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我好像知道衫斯为什么会忽然一时兴起的来教我学英文了。
因为在国王家做客的时候,我似乎是有说过自己喜欢学习看书之类的活动。那当然不是在说谎,我平常的确很喜欢干这些事儿。这不只是因为我擅长做这些,更是因为我习惯做这些。它们能让我感到平静,不仅可以放松心情还很实用。最重要的是做这些事绝不会干扰到别人,也就不会遭人非议,甚至会得到绝大部分人的欣赏和认可。也就是说,它们都是非常适合于我的爱好。也正是出于这一点,我才愿意选择把它们当做爱好的。
而衫斯现在的提问显然是在追问着其他更多的东西……我不知道他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但这个问题着实让我感觉到了不安和恐慌。就仿佛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露了什么馅儿一样,虽说我其实什么也没做。已经很久没有人来问过我类似的问题了,我自认为自己在这方面还算处理的不错。与此同时,我不觉得衫斯会无缘无故的来关心我……我害怕他又是在试探我。
——你喜欢什么呢?
在正常情况下这句话当然可以理解为朋友之间单纯友善的交流、上下级之间想要投其所好的暗示等,可在最糟糕的前提下它还可以视作一种曲折回环的怀疑和指责,就像是在问我做这些到底想要什么、意图何在一样。我用双手捧着那几颗糖果只觉得它们变得异常的烫手,我尽可能冷静的把它们暂时放到了桌面摊开的书本上,侧过头错开了和衫斯对视的目光。穿着蓝色连帽衫的矮个子骷髅单手托腮,另一只手依旧揣在兜里,就静静的偏着头看着我做完这一切。我知道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而忍不住用双手按在膝盖上缩了缩肩膀。
“烹饪算吗?我见你平时好像很喜欢做饭的样子?”
“……不。我不是因为喜欢才做饭的。你见过真正喜欢烹饪的人会用厨具去割自己吗?”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发现我擅长。”
“什么?等等,这也能成为你坚持不懈的去做一件事的理由吗?”
衫斯低沉慵懒的声线听上去有几分意外,我抬头瞥了他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去了。因为他现在坐在我旁边实在是距离过近,而不由自主、心不在焉的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手指搅着衣角,企图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为什么不行?有些人一生下来就被赋予了既定的使命,就像你们怪物中的王族一样。在此之外,我尝试做了其他的事情,还发现自己其实能够做好这些,从而认识到了真实的自我并为此感到高兴——那难道不是一种幸运吗?”
“……那唱歌呢?你唱歌也很好听。”
此话一出,我攥住衣角揉来揉去的把它捏得皱巴巴的再重新展开的琐碎动作戛然而止。
我很肯定自己从没有在他面前唱过什么歌。实际上,我只在今天上午和帕派瑞斯一起在瀑布区域转悠的时候意外遇见了一只雌性的塞壬后唱了一段。因为我对这种非常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性的西方怪物相当的好奇,我没想到自己在这儿居然能见到如此有名的半人半鱼的海妖,虽说她和传说中的模样确实有所出入。我最开始是拜托她能不能唱几句给我听听的,毕竟塞壬最让人神往的毫无疑问就是他们据说能够魅惑人心的歌喉了。然而她只是害羞的半躲在角落里的一块石头、或者说是另一个奇怪的怪物躯体的后面,背对着我们说什么也不愿意出来唱唱歌。于是帕派瑞斯建议我先唱一段,看能不能借此给她点儿鼓励和勇气。
这其实挺为难我的,因为我本身知道的英文歌并不多,并且也只是仅仅听过而已,要让我就这么唱出来单词发音可能不对不说,还可能跑调。但帕派瑞斯安慰说没关系,所以我就试着清唱了一段电影《泰坎尼克号》的主题曲《我心永恒》。你别说,这还真的有用。这个很害羞的塞壬听我唱了一会儿后,很快就开口跟上了这首歌舒缓悠扬的旋律。她的嗓音确实是和传说中的一样美,货真价实的天籁之声,具有魔法般强烈吸引力的同时穿透性还很强。所以当这首歌唱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发现周围被她歌声吸引而来的小怪物越来越多,而不得不赶紧中止了这个举动,牟足了劲儿半拽半拉着捂着胸口一脸陶醉的伫在原地不愿意走的帕派瑞斯离开了。
而现在,明明当时不在场的衫斯却主动提起了这件事来——意识到这一点后,我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我犹犹豫豫的睁开眼睛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有着苍白面孔的矮个子骷髅脸上挂着的露齿笑容看上去还是那么和蔼而促狭,没有丝毫改变,仿佛他刚才说出口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样。虽说是一副很宽容轻松的坦然样子,却总让人觉得有些冷漠。我知道他没有任何要隐瞒的意思,他知道我讨厌别人说谎,却还是不由得感到了一阵后怕,他说不定早就料到Chara会告诉我这些了:
“你又再一次的跟踪我了么?衫斯?”
