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向)苦糖

“你为什么总是板着一张脸？”

闻见动静，垂首的银发少年倏地抬眸，十分警惕地盯着来人，湛蓝的眼睛里极尽锋芒，凶狠得如同即将觉醒的野兽，一点也不符合这般干净的瞳色。

站在眼前的女孩并未因这片阴冷而瑟缩，面上仍挂着一张明媚的笑靥，大大方方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干嘛要这么生分。组织已经把我们分配成搭档了，我们很快就要一起经历生死。”

少年眼中的阴鸷收敛了些许，却依旧闭唇不语，随后把头撇向了一侧，合上眼不去搭理她。

身旁的女孩对他的淡漠视若无睹，语气没有丝毫变化，继续说道：“你的代号……是Helios没错吧？在组织看见你的时候，好像你一直都是这样的表情，也没发现你和其他人说过话。”

“我初来乍到的时候，还因为和别人说不上话，经常一个人躲着抽泣呢。”她似乎忆起了不忍直视的往事，轻笑一声，“好在之后遇到了合拍的同伴们，还在任务上给了我好多帮助。”

“想到自己有一群并肩作战的伙伴，而不是独自在战斗，就感觉很热血沸腾呢。”女孩挑着嘴角，白皙的脸颊上洋溢着笑意，转头看向还在闭目的Helios，“那你呢，和队友的感情怎么样？”

一片寂静顿时凝滞在空气中，银发少年的耳朵像是没有灌进任何声音，犹如雕塑般保持着方才的状态，俩人在一番沉默中被裹挟了良久后，Helios才终于有了动静。

“我只是个被组织收养的孤儿，完成任务就是我的命。”他睁开双目，眼底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事不关己的外人，“感情，累赘罢了。”

女孩安静了一段时间，轻摇了摇头，双手托腮陷入思考，“如果你愿意打开枷锁，去靠近更多的人，是会看到很多不一样的风景的。”

“你我成为搭档之后，命可就紧紧拴在一起了。”她蓦地站起身，走到Helios面前，澄澈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泛着波光的水面，“我们不仅会是搭档，也会是命运相连的朋友。”

“既然是朋友的话，”她从衣兜里掏出了什么，抬手把东西递到他跟前：“这个送给你，当作见面礼。”

Helios刚想要拒绝，女孩就忽然抓起他的手，将东西塞进他掌心里，然后迅速向后退了几步，“这个叫糖果，超级好吃的，你要是吃一口一定会很喜欢。”

“我得去训练了，不然老大又该骂我了。”她朝他摆了摆手，然后小跑着去向门口，而未跑多远又突然停下步伐，转过身来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以更大弧度挥动着手臂同他告别。

女孩离开后，Helios看着手心里的糖，半晌后打开其包装，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兔子。

他静静地看着这只兔子，眼底泛起一丝微乎其微的波澜，顷刻间又将包装复原，把糖果攥在手里，神色还是如往日那样淡漠，好像刚才细小的变化是虚有的。

……

脑袋里好像有一把利刃在戳弄着神经，剧烈的刺痛感铺天盖地，将整个残破的躯体吞噬在内，一蓬鲜红源源不断地从身上迸发出来，浸染了每一寸绽开的皮肉。

Helios竭尽全力把意识从阵阵混沌中剥离出来，掀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落在旁边用肩膀支撑他站立的女孩，颤抖的双唇吃力地吐出字句，“你还真是……喜欢逞强。”

“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有力气说这种话。”她的眉头紧锁，即便面颊被覆盖了一层厚重的灰，不悦的神色也毫发毕现，“难道要把你丢了，自己一个人溜走吗？”

“这确实比带个伤患要轻松得多。”大概是扯到了伤口，他不着痕迹地闷哼一声，却还是强撑着。

“所以你为什么要帮我挨子弹？”到了空旷的地方，女孩搀扶着Helios靠墙坐下，随后自己在他前面蹲下身，仔细查看他伤处的情况，一边继续说道，“刚才那发子弹应该瞄准的是我，最后却莫名其妙打中了你。你是嫌照顾伤者太麻烦，就亲自替我迎上敌人的枪口？”

