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过了四月,连着新的电影上映,江川忙碌程度直线提升,不得不全国各地的到处跑宣传。
最后一站在安江,挨着缅市。
晚上在酒店休息,江川趴在床上做面膜。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工作,让他有些焉。
前段时间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故。唐凯给江川一个白色的信封,江川觉得莫名其妙,一撕开里面就掉出几张照片。
全是他和许柔的。各个地方的都有,有几张甚至跟拍到了她家楼下。
狗仔也是够厉害的,就许柔小区那种程度的安保都能跟进去。
江川二话没说,当晚就砸了几十万元把底片买回来压住新闻。他又气又惊,怒火攻心。
收拾完烂摊子,唐凯横躺在沙发上,语气冰凉:“你是明星,就注定不能和普通人一样。最近出去要有人跟着,别乱来。”
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江川烦躁之余,突然体会到做这一行的无奈。
经过种种事,憋了一肚子气,江川越发厌恶这个圈子。其实从一入行,他就意识到自己大概不适合当明星。
他对别人的追捧毫无兴趣,更无法从他人的喜欢中找到自我存在的满足感,懒得和谁虚与委蛇。于是他心里渐渐起了隐退的想法。
不过,这些江川都没和许柔提过。
接到她的电话时,房间里有两个助理在安排明天的行程。江川翻身起来,穿上拖鞋,蹬蹬蹬地跑去走廊接电话。
“喂……”
他稍显低落的声音,落在某人耳里不要太明显。许柔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这话一问出来,江川就有点不行了。他背靠着墙,一只耳朵挂着耳机,拖鞋在地毯上摩擦。
不知道为什么,他真的好想好想她,可能是很久没见到她的缘故。
多少话想说,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没……就是想你了。”他低喃。
过了一会儿,她那边打开了视频。
江村看到镜头里的自己,才惊觉自己满脸的抹着火山泥,一点也不好看,刚刚伤感的情绪,一下子被冲淡不少。
他手忙脚乱,一下关掉视频。
沉默片刻,许柔轻轻的笑问:“关了干什么?”
“不行,我没洗脸,这样显得我很丑。”
“不丑啊,很好看。”
“你睁着眼睛说瞎话,良心不会痛吗?”江川根本不为所动,“你对准你的脸啊,我都看不到。”
卧室里许柔单手扣着衣服,坐在床边,闻言弓下身,调整了一下摄像头的角度。
她刚刚洗完澡,头发都还是湿的。可能是光线问题。眼睛瞳色更浅了,显得格外的温柔。她问:“最近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职业习惯,许柔有超乎常人的敏锐直觉,而且声音也很奇特地有种安抚人心的魔力。
江川收起满腹心事,努力扯出一个笑:“我没事,就是最近好累。我不想当明星了,我干脆在家里摆烂好不好?”
没有任何犹豫,许柔回应:“好。”
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因为心情正放松,一句话没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我前几天才知道李杰都结婚了,你没有什么想法吗?”
“……”
许柔不说话。
苍天啊,大地啊……
我去……
他这是在说什么?!
太僵硬了……
听着就好恨娶。
“我没有在逼你的意思。”意识到你最后一句有问题,江川脑筋急转,正好都建旁边立着的简易行李箱,于是岔开话题,“你又要出差啊?”
“是啊。”
视频里,许柔拿着手机的手有点低,她的脸从下往上看,带着几分苛刻的审视感,但还是很精致耐看。
江川有点沉迷美色,随口多问了句:“要去多久?”
“不知道。”
“不知道?!危险吗?!”他的脑海里突然跳出无数不好的念头,莫名慌张起来,“那你能跟我定时打电话吗?”