“嗯…如果我说是,你会生气吗?”
“不,我不会,我能理解你。”我皱着眉头躲开了他的打量,有些无措的握紧了自己的双手。面对他这样不置可否、莫名其妙的叵测态度我着实是难以招架,还不如对他实话实说少受点儿折磨,“无论是出于职责还是个人原因,我都能对此表示理解,但你也不用再继续追问下去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你观察我所得出的猜测是对的。我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所有称得上是喜好的倾向,更多的由于身体的本能和习惯而已。”
“也就是说,你没有真正喜欢的东西?但是原因呢?这可不是什么常见的……”
——“因为我的灵魂是中空的。”
我低着头迅速的打断了他还没说完的话,直截了当的给出了最根本的原因。我觉得没必要再继续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儿给拖着了,原本我是觉得不说也无所谓的,但谁知道他非要去刨根问底的关注这些不起眼的细节,明明绝大多数正常人都不会注意到。我可不想因为某些不可避免的个人缘由而遭到不必要的怀疑影响到后续的工作,从而惹出更多的麻烦来。既然我搞不清楚衫斯他到底想干什么,那就干脆一口气把所有的可能性都给堵死得了:
“我的自我情感天生就被抽取了一半左右,所以不会拥有个人化的极端性情绪。我能感到悲伤、愤怒,但不会绝望,更不会歇斯底里。与此同时,我对外的感知力和接受力得到了强化,能够清楚的感知到他人的情绪并进行处理,因此不用担心情感上的缺陷会妨碍到我行事。”
我说到这儿后稍微顿了顿,下意识的想要抬头去看看他的脸色,但随即就后知后觉的想起没那个必要,便又别过脸紧接着说了下去:“所以,你也用不着对我感到内疚想要弥补些什么,衫斯。没那个必要,我自己很快就能调整过来。我的稳定性从根源上就已得到确立,你用不着继续试探我,这样做无论多少次都只会得到相同的回答。我现在愿意把这些真相告诉你的理由也在于此——你可以信任我。”
“但你会感觉到害怕。”
“对,那是对外敏感度过高的弊端。可我绝不会因此导致精神崩溃,更何况总是害怕也是有好处的。别人害怕的我也害怕,别人不害怕的我依旧恐惧,所以我才能理解绝大多数人的感受。而且,这不正合你意吗?”
“……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你不是一直在吓唬我吗?”
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抬头看向了他,但却猛然发现他眼窝里的光点不知什么时候又消失不见了,整个眼窝都变得一片漆黑。不过他并没有看向我,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看哪里。他露齿笑弧度也跟着收敛了几分,微微颔首整个人看上去即严肃又陌生。我克制着心理上的胆怯抿了抿唇,看了看书页上静静放着的那几颗糖果,衬着下面一排排整整齐齐的英文印刷体,它们纹饰可爱的暖色调的精美包装纸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旁边则放着我刚刚用过的黑色钢笔。这样温馨平和的场景让我感觉好受了一些,不至于让我紧张得无法继续下去。
“所有人都是这样期盼的……既然你都已经试了那么久了,如果觉得满足了,放心大胆的交给我又有什么不好的呢?我会对所有将希望压在我身上的人负责,包括你。我从没在这种事情上失误过,你把我当成什么都无所谓,我只是需要得到你的信任方便下一步的布局罢了。”
——“所以,你意下如何?”
