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过

起初他以为那是一封和从前无数封信一样的普通信。

开头是我最最亲爱的袁先生

但直到结尾，

再不是最最爱你的我。

——这是异地的第1480天，亲爱的袁先生，我们分手吧。​

冯妤

————

1、

冯妤写下这封分手信的时候，是他们恋爱的第八年。

她和袁恣崡的故事不是很长，但也不短，是八年的细水长流。

她很喜欢袁恣崡，喜欢他高中时期替她讲题时的眉目，是看见她盯着他发呆时无奈的笑容。喜欢他在羽毛球场上的少年意气风发，红色护腕和浅棕色皮筋的交缠。也喜欢他偶尔的亲吻，从克制守礼到眼尾殷红。

冯妤很喜欢手写信，仿佛是在这个人潮湍急的时代里唯一的实感。所以和袁恣崡因为工作分开的这一千多天里，她们虽然保持着互联网络的联系，但是她还是写下了一封又一封的手写信寄给他。

袁恣崡倒不是第一次收到她的手写信，高二开始恋爱后，冯妤偶尔会写信给他。他那时候很喜欢，眉眼总是笑得纵容和怜爱。然后会在看完信的第二天很认真的给她回信。

他们彼此小心收藏着彼此的每一封书信，即使天天都能见面。

袁恣崡问过冯妤，为什么会选择给他写信。

那时候阳光正好，穿过始终繁盛的常青树的树隙，她对袁恣崡笑得明媚。

“因为我觉得，这是我的爱意的具象化的一种。我很喜欢书信，觉得只有书写的力度能带给我实感。”

后一句话在距离高考只剩下一百三十天时也曾出现在冯妤的随笔里。

高三那年的所有烦闷都被冯妤留在了随笔里，随笔里是她郁闷时发的牢骚，书写的时间包括但不限于上课。

她其实并不适合学习理科但是却因为当时和父母赌气选了不适合的科目。她时常在坚持不住的时候抱着袁恣崡哀嚎自己有多么悔不当初，每每这种时候袁恣崡都是安静听完她的抱怨，然后会拍拍他的发顶，笑着说“没关系，我们妤妤还有我，我教你。”

冯妤不算努力，听不懂的时候会忍不住睡意眯上两分钟然后又猛然惊醒，却又害怕自己太过反常会引起老师的注意于是只好学着周围人去与黑板上半懂不懂的数理化标识对视。

但是自从遇见袁恣崡后，她却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因为她知道，他比她优秀，所以她去做了他的追赶者。

但是即使再努力，冯妤的天花板就在那里触及可及，她向上走的每一步，都离不开袁恣崡弹了无数次的额头。

信写到一半的时候，冯妤突然就再次情绪崩溃了。

什么是爱情？

冯妤知道，爱情应该是在她的生活里具象化过。是袁恣崡毫不犹豫的偏袒和不问原因的支持。是藏在书柜深处袁恣崡的每一封充满认真和爱意的回信。是他埋在她脖颈中一声声的喘息，然后只是抱着她，说等到他们结婚。是在她主动跨过最后一条线时他的温柔。是他情到深处时的每一声我爱你。

泪水断弦，一滴又一滴滚烫的泪珠泅湿了信纸。

冯妤以为，他们一定会走到白发苍苍的。

像袁恣崡想过的那样。

他们一起经历过北方的初雪，在雪下相拥亲吻，许下了一辈子那样可笑的诺言。

他说白头岂是雪可替，说他们会亲眼见到彼此白发的模样。他说到时候会他们会是一对帅气的老头和漂亮的老太太。

可是他失信了。

2、

信显示签收的那天晚上，冯妤等到了工作繁忙的袁恣崡电话。

他好像是焦灼的，可是冯妤却再也找不到曾经想要宽慰他静下来的心。

“妤妤，你这是干什么！”

她知道袁恣崡或许还有一连串的问题想要再她之前开口，但是她打断了袁恣崡的话。

“我上周来找过你，恣崡，你很幸福。不是吗？”

时隔一周，冯妤好像已经收拾好了心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情再也不是像最初那样崩溃。

电话那头蓦然就沉默了下来。

冯妤在电话一头笑了笑，声音是袁恣崡没听过的轻柔：“还记得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说过的话吗？”

袁恣崡知道冯妤说的是什么。

那是她偶然谈起来的话题，契机只是因为在大街上看到了渣男劈腿。然后她一脸嫌弃地戳了戳袁恣崡的肩膀，语气和表情都是对那个男人的不满：“你以后要是不喜欢我了就爽快点说出来，我肯定会大大方方的和你分手，那样还体面点，可别搞这个男人这一套。”

他那时候只是握着她乱点的手指，刮了一下她鼻梁，含笑的语气里带着严肃：“我才不会那样，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

那时候冯妤笑他油嘴滑舌。

“一辈子这么长，袁恣崡，我不怪你的，但是我们就此为止吧。给彼此这份已经不算体面的结尾一点体面。”