“不一定,我尽量。”顿了顿,她有些心疼的说,“不算危险,没事。”
“真搞不懂,你一个女孩子,干嘛去做这一行。一天天担惊受怕的,唉,总之,注意安全,平安归来。”
这次的案子,和上次的毒品来源有关。也和许柔七年前跟着工作组,破的一桩重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上头点名要她。
不过幸好不在边境地区,在国内交涉会相对好很多。
第二天傍晚,许柔来到指定地点,和工作组汇合。
来接她的人一身黑衣,脸上有刀疤。黑难看过许柔的照片,一眼就认出了她。
的确很美,怪不得警局之前特意选了许柔的照片作为局里网站的形象照。
路上交通状况糟糕,开车的人连抽了几根烟。许柔坐在副驾驶座上,认真的看资料。
黑衣男和她随便聊起来:“这次要接触的人比较杂,很多灰色人员,到时候先去酒店对接一下”
“对了,我听说你上过电视,你这长相没道理不火啊?”黑衣男直接得没半点隔阂地问许柔,非常自来熟。
许柔放低声音解释:“几年前上过一次法制频道的节目,有大盆栽遮住出镜了半条胳膊。”
酒店里早就有人等着了。
阿娇一看见许柔就扑上去抱住她。
他们以前在港桉认识,许柔救过她一命。港桉那边贩毒的“工厂”里的马仔很多都是持冲锋枪的,连AK都有。
阿娇当时被毒贩一枪贯穿脖子,所幸被许柔及时抢救才没牺牲,不过脖子两边留下了两块大疤。
寒暄了一会儿,老吴眯着眼笑,勾出一根烟,冲着许柔说:“缓一缓,先去顿吃饭。晚上见到线人,再讨论工作。”
其他人跟着点头。
徐柔突然有点想给江川打个电话,问他在干什么。
但她想起刚刚手机已经被拆卸,换上了另一张被监听的卡,于是作罢。
这次电影宣发的最后一站是安江。江国成前段时间刚出院,江川顺便回了趟缅市,到机场刚好收到张明的消息,晚上一起吃顿饭。
他们约好在地下车库见。
最近江川差点累吐血,找到江绵的车时,还有一些恍惚。他拉开车门,打算做进去,结果发现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男人。
“新男朋友?”江川自觉地开后面的门上车。
对方交换了个眼色,江绵似乎懒得多介绍:“喊姐夫。”
江川为了躲避粉丝,掩人耳目,扮相极为低调。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笑了笑,说:“你是江川吗?我有很多朋友都蛮喜欢你的。”
随后这个男人亲昵而自然的说:“总听绵绵提起你。”
江川随意扫了一眼这个未来姐夫,全身顶级奢华品牌。
江川不太感冒:“是吗?”他实在太累了,就懒得接话茬。
接下来的话在嗓子眼里吊着,年轻男人笑容有些勉强,车里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江绵绷着脸解释:“他性格就这样,从小不怎么懂礼貌。”
“没事的。”
姐弟两人很久没见,但是碍于外人在,一路上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一路到吃饭的地方。
到吃饭的地方——金碧园,有点过于辉煌隆重了。趁着那个男人去上厕所,江川扯过江绵问:“怎么回事啊?哪冒出来的姐夫,又换了,你速度挺快啊。”
“爸选的。处了段时间,还可以。”
“之前那个呢?”
“分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和他爸妈吃顿饭。你叔叔等着你呢,上去吧。”
见江绵情绪有点不好,江川不由得问:“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江绵把车钥匙给泊车的人,对他说:“老娘天天在外面应酬到一两点,你说呢?”
他们是最后到的。
包厢里两家人已经落座。
对方父母很有修养,虽然看到江川的第一眼很惊讶,但随后就收敛了神色。
原来齐了才点菜,由江绵点。她低头看菜单,旁边坐着的男人笑得大方又得体:“绵绵,江叔叔最近大病初愈,吃不了太油的。”
江绵点点头,面不改色:“知道了。”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饭后江绵离开座椅,给对方的父母倒茶。
被问到何时结婚时,江绵手一抖,茶壶的水不小心洒在桌上。似有所感,不远处江国城往这边投来淡淡的一瞥。
江绵很快恢复正常,笑了笑回答:“听他的。”
直到饭局快散场,未来姐夫晚上有活动,江绵和他告别后,又返回来和江川一同回家。
江川实在太累了,一到车上就合上眼睛睡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江川醒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家门口。
夜色里江绵坐在车前盖上抽烟,手机握在掌中,屏幕闪着微亮的光。
他悄声走过去,一把拿过她的手机。
江绵无所谓的任他看也没动作,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烟。举手投足一副典型富二代玩世不恭的样子。
看到手机上的内容,江川沉不住气了:“我刚刚想说没说的,什么情况?你真和月哥闹掰了。”
“是啊。”
“你喜欢现在这个?”