我等了一会儿,他没有再说话。
我又无法避免的感到了一种茫然无措的错乱和害怕,好在它们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我没能得到具体的答复,就只能闭着眼低低的叹了口气,以商议的口吻说出了自己的另一个打算:“当然,如果你觉得不行我也能理解,那我就搬到国王那边去住。你可以继续监视我,这样就…?!”
双方之间的局势变化,只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猝不及防的感觉到自己的视角遭到强制性的扭转改变、迅速拉远,冷冽的劲风嗖的刮过耳畔。伴随着似曾相识的灵魂被抽出体外的和强烈失重感传来,椅子被猛然掀翻摔在地上声音很是响亮。后脑勺和背部冷不丁的砸在墙上产生的钝痛让我忍不住眼前一阵发黑,睁大眼睛咬着牙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这一下其实并没有给我造成什么实际性的伤害,但带来的疼痛依旧是无法避免的。等我从暂时性的恍惚中缓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屏障给硬生生的按在了墙壁上一样,根本就动弹不得。
不妙,这实在是太不妙了。
在这一刻,我终于对衫斯一直没有显露过的实力有了更加直观的体会。帕派瑞斯的重力控制和衫斯的相比起来简直温柔了一倍不止,也绝不会给我这么强的压迫感。即便如此,因为体内的魔力充足,只要我费点儿功夫应该还是可以挣脱他的重力控制的,然而我却不敢这么做。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激怒了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对我发动攻击。从他以往谨慎的表现来看,衫斯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所以我并没有急着挣扎,只是望向他等着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穿着蓝色连帽衫的骷髅还坐在椅子上,只是转过身抬起了左手做了一个上扬的手势。而我的灵魂就浮现在我的胸前,已经完全变成了蓝色,明显处于遭到控制的异常状态。虽说对我无缘无故的发起了攻击,但衫斯黑漆漆的眼窝里的光点倒是回来了,露齿笑也恢复了常态。我依旧从他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能从他的语气和声音中去揣摩他的想法:
“好了,你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再把这些话对着我说一遍怎么样?看看你自己心里到底是不是真的就对这些事儿无动于衷。你的灵魂此时此刻就攥在我手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kiddo?接下来我只要瞄准你的灵魂在上面轻轻的来上一小下……你就会死。”
“……我明白了。”到了这种地步,我反而没那么害怕了。我觉得他应该是想借此确认我是不是说了实话,这毫无疑问的意味着我还是有机会去说服他的,于是便打算按照他的要求把刚刚说过的话给完整的复述一遍。幸好身体遭到控制并不会影响到我使用魔法,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在这种情况下去和他沟通,“我刚才说,我的灵魂是中空的,我的自我……”
“够了。”
但他却又主动打断了我。
紧接着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眼窝里的光点再一次的消失了,我真好奇这会不会影响到他的视力。我感觉到身体上受到的重力压迫猝然加强了几分,不过并没有弄疼我,由此可见他对此的控制力确实强得吓人:“别再说下去了,我不想听你在这儿说胡扯。为什么你总能把这些问题这么轻易的就——”
“不是你说想要了解我的吗?我认为这会有利于我们之间的协调。更何况这些都是事实,就算我不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呵,我觉得我真该给你找个镜子让你看看自己这幅模样。”他眼窝里还是一片漆黑,或许这就是他情绪不好时的一种表现。被挂在墙上的我双腿悬空,没有着力点根本使不上劲儿,“这种任人摆布的感觉并不好受,对吗?你一直都在害怕我,一直都在,现在更是害怕得浑身都在哆嗦。都已经成这样了为什么你还要再继续下去?就只是为了得到一个你并不喜欢的、甚至于有可能随时都在威胁你的人的信任,你就能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吗?!”
“我赢不了你,衫斯。”我心平气和的实话实说道,开始考虑要不要使用魔法挣脱他的控制了。因为我发现他不是想要让我证明自己,而是真的在莫名其妙的生气。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因此认为自己没有去承受他火气的必要,“既然赢不了又输不起,那不就只剩下耍赖皮这一条路可走了吗?你明知道我是不可能放弃的。”
——“就算你杀了我也一样…我不会逃走。”
恐惧无法使我后退,更不能阻止我前行。
胆小鬼没有资格说不。
而就在我下定决心准备发动魔法进行反抗的前一秒,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了我的打算,竟然站起身来二话不说的用手一带使用重力控制直接把我往他所在的方向狠狠的拽了过去。我顿时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可他操作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身体不受控制的我当时根本就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
“别动。”
“?!”