Helios没有回应，紧闭双目倚墙坐着，一手搭在蜷曲立起的腿上，血迹斑斑的手指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粘稠的红色顺着身体向下滑落，在地上刻下触目惊心的印记。他感觉自己的力气正一点一点地抽离走，躯体也在逐渐变轻。

“老大他们就快到了，你现在可千万别睡着！”女孩急切的声音坠入耳膜，竟完全没有聒噪的感觉，倒让人觉得像一束光芒挤过的障蔽上空的雾霾，在一片灰蒙蒙中映下亮丽的痕迹。

紧接着他隐约感觉到布料摩擦的声音，微微拉开眼帘后，只见女孩脱下外套盖着他身子，然后在旁边坐了下来。

“你大概不记得了。在久远的以前，我作为新人首次出任务，上级是派你来带的我。”追忆到过往的画面，她讽刺地嗤笑一声，“当时你真的很倒霉，偏偏就带了最没用的新人。那群小喽啰对你来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若不是为了护着愣在原地的我，你就能做到毫发无损。”

“回去报告的时候，你甚至对我的过错只字不提，把受伤归成是自己的失误。那时我就在想，一定要拼命达到你这样的高度。”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心虚地低下头，“不过因为你站得太高了，我还没有那个能力……但是我也一直在努力提升自己！所以这次我才有资格成为你的搭档。”

“虽然之前就听传言说你冷冰冰的，满脑子只有执行任务，可我也从和你搭档过的成员们口中得知，你不惜自己受伤也会尽力护下队友。”女孩转头注视着Helios，氤氲在眼瞳中的水光缓缓流动，目光细细地勾勒出他的模样，声音轻轻的，像一缕细风温柔地拂过，“在你套着枷锁的表面下，一定有着一点也不冰冷的真心吧。”

“下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让子弹砸向你。”女孩的声音尽管不大，也透出了心中坚定的意志，随即她仰头看着天空，嘴角弯起一抹弧度，“等有朝一日，能轮到我替你挡子弹的时候，必须要让你对我刮目相看呢。”

在她目光之外，Helios湛蓝的眼中微光闪过，似有水滴轻落在湖面上，层层涟漪慢慢地荡开，漾进那颗封闭已久的心脏，于其增添的温暖仿佛能融化一切坚固的冰冷。

……

等Helios拾回神志时，他们已将牺牲成员的遗体安葬完毕。恍惚中脑海里又再度浮现出那个不堪的画面，昔日活蹦乱跳的一个活生生的人，用前所未有的迅速朝他猛扑过来，把他推往光明的同时，自己倒在了一阵布满枪林弹雨的血泊里。

面带着盈满暖意的笑容，被永远封进了和她毫不相搭的黑色相片中。

他如同一个损坏的机械，丧失了所有功能而动弹不得，只是木讷地杵在原地，银灰的发丝融入四周昏暗的世界，蓝色的眼眸黯淡得如一潭死水，目光死死地咬在前方的墓碑上，外界一切嘈杂声皆被过滤。

不知道在墓碑前伫立了多久，转身要离开时他才发觉周围早已是空无一人。Helios深埋着脑袋，缓慢地走在回基地的路上，每一个脚步都狠狠地践踏着心脏，沉重得脚下的影子叫嚣着痛苦的悲鸣。

刚踩进自己的房间，他下意识地望向床头柜，呆愣了片刻径直向那走去，拉开抽屉拿出那枚放置了太久的东西。

轻轻打开包装，里面的糖果已然融化，再也看不出当初那只兔子的形状。

明明早就确定过感情是个累赘，不是吗。

他把融化的糖果全部含进嘴里，一缕陌生的甜意在口腔里烙下一片绵长，这是他从未品尝过的味道，与过去他所吃到的任何食物都不同，这股特别的味道在舌中荡漾开，一直蔓延到心底。

脑海突然跳出最开始的画面，那个女孩眉眼弯弯，白净的脸颊笑靥如花，大大方方地朝他伸出手，灿烂得好似尘寰中最耀眼的阳光。

“……好苦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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