江绵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她淡淡道:“不知道。”
她像霜打了茄子,整个人都焉了,似乎又夹杂着无尽的迷茫和委屈。江川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行了,别副这样儿,又没人逼你,再说了——”
“他和别人结婚了。”
“……”
后半段直接卡壳。
江绵丢了手里的烟,又抽了一根出来:“前两天他和别人结婚了。”
万千心绪在脑海里交汇,江川突然涌起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又很无力:“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江绵呵了一声:“我又不是小孩儿,要什么安慰!给我一点时间就好了。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待会,你上去吧。”
从小到大,江绵作为江家大小姐,在江川眼里,是个非常精明厉害、不肯吃半点亏的利己主义者。只不过江家高门大户,她是接班人,的确有些高处不胜寒,婚姻大事由家里安排,自己做不了主。
江川突然有点伤感,又不知道这感触从何而来,他转身要走,江绵在后头叫住他:“江川。”
“啊?”
江绵罕见地叹了口气,问:“你呢?你和那个谁,许柔,你们俩来真的吗?”
“不然呢,我又不像你。”听她这么说,江川不觉动气,虽然知道不合时宜,但还是又补了一句,“姐,我刚刚想说没说的,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让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但我觉得你,一不坚持,二不成熟,月哥在你身上看不到希望,离开是必然的。张爱玲说,放弃一个人只需要两样东西,新欢和时间。你也早点放下吧,生活还是要向前看的,毕竟是你先负了别人。”
江绵听得想笑,心里的伤感、郁闷也散了一点,夸张的把手放在耳边上:“什么?江川,你再大声说一遍,张爱玲说啥了?我弟弟什么时候变文青了?”
江川喊道:“自己不多读一点书,还不允许别人做个文化人,滚蛋!”
江绵一扫刚刚的失魂落魄,一副看白痴的样子看他:“你是哪来的底气?!我们俩五十步笑百步,我是渣女,你又是什么?”
江川本来想反驳,随即想到许柔,瞬间失了气势。
其实江绵说的一点也没错,他们姐弟俩行事风格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是江川更幸运一点。
转身走上台阶来,应门的是祁阿姨。瞧见是他,齐祁阿姨惊喜了一下:“小川,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嗯……”
“你姐姐呢,没一起回来?”祁阿姨往后张望。
江川无精打采道:“外面呢。”他拿出拖鞋,换好准备上楼前,祁阿姨喊住他,“对了,我今天早上收拾杂物间,看到一个黄色的大纸箱。我打开看了看,里面好像都是你的东西。”
江川手扶着栏杆,脚步顿了顿:“那纸箱子在哪?”
“还在杂物间呢,我给你放架子上了。”
祁阿姨一说,他就猜到那是什么了。
从杂物间把纸箱搬到卧室,有点重,把江川累出一头汗。他先拆开胶带,然后打开。最上面是几本花花绿绿的书,他拿起来辨认了一下,发现是高中时期特别喜欢上课看的杂志。
再往下翻,发现还有很多照片——毕业照、每年的生日留影……
里面有些人他都快记不起来是谁了。
江川又随便拿起一张照片,上面光线昏暗。他拿近了仔细看,才发现是许柔。
应该是他偷拍后临时洗出来的,边角已经模糊了。
照片中,她一个人站在江边,勉强看得清轮廓,远离了人群,倒有一种超越现实年纪的成熟落寞。
江川不可避免的想起往事……
待回过神来,他继续翻看箱子里其他的零零碎碎。
忽然,角落里的一个小黑盒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江川心一动,拿起来研究。这是和许柔分手后,她托人捎给他的,只剩下一点印象了……
只不过当时他根本懒得看。当初许有走后,他看到这些就碍眼,便把和她有关的东西全部收起来,本来打算丢掉,到最后还是没狠下心来,一放就是这么多年。
江川拉开盒子上的小抽屉,里面赫然躺着一封信,封面是很朴素的白色。他捏了捏,薄薄的,拆开才发现里面是一幅简笔画,上面用马克笔画了一只手,标注了日期,任何多余的话都没有。
这个日期,按时间推算……应该是初中。江川思绪发散开,某个场景渐渐浮现在心头,终于想起这张简笔画的来历。
是一次他上课无聊了,要许柔把手伸过来。
他刷刷刷在她的无名指上画了一枚戒指,又在她干净的手背上,刷刷刷写上今天刚学的英语单词——marry(结婚)。
许柔是不是什么都记得啊?