这下好了,他这次是货真价实的亲手抓住了我的灵魂。
我看到他的左眼和上次在遗迹时候一样在介于黄蓝的光芒间闪烁了一下,然后我就被他给伸手的接住了。为了卸力他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但最终还是被我给撞得跌坐到了地上。他毕竟个子比较矮,我体重就算再轻也还是有接近于二十千克的。受到惯性和冲击力的共同作用,最后会弄成这样很正常。我压在他身上一头栽进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只因为我确实感觉到他用手握住了我的灵魂。
不应该变成这样的……他怎么敢?!
我目睹过衫斯和帕派瑞斯的战斗,他确实很擅长躲避,可我知道这绝对是用于回避近身战所采取的措施。也就是说,他很可能并不擅长与敌人近身搏斗,由此可以进一步推断他的攻击模式肯定是以拉开距离后的远中程为主,也就不存在会把敌人拉到自己面前来这种可能性,那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无异。可他现在又确实把我拉过来了,不仅如此……他还成功的借此抓住了我的灵魂。意识到自己已经丧失了最后一线退路的我喉咙发紧的咽了口唾沫,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前所未有的恐惧让我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难道是真的打算杀了我吗?!可是理由呢?!为什么……
我感觉到衫斯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立起了上半身,他坚硬冰冷的指骨抚过我灵魂所带来的触感我一清二楚。我拥有的灵魂比普通人要敏锐得多,只要受伤所带来的痛楚是难以想象的。尽管多数时候我都能忍耐住,可是要是完全损坏的话……我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向拥有的决心远超常人的Chara求助了。祂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主动现身要帮助我的意思,我明白只要我向祂示弱,也就意味着我将彻底的妥协于祂,必须从这里搬出去了。
“还能站起来吗?”我听见头顶衫斯用他那低沉的声线这么询问到,而本能的瑟缩了一下。我的双腿确实已经不听使唤,也难以再继续维持着魔法去跟他去做交流。好在他并没有在件这显而易见的事上难为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虽说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声音听起来却好像没之前那么生气了,“好吧,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他又使用重力控制把我往上抬起来了一下,吓得我把他死死的给抱住了,同时胸腔的起伏加剧,就像濒死时喘不过气一样。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着用抓住我灵魂的左手扶了我的背一下,等站起来以后就解除了重力控制。他把我重新抱回了座位上,让我暂时侧坐到了他的大腿骨上。我愣愣的睁大了眼,只觉得视野里斑驳不堪、忽明忽暗。我颔首隔着一层衣物用额头抵着他的胸骨,无意识的用双手攥住他蓝色连帽衫的前襟用力得指关节生疼,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跳出嗓子眼儿了。
“把手给我。”他用他的右手握住了我的右手手腕,我先是僵硬的躲了一下,最终还是迫于形势所逼,顺从的慢慢放开了他的衣服,把右手交给了他。伴随着衣料摩擦所发出的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我恍恍惚惚的感觉到他好像是带着我探进了他自己穿着的白色棉质体恤的下摆,将我的手放进了他空荡荡的胸腔内,“摸到了吗?这是属于我的灵魂。”
——
我原本急剧下降的视力,忽然开始逐渐恢复了。