3、

冯妤上周出差到上海去和一个作家签合同。

她本来只是想给袁恣崡一个惊喜。

但是网上说的果然不完全是假的，异地恋千万不要给惊喜，因为说不清到时候到底是不是惊吓。

在商场看到袁恣崡和一个挽着他手的女人时，冯妤觉得自己遍体生寒，她本来想麻痹自己的，但是这么亲密的姿态，她实在无法昧着自己的良心欺骗自己。

作家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然后问她怎么了。

她勉强笑了笑，只摇了摇头。

那天她理所当然的没有去实践自己那个所谓的惊喜，和作家签约后就离开了上海那个让她遍地生寒的地方。

回到北京的时候她连合同都没拿回出版社，凌晨一个人哭到身疲力竭，请了第二天的假，第三天上午眼睛都还是红肿的。

她想不出自己哪里对不起他，会让曾经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另寻新欢。

那段时间袁恣崡的消息一如平常，她却再没有回复。

她甚至开始佩服袁恣崡，一边在上海谈着恋爱，一边还得想着自己这个异地的女朋友。

她花了一周的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一点一点将袁恣崡剥离出自己的生活，消息再也没有回复过，电话也没接，但是大概他的工作太过忙碌，他对冯妤的疑惑和问候都只停在了手机屏幕上。

然后是一周后，冯妤终于理清了所有。她不愿意做一个原谅失格了的男人的女人，她有她的底线。她同样承认自己还仍旧余情未了，但是那并不妨碍她断开这份缘分。

其实那封信很正常，开头还是用了她惯用的【我最最亲爱的袁先生】，内容少了曾经那些诉衷肠的话，只是平淡的讲了最近的生活，除去泪水泅湿的那一块的斑驳，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然后在结尾，再也不是【最最爱你的我】，在署名前，冯妤落下了最后一句话——【这是异地的第1480天，亲爱的袁先生，我们分手吧。​】

从看见那刺眼的一幕开始，冯妤就知道，她和袁恣崡的八年到此就全部结束了。

即使她还没有完全放下，但是到此，他们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番外1】

从那通电话之后，冯妤删掉了袁恣崡的联系方式，彼此再也没有联系过。

过年的时候，冯妤的母亲突然问起她和袁恣崡的感情。

那距离他们分手过了半年，相比半年之前冯妤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已经显得平静了很多。

她话里没什么波澜，告诉了自己母亲：“分手了。”

“为什么？”

母亲沉默了很久，在她的印象里，那是自己女儿高考录取通知书出来后就开开心心告诉自己的男孩。

她对袁恣崡这个名字印象很深刻，成绩在冯妤班级上名列前茅​，人也长得一表人才。

冯妤却只是对她笑了笑，好像这段感情的结束对她来说无关轻重，她说：“没什么，就是单存的不喜欢了。”

妈妈看出了端倪却也不愿意去深究：“我还以为你们再过两年就能结婚了……算了，随你吧，但是妤妤，你已经二十四岁了，妈妈还是希望你能找个人照顾你，和你扶持一辈子。”

冯妤顿了一下，结婚……她好像和袁恣崡商量过，只是那时候​他还没调职去上海，后来说稳定后就结婚，却只等到了他出轨。

她笑了笑：“不着急妈，我现在也能照顾好自己。”

再次遇见袁恣崡，是四年后，也是在上海​，她还是来出差，两个人隔着红绿灯，就那样措不及防地四目相对了。

袁恣崡没变多少，只是一身黑色让他看上去成熟了很多，穿着那身正装再不是她印象里​青涩的模样，反而是由内而外的成熟。

​她没过多将目光停在他身上，那人于她不过就是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绿灯亮起前，她接到了周谨宁的电话，是当初和她一起看到袁恣崡出轨的那个作家。

听筒里传来他散漫的语气，倒不是催促她，只是让她过去的时候帮忙带点酒和零食水果。

她和周谨宁也是老伙伴了，闻言笑着承了他的话，然后笑骂了一句酒鬼。

随后绿灯亮起，她和袁恣崡擦肩而过​。

【番外2 】

打开信封读到结尾之前，袁恣崡没想过那封看起来和从前一样的信会是一封分手信。

他是在公司拿到信的，读到一半的时候被通知临时开会，等读到结尾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他说不明白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只知道自己肯定是慌乱的，有些不可置信。

那通电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承接她的话。冯妤的话没错。

电话挂断后他好半天才回过神，目光匆匆一瞥到那四个数字，原来他们异地已经那么久了。

这两年他一直很忙，一开始是为了早点稳定下来，早点娶她。所以两人通话的时间都少了不少。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其实袁恣崡也说不清楚，只是再做出那样的事后自己就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问过自己，还爱不爱冯妤。

他想或许是爱的，毕竟那是他从年少一路走过来都陪在他身边的人，也是他动过想要和一个人长久生活的念头的人。

或许也不爱了，如果爱的话，他大概不会做出那样令她失望的事情。

他知道冯妤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她不会留恋他，不会再回头，大概也再也不想见到她。

所以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四年后的那次意外让他再次见到了冯妤，比以前成熟了，更漂亮了。

他其实也在媒体上看见过她，也在短视频刷到过她，作为编辑，站在作者旁边。

他认识那个作者，是冯妤签的第一个作者，叫周谨宁。他记得当时冯妤磨了周谨宁很久才让他松了口签合同，没想到他们一合作就是这么多年，似乎都快要超过他和冯妤之间的年份了。

袁恣崡不知道那次红绿灯路口冯妤电话那头的人是谁，她经常到处出差签合同。只是觉得大概冯妤快要再次遇见她爱的人了，她眉目间的纵容是那样熟悉。

后来再听到冯妤的私人消息是通过他们的共同好友，冯妤结婚了。

我看到了现场的照片和视频，风格是她喜欢的，男主人公是周谨宁。

我想他很爱她，眉目之间都是柔情。

我想她很幸福，只觉得她越来越鲜妍了，好似十六七岁那年。

_END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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