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李信篇—再多陪陪你

今日的李府再没了往日欢脱的氛围，少了欢声笑语，少了两个身影在院中并肩，少了他们嬉笑打闹，亦少了份生意盎然。

府门一朵雪白的绸花悬在门匾正中，两侧飘着白绫，一对白灯笼上那未干的墨痕被衬得压抑，烛火自内而外的映出一个‘奠’字，向来欢快的府院此刻死气沉沉。大厅设了灵堂，庄重严肃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四周皆是吊唁之人，家仆则立在灵柩两旁。

檀木的棺椁前跪着一个单薄的身影，身穿白衣头戴白花，披麻戴孝羽睫低垂，她如提线木偶般重复着一个动作，呆滞的往面前的砂盆里添上纸钱，火焰在盆里烧的很旺，却没能将她煞白的小脸映出暖色。

吊唁的人络绎不绝，人人都苦着一张脸，眼角带泪，每个人拜祭过之后都会对她说一些宽慰的话，节哀顺变、好好生活、保重身体之类的，可她全然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耳边只有李信生前对她说过的种种言语，想着她抬起眼眸，看向灵位上的名字，她缓缓起身，大抵是跪久了腿有些麻木，踉跄着走到棺木让，向里面望去，李信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就像睡着了似的，她忍不住伸出手轻抚他的脸颊。

瑶夫君，这些人有点烦，节哀顺变什么的，人人都会说，可他们不了解我的心情，凭什么说的那么轻松啊。

瑶你看，阿娘哭了两天了，都昏过去好几次，一定是被他们烦的。

看着瑶一个人在棺木旁自言自语，阿娘十分痛心，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在丫鬟的搀扶下，她蹒跚着走到瑶身边，见她依然抚着棺中人的脸，不禁老泪纵横，抽泣着试图将她拉。

万物酱：李信娘:…好孩子，别…别这样，信儿走了，阿娘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已经在灵前守了两天两夜，歇歇吧，信儿也不会希望你如此的。

瑶阿娘，我不累，我想多看他几眼，明天天一亮，夫君就要离开家了，我就再也没机会和他说话了，就让我多陪陪他吧，他最喜欢我陪着他了。

瑶阿娘您身体不好，夫君的后事有儿媳操持，您保重身体要紧。

瑶你们扶老夫人回房歇着吧，这里有我。

瑶淡淡的说着，最后抚了下李信的眉眼，随即交代丫鬟扶老夫人回房休息一会儿，母亲年迈，总在这低靡忧伤的气氛里，难免一直伤心难过，她想李信也不想让母亲为了他而熬坏了身体，他一向孝顺，定是不忍。

所有人都在夸奖瑶识大体顾大局，有家住夫人的镇定，有承担起一家老小重任的气魄，夫君逝世虽悲却也将丧事办的风光体面，不愧为将军夫人，让人不得不高看一眼。可又有谁人知晓，她是不得不让自己撑住，阿娘年事已高，就这么一个儿子还失去了，丧子之痛不比她失去丈夫来的少一分一毫。家中妇孺没了支柱，她若是再不懂事的哭闹，且不说丢尽了将军家风，更会让邻里街坊耻笑她在此等时候还小孩子心性。何况这个世道，弱肉强食，若家里没个能主持大局的人，只怕日后的李府就会成为人人都能欺负的众矢之的，所以她即便身为女子，也要体现出处事不惊，夫本强兮妻何柔兮，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软弱，让旁人小瞧了去，只有这样才没人敢瞧不起她们寡弱妇孺。

魂魄虚妄，李信已然快要撑不住了，可他依旧不曾与她距离过远，默默在她身旁，即使她并不知道，他也觉得安心一些。她说的没错，他最喜欢她陪着自己，也最是离不开她，可她这般硬撑，又让他如何好过，没人比他更了解瑶了，她一颦一蹙他自明白她心中所想。这些个吊唁的人中，有多少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又有多少是来看笑话的，他心里也比谁都清楚。李信知道要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家有多难，她越是这样不哭不闹，默默替他完成未尽的责任，李信的心就越疼，她镇定自若的模样，就像一把刀在他心上狠狠的剜着，他多想抱抱她亲亲她，告诉她自己一直都在她身旁，卸掉她所有坚强的伪装，让她可以大肆的哭一场，没人逼她一定要坚强的，她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需要被人保护，需要被遮风挡雨，尽情脆弱和疼惜的心尖尖啊。

李信：…阿瑶……

千言万语，化作令他满心心疼的一个名字，看着眼前人为他灵位边燃尽的白烛换上新的，李信的双眸再次噙上泪水。

她就坐在棺木旁，心中平淡如水，仿佛李信并没有离他而去，又仿佛很快就能再见到他，所以瑶自始自终都特别平静。

良久，天色渐渐暗了，人们也都相继离去，阵阵风吹过灵堂，此地终于安静下来，偌大的灵堂中只剩下瑶一个人，瑶一如白天的姿势，守在李信的棺椁边，她终于可以不用绷着神经，像往常依偎在李信怀里一样，头枕着棺木的边沿，与他闲话家常般说着话。

瑶夫君，明天就要下葬了，阿娘说咱们李家人向来不拘泥礼数，所以也没个祖坟，亡故的先祖都各有各冢，不过咱们设了祠堂，家人们的牌位都在一处，都不离家。

瑶阿娘她还说身为李家儿郎都是不羁的，你也一定不想循规蹈矩，就像阿爹当初就葬在了他和阿娘初次相遇的地方，所以阿娘也想遵循你的心意，把你葬在你自己喜欢的地方。

瑶我思来想去，四季谷是个好地方，谷主也愿意让你在我们种下小树苗的地方不被人打扰的睡一觉，阿娘也觉得好，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又是一阵风吹过，两旁柱边的白绫被风卷起，交缠在一处难舍难分，那是李信的魂魄拼尽力气给的回应，他不知道该怎么让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只好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只要有和她回忆的地方，哪里都好。

瑶是你吗？夫君！是你回来了吗？

李信：……是…是我…我一直在，阿瑶……

瑶你回来了对不对？你放心不下我对不对？那你为什么要扔下我一个人？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想让我死，那我就希望你死吗？你这个笨蛋！

瑶你一定很舍不得离开我吧，我都知道的……你一个人会不会怕？会不会觉得黑？会不会想我？夫君！

回应她的只有飒飒风声，李信空灵的声音微弱不计，他想告诉她自己会怕、会想她，但他没力气说出口了，即便说了她也是听不到的，还不如省些力气再多陪她待一阵子，如果可以他又怎么会舍得和她分开呢。他也不知道自己强撑了多久，似乎变成魂魄之后，就没有准确的时间概念，只知道过了好久好久，久到他都以为自己快要魂飞魄散了，久到以为已经爱到了下辈子。若不是靠着对她的执念，只怕他真的无法撑下去，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继续坚持多久，但他知道，一定会撑到没有一点力气为止，就像活着的时候，哪怕有一口气也会继续爱她，直到生命的尽头，也不轻易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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