她怎么什么都那么当真……
真是个大傻瓜……
估计她自己难过的要死,却什么挽留的话都不肯对他说。
江川心里好似被泼下泼天一锅沸了的铜汁铁水,烫得五脏六腑都疼,瞬间鼻子有些酸。
凌晨一点的岚皋县街头。
许柔下车的同时,阿娇也马上下了车。抓捕时间未到,他们先走到马路对面的小卖部。
“货主离开了,要我们到外面交易。这次目标是当初红山那边来的。黑化名称叫佳哥,喜欢在凌晨两三点出门。这人特狡猾,他家在国道那边,比较偏,旁边还有条江,估计是用来跑路的。”
他们今晚要扮搭客仔去佳哥经常活动的酒吧。
刚刚老吴在车上盯了许柔半响,才说:“你这样不行,文质彬彬,一看就是正经人。不好打进去,得看起来另类一点才行。”
他们站在小卖部门口,阿娇冲着老板喊:“嘿!这有发胶卖吗?”
接应他们的人就在旁边的理发店。没一会儿,一番改造后,许柔推门出来,几个人当场都愣了。
昏暗的灯光下,全身充满黑社会的感觉,短裙超膝,显得她的那双腿又直又白。额前的碎发被发胶抹上去,平添了几分艳色。她的皮相真的很不错,露出的额头光泽晕面似的下颌,算得上是毫无瑕疵的一张脸,除了黑眼圈稍显浓重外。
黑色的外套披在肩头,略微小一号的衣服更显得肩宽腰细。许柔取下银色腕表,中指带上银戒,还特地夹了根烟,活脱脱的一个不羁富二代。
当场的男性都忍不住心头颤动了一下。
片刻后,阿娇摸摸下巴,像是回忆起什么:“柔姐还是那么美啊。记得以前我们在一个大队,每次出任务就靠着她的长相去钓鱼咧,特别好用。”
阿娇说的轻松,可在场的人都知道出这种任务有多危险,出一点差错就可能有八百种死法等着你。许柔的冷静可见一斑。敬佩的目光,不由得又落在许柔身上。
浑然不觉其他人的视线全都粘在自己这儿,许柔眼睛始终盯着不远处。
大概还要等一个小时。
不知道为什么,许柔心念一动,拿出手机来,握在手里。
除了阿姣和许柔留在这等着,其他人都是回到车上布控周围的几条街道。两人随便聊着阿娇,有点没精神了,打个哈欠。
楼上的两个小伙子下来丢垃圾,慢条斯理的从他们身边走过,眼光不时往这边瞟。
回来的时候,其中一个正准备过来搭讪,突然听到那个美女手机铃响,于是在两三米外止住脚步。
手机猛地震动了一下,许柔看到来电显示,心下一跳。这是她前几天给江川的新号码,发短信告诉了他。他这么晚打过来,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吧。
明知道不合时宜,许柔还是不假思索的接通。
她快步往旁边走,听到背后阿娇的叫唤,脚步顿了顿,回身示意自己先去接个电话。
“喂!许柔!”
“我在,怎么了?”
“嗯……”听江川的语气是很着急的,“许柔,我刚刚梦见起了一阵大风,把你刮跑了。我哪都找不到你,然后就醒了,我以为是你出事了。”
原来是做梦,梦到她出事了……
“没有,我很好。”他声音低哑,很是好听,“过几天就能回来啦。”
“真的?”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这样的夜里听到她的宽慰,他放松了不少。
江川强撑睡意说:“那你答应我,好好的!我等你回来。”
“好,我答应你。”
阿娇看许柔打完电话,猜到了什么,一直笑。突然阿娇感叹了一句:“命运无常,福祸相倚,要珍惜当下啊。”
许柔不置可否。
她心里想着江川,便有些心不在焉。
最近她能明显感觉到江川对她态度的转变,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阿娇仰头望着岚皋县的夜空出神,玩味道:“柔姐,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没有什么苦尽甘来。”
顿了顿,阿姣又淡淡的笑着说:“不会有苦尽甘来,因为苦不会尽。”
侧过头,阿娇略偏一下目光,看向许柔。刚刚接完那通电话后,她面色柔和,垂下眼睛,倒是冲淡了不少的冷清感。
“现在呢?柔姐,会苦尽甘来吗?”
