钱不钱的问题,但我很少遇到这样必须用钱而钱不够的状况,但还没等我把‘能不能打个欠条’这句话给说出来,他就先笑出了声,“噗,你是在认真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吗?放心,kiddo,我会一直教到你满意为止的。货到付款,到时候再考虑给我报酬也不迟。”

我哑口无言。

“谢天谢地。”他黑漆漆的眼窝里酷似人类眼瞳的光点一动不动的望着我,“你终于笑了。”

——

“首席过会儿到我这儿来一下。”

当我下楼走过去时,正看到艾菲斯在和坐在电脑旁写报告的衫斯说话。我很高兴看到这里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洁清爽有了实验室该有的严谨样子了,于是我对他们俩抛出这句话后,就路过他们再次乘坐另一边的扶梯上楼去了。没过多久艾菲斯就来了我的办公室,礼貌的敲门进屋再关上门以后,她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我便跳下了椅子走过去迎接她:

“你能把你的手递给我一下好吗?我需要在意识层面上给你传输一些东西,便于你理解我们接下来到底要做些什么。请别担心,这不会任何的危险。”

“所…所以就只要像这样握着你的手就行了吗?除了这个我不需要做其他的事了对吧?”

“是的。”我点了点头安抚了一下她紧张忐忑的情绪,主动握住了她覆盖着光滑细密的橙黄色鳞片的小巧右爪,换成十指相扣的姿势。因为我目前给她的只是一个大体的框架,耗时应该在十分钟左右,我就没有再请她先坐下了,“那么,请准备好,我要开始了。”

而才等我刚刚把相关的资料全部传递给她呢,她就用另一只爪子捂住了嘴、稍稍瞪圆了镜片后的眼睛非常惊讶的脱口而出了:“等等,这难道就是——‘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吗?!”

“?你知道《圣经》?”

“当然知道呀。事实上,在瀑布下面的垃圾堆里每年从地面上被冲下来的都有好几本呢。在地面上这一定是非常畅销的读物,否则是不会出现这样罕见的状况的。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读过这本书了,我知道这和你们人类的宗教神学有关。实际上,它在地底的影响也不小。这里面的故事还都挺有意思的,我是说,很…、很富有哲理。而且,由于你之前就提到过这里面的创世理论,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再把它翻出来读一读,或许会有一定的帮助……你懂的。”

“没错,那就是西方…、也是你们这边的人类所信奉的创世神话。而你刚刚所说的这一句,正是由‘神’创造的第一个人类男性亚当见到用自己的肋骨化为的第一个人类女性夏娃时所吟诵出的一段诗句,其被誉为人类历史上最美的情话。”

真不愧是首席。

在第一次来到实验室的时候,我的确是引用了《圣经》之中的创世说去简单的证明了‘7’这个数字对于人类来说的特殊性,但我没想到她会立刻注意点这一点并去做了更多的研究准备。我松开了和她交握的右手,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并表示了赞赏。我边说边转过身准备走回到自己本该所在的位置上去,她跟在我身边不知为何此刻看上去有点儿莫名的兴奋,将双手合握在一起对我的说法表示了认同:

“噢!当我读到这里的时候也觉得这个情节非常非常的浪漫,人类对于爱情的解读总是这么丰富多彩又令人神往。虽说我们并没有物质化的躯体,但我也能想象出那种本为一体、亲密无间的结合会有…、会有多么的美妙。呃,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请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些类似而已……即便这可能只是个巧合。”

“没关系。对人类来说,肋骨是靠心脏最近的骨骼,自然也就意味着挚爱。当然,我会选用它并不是因为这个带有宗教色彩的理由,而是出于它居于身体中段,能更好的维持平衡且具有极强的保护效应,将来能为Chara的新躯体提供良好的庇佑。”

“不过,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具有挑战性的工程,我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类生物技术。尽管你刚刚给我展示的目前只是个大致的计划纲要而已,但这里面已经出现了太多我不熟悉的概念和理论了,其中的一些论断更是完全颠覆了我原本对灵魂的某些看法……这、这真的能成功吗?我们有什么例子可供参考的吗?”

“有的。”面对她犹豫不决、缺乏信心的质疑,已经坐上了办公椅的我抬起头看向了站在办公桌前方身材娇小的皇家科学员,给出了毋庸置疑的肯定答复,“那就是我。因此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它的运作机制了,它是绝对可行的。”

“喔,啊,呃。”

穿着一袭白大褂的类龙怪物一下子呆呆的愣住了。

过了几秒钟后她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问了一个极其糟糕的问题,身后的尾巴忽的就竖起来了。她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脑袋慌慌张张的开始在原地打转儿,脸涨得通红看上去窘迫到了极点,原本说话就有点儿结巴的她磕磕绊绊、满头大汗的向我表示了歉意:“抱、抱、抱歉!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我,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必道歉。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也不会让你们去冒险。我明白这些不合常理的陌生知识对你们来说最开始的确难以理解,但没有关系,接下来的一周之内我会引导着你们把相应的基础体系给弄清楚。等形成思维定式以后再回过头来看这些,就会轻松很多了。”

“……要是这样的话那实在是太好了,我…我就知道你会安排好这一切的。毕竟你感觉上是那么的能干可靠,令人信服,不然我是真的没有什么把握。说起来,我…、我可以再多问你一个问题吗?只是出于学术层面的讨论之类的?”