就像是不经意的触发了某种开关导致早已暗淡下来的光屏的亮度毫无预兆的自动调高了似的,这样的改变实在是太过鲜明,很难让人忽视。我左手掌心下的东西散发着淡淡的温度,入手有着柔软微滑的奇妙触感。就算衫斯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出这是什么,然而它感觉上非常的脆弱和稀薄,即便倒心形的形状相当清晰却远没有人类灵魂那样饱满凝实的质地和较为灼热的温度。在衫斯的引导下我只是不明所以的碰到了它一下,就立刻缩了缩手想要尽可能的远离它,我并不认为它能够承受来自外界的任何的刺激。可衫斯牢牢的扣住了我的手腕,压根儿就不允许我把手从他左胸腔里抽出来。
“……为什么?”我抬起头皱起眉头努力的挣扎起来,然而由于我是侧坐在他怀里面对着他的,这个别扭糟糕的角度让我很难真的使上劲儿,更别提还要去小心注意不要弄伤他那悬浮在胸腔内感觉上可能比鸡蛋壳还要易碎的灵魂了。我觉得作为怪物的衫斯的脑子绝对是出了大问题,或许我得使用瞬移先离他远一点,然后再想办法通知帕派瑞斯带他的哥哥去医院看一看才行,“为什么你要这么做?这——”
“因为这对你来说很有效,不是么?”他声音听上去很平静笃定,他黑漆漆的眼窝里类似于人类眼瞳的光点灵动的转了转,目光就落在我脸上,我知道他这是在观察我的表情。他用指骨把我的手腕握得很紧,就算是隔着宽松的袖口我都能大致的感知到他骨骼的线条和轮廓了。属于他的灵魂就此刻就停留在我手里,隐约有着微弱的类似于人类心跳脉冲的韵律感轻轻的、一下一下的从它的内部恒定的传递过来,“你不再感到害怕了。”
“现在,我们俩扯平了。”
他放开了我的灵魂。
在灵魂回归到我身体的那一刹那,我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感到了一种劫后余生、近乎颤栗的庆幸与欣喜,与此同时一种似曾相识却又极其陌生的矛盾感觉从我内心深处突破了层层封锁剧烈的升腾起来,来势之凶猛像是要直接倒灌入我的脑海一般。这种感觉瞬间冲淡了我所有的恐惧与混乱,我忽然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像是被打了针效力极强的镇定剂似的彻底放松。我下意识的用左手按住了自己归于平静的胸口,迅速的检查起自己的身体状况,但魔力运转一周后所带来反馈却是一切正常。
“……”
事情发展已经完完全全的超出了我的意料。
“你感觉怎么样?kiddo?冷静下来了吗?”
“……是的。”听到衫斯这么问后我睁开眼疑惑的看向他,有些茫然无措的皱起了眉头。我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左手,接着把视线移到他的胸腔偏左的位置。由于我是把手探进他衣服里才摸到他的灵魂的,我其实并不知道他灵魂的真实样子,但感觉上确实是和人类灵魂相反的倒心形没错,“事实上,我并不是特别清楚……我只是觉得……”
“如释重负是吧?很好,我现在可以肯定你具有一套用于判定危险系数的预警机制了。我这样做以后成功的再次触发它了对吗?并且还让你对我判定降到了一个水平相对较低的位置,所以……”
“你介意暂时先和我像这样说话吗?嗯,你看,我想目前好像也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他好像比我本人更清楚发生了什么。
衫斯用右手挽住我的背调整了一下位置让我坐得更舒服一些,我侧身面对着他,他一动我就下意识的用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想要稳住自己的重心,同时试图拉开双方越来越近的距离。我是真的很想把自己的右手从他怀里抽出来,也不愿意再继续去触碰他的灵魂,毕竟这样的坐姿实在是太奇怪了。只是他一直用手臂揽着我的后背,而我又不敢乱动,最后还是只能放弃了挣扎保持着这个尴尬的样子,就差没跨坐在他腿上了:
“……可是,像这样你难道不会觉得很不舒服吗?”
“噢,如果你是指让你像这样抓住我的灵魂的话,那感觉是挺怪异的,不过也不至于会产生像你那样严重的应激反应。你可以试着……”
反正都已经弄成这样了,我干脆抬起头睁开眼去仔细观察他的左眼。
近距离对上我视线的矮个子骷髅突然噎住了一下,他脸上的露齿笑感觉上罕见有些挂不住,黑漆漆的眼窝里的光点也跟着往旁边移了移并促狭的弯了弯眼眶:“嘿,伙计,你直勾勾的盯着我的眼窝看是在找什么呢?你知道我是个骷髅吧?我眼窝里可什么都没有哦。虽说这并不意味着我‘目中无人’就是了,但你要是非得想在我的眼里找到你自己的话,那还是挺难的。”
“抱歉,我只是对你眼睛的构造感到有些好奇。虽说你是个骷髅没错,可是你的身体里不是也有着类似于「核心」的灵魂吗?我以为你眼睛里也有什么…我之前看见它闪光了。”
“好吧,那只是单纯的由于我在使用意念控制所造成的一时反应罢了。这个答案足够满足你突如其来的求知欲吗?”