许柔握紧了手中的手机,点点头,幅度很轻,牵唇一笑,低低地说:“会的。”
阿娇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许柔的场景。
那是一个阴雨天,到处都仿佛笼了一层雾。许柔撑着一把色调暗淡的伞走来,发色乌黑,周身有种冷冷的斯文感。
听说许柔本来是帮人代班,但那天下午,她从口岸上查到两起几万克的大案。后来上头领导亲自出面,让她就这么转行禁毒。
大概是第二年,局里收到消息,境外的毒贩让内鬼把分局政务公开栏的警察照片和姓名全部收集拍照,建立了数据库。
其实分局早就揪出了内鬼,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准备将计就计。边防部的同志容易暴露要从外面调人,于是选了阿胶和许柔。
出任务的前一晚,他们俩签了生死状。夜幕降临,阿娇翻来覆去睡不着,去找许柔。
她们俩就各自默默的喝了一个多小时的茶。
阿娇年轻气盛,有一腔热血,也容易多愁善感:“柔姐,这个社会太多阴暗面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要天下太平,总要有人为万家灯火负重前行,是吧。熬个几年,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没有什么苦尽甘来。”许柔坐在台阶上,盯着远处若有所思。她低头笑了笑,看不清眉目:“对我来说,苦不会尽。”
那个笑容过于清汤寡水,带着不太突出的伤感。
阿娇摸摸头,似懂非懂。但她总觉得许柔身上有很多故事。
第二天约好的交货地点是一个制毒厂,那伙人属于武装分子。周边都铺好了特警,手持微型冲锋枪。
交易毒品的一瞬间,一名马仔发现周围情况不对劲,举枪对准阿姣。那是阿娇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幸好许柔一直很冷静,及时给了信号,狙击手瞬间将那名马仔击毙。双方经过激烈交火后,警方成功抓捕了那伙毒贩。阿娇因此受了伤,还好被许柔抢救回来。
最后这起缉毒案件成为轰动全国的特大案件。许柔一路升到支队长,阿姣对她有种莫名的拜服。
只是那次的案子牵涉的人太多,根本无法彻底斩草除根。几年后毒侦那条线出了差错,差点赔上一队人的性命。许柔被盯上了。她打了个报告,上级就把她调去了故城省公安厅。
“时间过得真快啊。”阿娇感叹,“我还记得当初只要排班排到和你一起查岗,几乎都有哥们上来搭讪。当时在旁边的我心里羡慕嫉妒恨啊,可惜你谁也不搭理,一直没男朋友。我甚至一度暗暗怀疑,柔姐你不喜欢男人。”
阿娇说完顿了顿,又接着调侃:“但是后来,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
“我发现你经常看一张照片。有一次你看手机的时候,我不小心瞄到了,百分百是个男孩,还穿着校服呢。”
“嗯。”
凭着直觉,阿娇用肘部撞了撞她:“刚刚给你打电话的,就是这个?”
许柔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手机铃响起。她们互相看了一眼,知道要开始了。
这家酒吧,从外面看上去很隐蔽,门面小且乱,不容易被发现。
前台靠着一个女人,穿着暴露的牛仔超短裙,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粉,粗粗黑黑的眼线。浓妆艳抹,悠然吸着烟,看到有人进来,懒羊羊抬起眼皮。
许柔进去之后,迎面扑来一股不正常的暗香。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这个酒吧有两个平层,侧面开了几扇小门。
许柔慢步走上前,对那个女人说:“打火机有吗?”