“请说。只要是有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我都会全力给予你解答。”

眼见她推了推眼镜勉勉强强的恢复了冷静,我赶紧再三表明了自己并不介意的态度,希望把她能把现在的讨论继续下去。我很乐意去听听她对此的看法,毕竟她才是货真价实的怪物科学家。

“呃,好吧。就是,我其实感到有些好奇…如果说人类的身体可以像这样得以重塑,那怪物的身体也可以吗?按照你刚刚给我看的相关资料,我注意到似乎把人类灵魂嵌入物质化的身体里反而是其中最大的一个难点。那么要是换成像我们这样非物质化的躯体呢?会不会更加容易一些?”

“为什么你会忽然到想到要问这个问题?”

“因、…因为呃,我听说你之后也会想办法去救艾斯利尔王子,或许你会使用类似的方法去帮助他?”

“而且你应该也知道,我们这里还有一种叫幽灵的怪物,他们能自己选择自己的身体,而且是偏向物质化的身体。所…所以我刚刚就在想,也许怪物在这方面和人类确实有一定的相似性?我们的灵魂非常脆弱,身体大部分由魔法构成的。可与此同时,在理论上如果一个怪物吸收了人类灵魂后,他就会变得极为强大。这是不是意味着在某种特定情况下,人类的灵魂可以适应魔法的身体,而怪物的灵魂又能适应物质的呢?虽、虽说据我所知把怪物的灵魂从他们原本的身体里提取出来需要的能量将是一个天文数字……这么做还将立刻导致其宿主死亡。”

“漂亮,实在是漂亮。你的思维方式真是太棒了,首席。现在我开始相信就算这个实验室就算只有我们三个人也不成问题了。”

她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联想到这么多,简直就像是做过此类研究的专业人员一样敏锐。我对她身为科学家的才能感到了相当大的惊喜和庆幸,虽然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越说情绪就越显得沮丧和低落——她难道是已经自卑到这种程度了吗?还是说是由于自身的知识面得到极大的拓展以后在为怪物本身所具有的在特定方面不可更改的脆弱性而感到悲哀呢?那倒是很值得理解了。在此之前我原本是非常忧心这个实验室所具有的科研能力的,现在看来作为首席的艾菲斯比我想象中要能干得多。

“请放心,艾斯利尔王子我会换一个更好的方式去帮他。不过你这个设想在特殊情况下确实是可行,但并不会因此而变得更简单。不同的身体各有各的难处,你说的幽灵则是特例。在没有真正附身之前,他们灵魂的适应性不受躯体限制。但当他们选择了合适的身体并与之融合后,灵魂则会随之丧失这种特质。可以说,这是他们的灵魂为契合身体所做出的调整。”

“至于你后面那个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的推测……其实也是对的。”

“真的吗?!可是你…、你是怎么敢这么肯定的?!意思是你难道真的有其他方法能把怪物的灵魂提取出来而不伤害到他们吗?就像、就像人类的灵魂在他们死后也能得以留存那样……甚至于还能给他们造一个新的躯体出来……”

“嗯,有的。”

面对着艾菲斯所表现出难以置信、喃喃自语式的吃惊和激动,我并不打算对他们隐瞒什么,而是理所当然的给出了正面答复。在这种事情上通常越隐瞒越容易导致问题和误会出现,那还不如一口气全部讲清楚为好:

“但我不会把这些知识告诉你们,因为你所说的这些做法,包括我们即将要进行的项目,在某一阶段都需要发动者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完成,那才是最关键的核心内容。你应该也发现了,在我给你传输的资料中有一部分是完全空白的吧?那就是必须由我一个人去亲自操作的步骤了。也就是说,你们得到的将是不完整的蓝本。这件事只有我能做,因为……”

——“它是禁忌的知识,不能为他人所知。”

“这可真是个过于严厉的形容。光是听着就足够令人望而生畏了。”

拿着夹好的一沓报告的衫斯突然从门后面钻出来了。

我这才发现办公室的门好像并没有关严实,只是虚掩着的。我下意识的侧头瞥了之前负责关门的艾菲斯一眼,但看到衫斯走过来的她已经让到一边去了。

“衫斯?你是什么时候…我记得我没叫你跟过来。你不是还在写报告吗?这些事情之后我都会全部告诉你的,你也随时可以向首席进行确认。”

“用不着这么麻烦了,kiddo。我知道你们现在在聊什么,过会儿你就只需握握我的手就行。以及,你要我写的报告我已经写完了,不打算看一看吗?”