“我明白了,谢谢。”
得到了回答的我点了点头,随即便对他的眼睛失去了兴趣。我看了看旁边桌上还摊开的书本,重新扫描读取内容再次确认这是对自己有用的知识后,产生了想要将其录入头脑中的本能冲动。我转过身伸手想去够那本书,但衫斯又把我拉回来了。我有些疑惑不解的看向他,他冲我挑了挑眉骨:“就保持这个状态别松手好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于是我放弃了当前遭到否定的错误行动,回到了他的身边等待进一步的指令。
衫斯沉默着打量了一下我,接着慢慢松开了一直紧握着我手腕的右手,确认我不会就这么放手以后,他抬手轻轻捏了我的脸颊一下,并停留了相当长的时间。我莫名其妙看着他做着这样毫无意义的行为,我能感觉到他指骨抚摸过我脸颊残留下的每一道痕迹,由于相关的资料情报不足难以将之定性分析,便决定主动询问其原因:
“?你这是在做什么?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我只是在想,除却自身受到威胁的特殊因素以外,你其实并不讨厌和我产生肢体接触吧?就像平时你对待帕派瑞斯那样。”
“我当然不讨厌你,我只是不喜欢骷髅。”
“哇哦,你的回答这次变得可真够直接的,这是个好现象。你能告诉我你不喜欢骷髅的原因吗?”
“……”
他目前的权限不够。
我不打算回答他这个过于私人化的问题。
“不能说吗?没关系,让我们先换个简单点儿的问题试试。”衫斯很耐心的等了一会儿,没能得到我的回应后,他用一只手拿起了刚刚我注意过的书本。我听到了放在书页上的糖果接连滚落到桌面上所发出的清脆声响,而不由自主的盯着它们看了看,直到衫斯把书递给到了我的面前,“你愿意再重新读一读书上的单词吗?”
“可以,老师。”
“?你叫我什么?”
“老师。”我再次把这个暂时性的身份界定对他重复了一遍,把注意力切换到他手里的书本上,想要将他的要求进一步细化和完善。毕竟对我来说这样的任务实在是太过于简单了,让我感到不太适应,“这算是随堂测验吗?需要我把整本书的内容背下来吗?在这个状态下我五分钟之内就能把这本书背完,就算要我倒着背也没问题,五分钟后就可以验收成果。”
“……不,你就只需要在这一页里挑几个单词读一下就行了,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按照他的要求读了几个单词。
“非常棒。”听我读完后他合上了一只眼窝,接着把掉到桌上的一颗糖果推到了我面前的桌面上,我即刻低下头以便于去捕捉他下一步的行动,“作为对你的奖励,你想吃颗糖吗?”
“我很乐意。”
意识到这是某种与之相对应的具有互动性的学习奖励机制的我接受了他的提议,很快就在他的帮助下剥出了一颗糖果将它含进了嘴里。等做完这些事以后,衫斯引导着我慢慢把手从他胸腔里抽了出来,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灵魂始终都在我手里握着。当他让我把他的灵魂从他的身体里完全取出来时,我终于可以看清楚他灵魂真实的样子了。我好奇的打量了一下,是纯白色的,倒心形,感觉上真的很弱,弱得仿佛一击即碎。我很快就不再对此抱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与我的灵魂相比它所蕴含的价值实在是太低了。
我按照衫斯的默许和暗示把这个灵魂暂时捧在了手里,他把我抱了起来,让我正坐在他的怀里。我无所事事的用牙咬着嘴里这颗水果味的硬糖,有意无意的用舌头把它顶来顶去,听着它在我的齿间碰撞所发出的细微声响。它酸酸甜甜的味道在我的口腔内弥漫开来,不得不说这种陌生的感觉有些别扭。我记得我也拿过遗迹的怪物糖果,但当时只是把它当成了魔力的来源并没有去好好的品尝过它本身的味道。等把糖吃完以后,我就认为此次的任务已经圆满结束了,便再次想要放开他的灵魂。
“不不不,别急着放开。继续下去,kiddo,这起作用了。”然而他却再次阻止了我的动作,我从目前这个角度不太好去查看处于我身后的他的神情,便只能尽可能的去读取他声音里所包含的所有信息,“这才是真正的你不是么?就用现在这个状态好好思考一下,为什么你愿意为我们去做这些事?你到底想要什么?以及,什么才是你真实的感受?”