“姐妹,吃夜宵吗?猪头肉。”女人用方言问。
这是黑话。许柔点点头:“喝的有吗?红酒、白酒都要。”
红酒、白酒是冰毒和麻古。暗号对完以后,有人到酒吧门口放了不营业的牌子,随即关上大门。女人一扭一扭、慢吞吞地从柜台后走出来:“跟我来吧,佳哥在二楼等你。”
一个小时候,车里。
“里面现在什么情况?什么时候可以抓人?”阿娇按耐不住问。
监听的人脸色严肃:“目前没什么异样,要等等。那边很谨慎,正在问,许柔应该有经验能应付。”
约莫几分钟,老吴脸色一变:“收到暗号了,行动!”
“钱对吗?”许柔手上玩着打火机,看着黑漆漆的屋外,“货能拿出来的吗?”
有马仔清点完钱,附在佳哥耳边低语。
佳哥笑了笑,说:“叫许皎月是吧?安姐说,你家里是搞房地产的。你们是什么关系?”
明显是想诈她一诈。
许柔脸色不变:“我们是什么关系不重要,钱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清点钱数的马仔,凑在佳哥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佳哥突然用眼神示意旁边一个人给许柔丢过去一根烟:“试试?”
许柔看到这根烟后表情未变,迟疑了一下,便抬手揉揉自己的鼻子,拿起这根烟。她没拿稳,中途不小心落到地上。
屋里所有人都盯着她。
她慢慢的弯腰去捡地上的香烟。
突然门被踹开,佳哥脸色大变,下意识去拔枪。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佳哥意识到中圈套了想跑,却被许柔从后面死死抱住。眼见无路可退,佳哥从腰间抽出一把刀,从上往下就朝许柔的大腿插去,捅到大动脉,瞬间血流如注。
江川前天晚上睡得不好,第二天起不来床,快到中午了,还是被楼下的门铃吵醒的。张春起床找衣服,右眼皮突突地跳个不停,心想肯定有什么倒霉事又要发生。结果他收拾了几件衣服,丢进行李箱,发现身份证找不到了。
他急得蹦下床,打开房门,在二楼喊:“祁阿姨,我身份证找不到了,你看见了吗?我下午还要赶飞机呢。”
“你放哪儿了?”祁阿姨把买的菜放下,擦擦手,嘴上念叨,“冒冒失失,我来帮你找找。这大冷天的,穿这么少,迟早得感冒。”
靠在楼梯扶手上,江川又给唐凯打电话。那边接通了还没出声,江川直接说:“我身份证找不到了,一时半会儿赶不回去,没什么要紧事吧?”
不出意外遭到唐凯一顿骂:“破事怎么这么多,上来就给人添堵!明天有访谈呢,不管你,给我去机场临时补办一个,爬都得给我爬回来!”
唐凯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中午吃完饭,祁阿姨总算把身份证找到了。下午江绵没事,正好有时间送江川去机场。
一出门,江川就被风雨刮了满脸。他拢了拢外套,右眼皮又跳了跳。
江绵从车窗探出头来:“站在那别动,我把车开过去。”
缅市风雨欲来,黑压压的,天光很暗。江川有点心神不宁,视线从车外收回来:“我感觉今天特别邪门,我右眼皮老跳。”
“有什么说法?”江绵单手握着方向盘。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啊。”
江绵道:“迷信。”说着,她右手猛打方向盘,身边一辆黑色大众擦了过去,差点就撞上,“我去!”
江绵惊出一身冷汗。见江川不言语,她说:“你这张嘴开过光吧!”
“烦死了。”江川低头摆弄手机,“先别理我。”
“怎么?”
“我打许柔的手机,她老不接,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一时半会儿有事儿忙吧。”江绵刚刚被吓了一下,这会儿打起十二分精神开车,“你待会儿再打呗。”
“我从早上打,一直打不通——”江川还没说完,突然显示接通,他惊喜地接起来,“喂,许柔!”
那边先没声音,过了几秒才答应他:“哎哎。”
江川拿下电话看了看通话显示,又放回耳边:“你是谁啊?许柔呢?手机怎么在你手里?”
“我是她朋友,柔姐她中午被灌酒了,正睡着呢……”
“那你让她醒了给我打个电话,可以吗?”