矮个子的骷髅合上一只眼窝把手上的报告递给了我,或许是嫌实验服过长的袖口有点碍事,他把袖子往上松松垮垮的挽了几圈,露出了一截白森森的小臂。我接过报告坐在椅子上就自顾自的看了起来,也不介意他们俩就站在旁边。在他教的时候我其实就发现了,他的字迹很好认,全是小写。我是看得惯小写的单词的,要是全都是大写则反而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有看不懂的地方我就问问Chara,祂基本上都在。

“怎么样?感觉还行吗?”

“……好,非常好。”

我大致看了看前面一两页的内容后就没再继续看了,他写得非常的清晰明了,论证的逻辑性比我要强上太多了,引用的相关理论也比我丰富得多。我虽然知道很多科学知识,但依旧不熟悉该怎么把它们和魔法上的研究相结合起来。我将报告还给了他,并抬头对他露出了微笑:

“你和首席一样毫无疑问都是非常出色的科学家,我愿意为我之前所有的无礼向你道歉。我很荣幸能在未来的几个月里和你们一起共事。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请尽管提出来,这是我第一次在实验室工作。”

“哇哦,你这前后的态度转变也忒大了点儿吧?不过我喜欢,你再多夸我几句我也不介意。你必须得承认,当这些话从一个从不说谎的人的嘴里说出来时——嗯,那还挺让人受用的。”

“口头上的虚言就免了。不过既然你已经听到我们之间谈话,你现在有什么问题想问我的吗?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很乐意回答你的任何提问。”

虽然不知道他在外面到底听见了多少,但我对此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听见我这么说以后衫斯把报告又重新放回桌上了,他站在办公桌旁边看着我挑了挑眉骨:“不违背你原则的任何提问都行?”

“任何提问都行。”

“那我想问问为什么那些知识不能为人所知。以及如果它是禁忌的,你又是怎么能知道它的呢?”

我就料到他可能会问这个。

“首席。”我呼唤了站在另一边的皇家科学员一声提醒她注意集中注意力,因为她刚刚好像一直走神,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既然你读过《圣经》的话,那你一定知道人类是怎么被‘神’逐出伊甸园的吧?简而言之,他们受到了蛇的引诱,偷吃了象征智慧的禁果,有了羞耻之心且懂得了善恶,‘神’就不再允许他们留下来了。知识即是权力垄断的一种映射,窃取知识就是在逆反神的统治。并且得到知识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有了智慧的人类,必将因此体会到更多的痛苦。”

“而‘神’把他们赶走,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担心具有了智慧的人类会去偷吃剩下的象征生命的果实,那么他们就将得以永生。这就暗示着,对于人类来说关于生命的知识也是一种禁忌,特别是违背了自然规律去追求‘永生’的概念。它是潘多拉的魔盒,谁也不知道如果打开了它,到底会发生些什么。”

“也就是说,对于大部分的普通人而言,知晓了禁忌的知识其本身就已经是一种犯罪。就和闯进了警戒线,打破了共同遵守的保密协议一个道理。因为你无法确保他们会利用这些知识做出些什么事儿来,这对其他人来说就是一种威胁与侵害。可有一种人却是例外……”

“在你们这里,‘EXP’和‘LOVE’这两个缩写一个是用来量化对别人所造成的痛苦,另一个则是用来衡量伤害别人的能力。那么反过来呢?如果说罪行是需要去衡量和记录的,难道善行就不需要吗?”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当然,请不要误会。这两者是分开计算的,绝不能说我救了一个人就可以去杀一个人,我干了好事就可以去干坏事而不遭受惩罚了——这是极端错误的想法。不过,虽说在基础层面是分开结算的,但在更高的维度上这两者却又相互印证、密不可分。其具体的作用机制很难去解释,你们可以简单理解为某种高度精密的征信制度。”

我抬起头看了看旁边站着若有所思的审判者,给出了另一种在我们那边用于判定的计算方式。我觉得他应该是听得懂这个的,虽然我不能把这些讲得太明白,再讲多了又得涉及到其他的禁忌,就完全没得说了。

“因此当一个人的所作所为累积到一定限度,且符合极为特殊的判定后,他的‘权限’就相应的提升,就有资格去了解更多的知识。他得到的对将待比常人更加的宽容,触及禁忌时也不至于一开始就会遭到阻止且被断定为犯罪。因为已经有充足的理由可以去相信,他只会去做正确的事。”