“……”
他相关的权限不够。
“拜托,告诉我好吗?你瞧,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一切都好。我就在这儿,就在你的面前。我不会伤害你的…你随时都能战胜我。”
“……你真的想知道吗?为什么你非得去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不可?反正最终只要能拿到你所期望的结果不就行了吗?我明明都说了我会救所有人的,我说到做到,从不说谎。”
“那是因为……”
“因为?”
我仰起了头,睁开眼心平气和的向他确认道,可他却又不说话了。
这个矮个子骷髅的思维模式毫无疑问是我无法探查模拟的类型,他脸上称得上鲜明的笑容还在,眼窝里的光点却又熄灭了。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神态根本就没办法统一起来,正常人身上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我很快就放弃了去揣摩他本身的意志,坐起身来按照自己的推断来进行处理了:“是因为你还是在觉得不安吗?如果是这样,那就破例告诉你好了。”
——“我愿意这样做纯粹是由于我觉得我‘能这样做’。而正因为我‘能这样做’,所以‘非做不可’。”
“你当然可以说我狂妄,但我认为我有说这个话的资格。我从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即便这只是场交易。对于我来说只要不全力以赴,那就是失败,是必须消除的漏洞。至于想要什么…我没有什么欲望可言。不过,要是有其他人因我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快乐,我也由衷的为他们感到幸福。”
“怎么样?听到这样的回答是否能让你感到安心了呢?”
“……”
“为什么不说话?你是还有哪里觉得不满意的吗?不得不说,你有点挑剔得过——”
“你知道为什么骷髅会想要交朋友吗?”
他打断了我还没说完的话,应该是讲了个冷笑话。我虽然觉得在此时的情况下去说这种没营养的话题相当的突兀,但还是配合的给出了正确答案:“因为他正感到‘骨独’?我在王后的日记里有读到过这个冷笑话。”
“那么你呢?”他把我转过了个面儿,我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像这样一直坐在别人的腿上确实不大好,会带来不少的麻烦,“你会觉得孤独吗?kiddo?”
“我不知道。”我用双手捧着属于他的灵魂不假思索的说道,我现在的思维异常的清晰,除非是他问到了什么不该问的事情,我都能立刻给出相应的答复。我礼貌的和他进行对视,以便让他知道自己没有说谎,“我不知道自己能感受到的‘孤独’和你们的相不相等,其他的也一样。”
他陷入了沉默。
随后轻轻的拥抱了我。
我静静的仍由他抱着我,等着他结束这个过于亲密的动作。我知道他们偏好用这种方式去表达自己的关心,只是我依旧不太习惯。在衫斯抱我的同时,我有注意去保护他的灵魂。它感觉上实在是太弱小了,让我不由得对这些怪物们产生了一丝怜悯之心。在衫斯怀里我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可言,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又乐于就这么待着。因为我觉得这里对我来说很安全,我不会感觉到害怕,虽说这很有可能只是暂时性的。衣料柔软微凉的质感贴上去也很舒适,所以我主动的更靠近了他一些。即便我现在没办法腾出手去回抱他,可我想这也算是一种表示了,不至于会让人觉得不妥。
他把我抱得更紧了一些。
“你会留下来的,对吗?别搬到其他地方去,那对你来说不会有任何的帮助。待在这儿,我和帕派瑞斯都会——”
“但也不会有任何妨碍。”我直截了当的指出了最关键的决定性因素,我很感谢他现在对我流露出的善意,可这终究是两码事儿,绝不能混作一谈,“你还会继续怀疑我吗?衫斯?”
“不,不会了。”他这次罕见的给出了正面的明确回答,就是抱着我的力道有点儿过重了,“只要你肯留下来的话。”
“我们都知道你是个非常聪明乖巧的孩子。答应我好吗?这并不难。”
“…嗯。”
我斟酌了一下大体的局势,考虑到他言语中所透露出的耐人寻味的部分讯息,还是答应了留下来。
但紧接着我就听到了意识层面来自于Chara的冷笑声。
祂肯定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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