“……”
电话两头的人都静了片刻。江川突然问:“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挂断电话后,江川彻底慌了神。手续是江绵打电话找人办的,她陪他赶最快去岚皋县的一趟航班。
两个小时的路程,江川脑子都是乱的,只知道一个劲的说:“姐,那边只告诉我许柔在医院抢救……我好担心她……这个骗子……”
许柔真是一个骗子……怎么能这样……
他还有好多话没跟她讲,等着她回来呢。
等他们赶到医院,许柔还没醒。几个人在外面坐着,看到有人赶来,阿娇起身:“是,柔姐家属吗?”
许柔身上插着管子,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纹丝不动。病房里只有心脏监听器发出的滴滴声。
她躺在那里,太安静了。
安静到江川都不敢上前一步。
人总是这样的,有些事在脑子里了就永远也忘不掉。就像当初许柔为了他,在医院守了他几日样子。甚至比当时还要安静。
这一路上,江川想了很多事,想的头都疼了。可现在真的到了她面前,他却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喉咙里哽着一股凉意。
嘴唇微微发抖,张开嘴,江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一时间,他居然连手都不知道放哪儿,脱力地扶住旁边的东西。
就算从电话里已经隐隐约约猜到她的伤势,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亲眼看到,江川一时间实在是没办法接受,只感觉心都跟着她死了一场。
江川扭过头去,眼眶先红了一圈,还是不争气的哭了,腿一软,旁边的江棉扶住他。
江川拉住旁边的医生,神情恍惚:“医生,怎么……她才能醒啊?”
阿娇看着江川,又想到了许柔,大概猜出两人的关系,觉得震惊的同时,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们冲进去的时候,正看到许柔躺在地上的那一幕。她已经失血性休克。旁边的人使劲踩着她的肩,手里的枪已经对准她,就差几秒……
江川苦笑,腮边挂着两行泪水,从口袋里掏出了个方正的盒子,打开看着那枚戒指,泪水又大颗大颗地往下滴。
他们两个,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啊!
凌晨四点,许柔醒了一会儿,不怎么清醒,又睡过去。这一睡就睡到第二天下午。
其间有几位领导模样的人来探望,没多久就走了。
到下午两三点,医生来查房,探身轻轻唤她。江川起身冲到病床前。
再看到她睁眼的一瞬间,江川再也忍不住,在床沿上哭了起来,紧绷着的心也跟着松了下来。
江川很久没这么不顾形象的哭了,把旁边的医生都弄得哭笑不得,以为他在害怕,安慰道:“没什么大事,人醒了就行了……”
许柔费力的抬手,江川马上反握住,又不敢太用力。他在床前蹲下问:“许柔,你疼不疼啊,疼不疼……”
“别哭了。”她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一样,不再像以前那样的清脆,又干又哑。
醒来当天晚上,许柔脸上辅助呼吸的管子就被撤掉了。她的精神还没恢复,医生不准江川待太久。临走前,他悄悄凑到她的耳边说:“许柔,我的存款够了。我不要你赚钱了,你答应我以后别干这么危险的事了好吗?”
可惜还没等她回应,他就被拉出了病房。
许柔这一休养就是大半个月,江川无视唐凯的抓狂,推掉了一切活动陪在她身边,日夜不离。刘敬一群人收到消息,从缅城赶来看望她,感叹道:“唉,许队今年犯太岁了吧,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医院躺着。”
晚上,许柔把特护打发走了,病房只剩下他和许柔两个人。
两个人在一起相聚的时间少之又少,这样的时刻不常有。
“你这里是怎么回事啊?肩膀怎么搞的,还没好?”江川凑上去,小心扯开她病服的衣襟。肉眼可见有大片红肿,背上还有很多小伤疤。
许柔肤色偏白,青色血管明显,这样的伤痕非常触目惊心。
江川以前热衷于打听她的过去,现在却不太敢追问。他隐隐有预感,那些往事,他听了心里会更难受。
又想哭了……江川觉得自己真是粗心,以前竟然都没想到好好关心她。也觉得很愧疚,没能保护好她。
“怎么了?”