“可这也并非毫无代价的……一旦达到这个程度后,他会受到比之前苛刻得多的约束。他绝不能出一次错,只要一次,就足以毁了他过去全部的努力,并且会被夺走所有的东西。除此以外,他遭到的惩罚也会比普通人严重许多。他失去了犯错的资格。”

“可…、可是为什么呢?照这来看,他难道不是一直都在尽可能的做好事吗?他…他说不定只是一时失误了而已,为什么反而要——”

“因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我直截了当的打断了艾菲斯欲言又止的疑问,我知道她在纠结疑虑些什么,但在这种原则问题上根本就不存在能够讨论的可能性,“他明知使用这些禁忌的知识可能会引起极其严重的后果,可他还是用了,那就得承担其相应的责任来。”

“所以你才从不会去做没有把握的事儿,这下子之前的一切都能说得通了。怪不得你会表现得那么害怕……你到现在为止都从没犯过错对吗?这才导致了你的‘权限’会有这么高,足以让你知道这些知识。”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只有我能做这些,而你们不行。”

“那么代价呢?要完成这项任务你究竟会付出些什么样的代价?而且你就那么信任我们吗?万一我们真的把这件事给搞砸了你该怎么办呢?”

“你们用不着担心这些,因为你们用来换取我帮助的代价已经支付过了。至于犯错…我承认我的确会害怕出现这种局面,可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选择我就会负责到底。如果你们犯了错,那就是我的判断失误,我不会逃走的。”

“……”

“就请相信我吧。”觉得自己基本上已经把最重要的问题解释清楚了的我睁开了眼睛,再次对他们两个微笑了一下,“我会为此拼尽全力的。”

“——衫斯?”

我把右手递给了他,示意他握上来,我要把剩下的资料交给他了。

他照做了。

晚上八点,等到快下班的时候,衫斯又跑到了我的办公室来。

“明天你打算做什么?”

“明天我要先去国王和王后那边一趟,问问他们把Chara的遗骸葬在了什么地方,顺便把那儿的结界也加固一下。”

我背对着他一边忙着收拾着自己铺满纸张和文件的办公桌桌面一边顺口这么回答到,虽然我现在用魔法说话根本就用不着张口。

“这次还会用到你的血液吗?”

“用不着,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加固而已。我不会再用厨刀去割自己的手腕了。”我拿着一叠乱七八糟的草稿纸转过身看向了他,注意到他还披那件白大褂,便想起了之前交付给他们俩的一件重要工作,“对了,实验室的各个常驻系统你们检查得怎么样了?问题大吗?还能正常运作吗?”

“当然——没弄好。”

“好吧,意料之中的事情。大概还需要几天才能恢复呢?”

“这么说吧,中央控制系统里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已经损坏失灵了,需要手动重启才行,特别是电力供应那一块。并且,经过商量后我们俩都觉得实验室里有些情况需要你亲自过去看看……你愿意吗?”

“明白了,等处理完明天的相关事宜,后天我就去。”

听到衫斯这么说后我点了点头,转过身继续整理起被自己翻得东一块西一块的文件。我觉得我下一次得带个订书机和一些好用的文件夹过来,否则够我受的。除此以外,这些文件里面的专有名词真的让人头大,有些复杂生僻得连Chara都不是很明白,看得我连蒙带猜,或许到时候还得找点儿相应的对照表看看——但可能也没什么大用,毕竟这里可没有中英文对照的字典。我还想要点儿方便作工图的铅笔、直尺之类的文具,这些都得去买。

“嘿,你都不问问是什么吗?kiddo?”

“用不着。不管是什么,我都得去看看不是么?我好歹也是个临时负责人。连你们都拿不准的情况,我肯定得重视起来。”

“……”

“别害怕。”这次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在我背后缓缓的开口承诺道,“我会陪着你的。”

“我知道,谢谢你。这也就是说,首席她不会来是吗?”

“……”

“那么,我猜这件事一定和她有关,和你也一样。”

“你真的很聪明。我并不否认这一点,但……”

“?”

他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不说了。

我疑惑不解的抱着一垒整理好的资料转身看向他,矮个子的骷髅站在我背后不远处。见我转来后他耸了耸肩,双手还是揣在兜里。

“不,请别在意。”他黑漆漆的眼窝里的光点晃了晃,直接跳过了这个不明所以的话题,“下班后你还想去买东西吗?不如先回家一趟叫上帕派瑞斯再一起去怎么样?他前前后后已经给你打了三通电话了,这样做我想会让他高兴起来的。”

我同意他的观点。

等我们脱下实验服离开实验室的时,艾菲斯把我们一路送到了门外。我就顺道叮嘱了她几句:“对了,首席,谢谢你给我升级了手机。但还是请你平时不要多熬夜,不要吃太多油炸零食,也不要喝太多汽水,冰淇淋最好也少吃一些。养成良好的作息习惯,会有利于提高工作效率的。”

“呃?!不,等等…为、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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