“没什么……”江川难掩低落的情绪,“前段时间,我姐跟我说,我叔叔高血压住院了。虽然这几年我和他关系不好,但我心里还是特别难受。你知道吗?我爸妈很早就离开我了,我其实很怕我身边的人出事。”
雪柔靠坐在床头,看着江川的样子,心脏感觉被捏紧。是她一时疏忽,没照顾好他的情绪。她叹了口气,视线对上他的眼睛:“等手头这个案件解决了,我会向上面申请。”
他疯狂压制住自己想哭的念头:“真的吗……”
“嗯。”
许柔被他揽进怀里,在她的脸上亲吻了几下,虽然许柔被他勒的有点疼,但是她明白,这样才能让他安心。
许柔出院前一天,是久违的好天气。傍晚的风都带着暖意,夕阳挂在天边。江川扶着许柔去住院部楼下的公园里散步。
拉着她的手转悠了一圈,江川突然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地方是他前几天发现的——医院楼顶的天台。在这里,半个城市的风景都展现在眼底。
“许柔,”江川突然喊她的名字,“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事。”
她穿着略有些单薄的外套,有些不明所以的转头,正好撞进他的眼里。
天边都红了,晚风撩起她的长发。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
见许柔摇头,江川认真的说:“因为你和我身边的人都不同。”
江川把要说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然后才开口:“这几年,想起你,我总是开心又难过。”
许柔心头发软,沉默了一会,偏过头问:“会不会觉得和我待在一起没意思?”
“这样吧,”他并拢自己的胳膊,伸过去,“你如果不相信我,就把我铐起来。”
许柔好笑的看着他。
不远处飘来乐曲:爱也匆匆,恨也匆匆,一切都随风……
江川走两步上前,抱着许柔的腰,头搁在她的肩膀上,手从她的衣服下摆钻进去。
许柔任由他动作。
感受到她一副的肌肉微微绷紧,江川吸了吸鼻子,说:“小时候,我总是在想,自由是什么。其他的没想过,也不懂。”
小时候不懂她的爱。
是真的不懂。
也没想过有一天,失去许柔是什么滋味。
只是某一天,他回头隔着人群,却再也找不到许柔的人。
然后某一天,他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流,突然好想她。他猛然发现,自己好像无法喜欢上别人了。
江川继续,慢慢地自言自语:“然后我才慢慢意识到,可能我以为的自由,和许柔比起来,没那么重要。”
额头抵上他的,鼻尖也是。许柔侧头,吻了吻他的唇,退开后,嗓音喑哑的厉害:“等一下,江川。等一会儿,你继续说下去的话,我怕我明天可能出不了院了。”
他的心脏咚咚地跳,汗珠细细密密的渗出来。“确实,万一被我碰到,可就不好说了。”倏地低头去看她的脸,近在咫尺,江川手微微颤抖,拿出手机。
手指在屏幕上摁了几下,手机黑屏几秒后,正中央出现一个闹钟。他放在她眼前:“许柔,你看好。”
话落的瞬间,闹钟上的分针、时针开始飞速后退。
时间也跟着,一点点开始后退,一直退。
终于停下来。
许柔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手捏紧了,又松开。
其实江川脑子里也乱到不行,混混沌沌,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是否太草率,可心里又觉得现在一定要这么做,以后才不会后悔。
“你……还记得这一天吗?”江川手抖了一下,然后拿出那枚戒指,递给许柔,“十年前,你曾经问我,我能不能娶你。”
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现在,你能把那个问题,再问一遍吗?”
几乎没有半点迟疑,江川扣住她的后颈,把她整个揽到怀里,就这么静静的抱着她。
耳边的风似乎静止了,江川听到她说:“江川,我们结婚好吗?我们以后一起下葬。”
淡漠平静的十三岁,如果没有那年盛夏,许柔就不会遇上一个又坏又帅的男生。
爬满了藤叶的小巷里,开着几朵可爱的喇叭花。太阳很大,他叼着一根烟,把她拦在路上:“许柔,你猜我在干什么?”
那时候的江川,是不被老师接受的坏学生。
他穿着不太白的白球鞋、沾满泥土的运动裤,有好看蓬松的一窝黑发,手上提着黑色的皮衣。不等她回答,他笑着说:“我在看。”
路边有颤巍巍的浓密树荫,他的手指碰到她的耳根,如花一样的唇瓣接过来的瞬间,阳光洒下,需要被呼吸的温度烫到,然后听到终己一生也无法忘怀的低语。
——我在看。
——看你眼里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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