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风波

经过一个上午，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布伦南小姐退休的事了，而我又因在数学课上答错问题不出意外的被威廉姆斯小姐数落了一通，午餐桌上的氛围多少有些沉重。

布莱恩依然在读《群鬼》，他已经读到阿尔文太太去找曼德牧师那一段了，没有像往常一样询问我关于情节的看法或某句话的意味。我照旧只拿了一些蔬菜和酸奶当作午饭。安恩正用叉子对付着那几根软踏踏的薯条，时不时发出一声烦躁的叹气，她是我们戏剧社的核心人物之一，和我与布莱恩同级，并不熟识她的人会觉得她相当刻薄，再加上她瘦瘦的身材——有时我希望自己能和她一样瘦——和喜欢穿深色衣服的习惯，这种印象总能被发挥到极致。实际上，总是在我们这群感性者中充当着理性者的角色。西里薇特也同我们坐在一起，还有几个资历较老的戏剧社成员。

“我摘了一首格丽克的诗。”安恩说，语气中带着点气愤。显然，她有些受不了这种绕在所有人头上的灰蒙蒙的情绪，想以一项平时午餐前都会进行的活动打破沉寂。我们没有人阻止她，安恩打开手机备忘录开始念：

“在我苦难的尽头

有一扇门

听我说完：那被你称为死亡的。”

安恩更喜欢格丽克这样的现代诗人，而不是莎士比亚。

“我还记得

头顶上，喧嚣，松树的枝杈晃动不定

然后空无，微弱的阳光……”

“嗨，你……”一声轻笑打断了安恩那极适合现代诗的冷清的声音。

我抬起头，五个人站在我座位旁边——瑞秋·盖斯泰尔和她的朋友们。瑞秋照旧用手指卷着黑发，另一只手抱在胸前，像是在拍杂志封面，不过这次她红红的嘴唇倒显出微笑。瑞秋左边的女孩就是泽琳娜，曾称我们为“一群怪人”的那个，她黑得不像个北林地人，染了一头金发，挽着一个男孩的手。我之前在北林地高中墙上看到有人说泽琳娜的男朋友家是和加拿大人做生意的——在美加边境，所有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瑞秋右边的女孩，如果我没记错，应该叫吉娜·弗林，克雷尔·弗林的妹妹，她端着两个餐盘，眼神时不时飘到瑞秋的男友乔纳森身上。乔纳森则站得和他们有一定距离。

“劳雷尔，我真的对早上的事很抱歉。”瑞秋亲昵地弯下腰，用她故作友好的腔调说。剩下四个人的目光也全都落在我身上。这种语气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九年级时她就这样和罗茜·泰勒说话，当时罗茜还以为自己融入了学校最受欢迎的一个小团体，结果等到的是一个学期的恶意玩笑和孤立。

安恩不满的瞥了他们一眼，布莱恩放下书，西里薇特握住了我的手。我不明白自己是哪儿惹到他们了，毕竟我既没有背名牌包也没有要竞选拉拉队队长的意愿。见我没有反应，泽琳娜就要走上前，瑞秋却做了个“嘘”的手势，歪过头，审视似的打量着我。

“嗨，我喜欢你的毛衣，它真是……非常复古，你是从哪儿买得？”她说，丝毫不掩饰自己勉强的假笑和勉强的语气。

“谢谢。”我警惕地盯着她。泽琳娜和吉娜捂着嘴笑得前仰后翻。瑞秋对她们“Hush”了好几声。我注意到乔纳森上前拉了拉瑞秋的手，似乎是想提醒她什么，却被瑞秋一把甩开。

“不过……你知道吗，亲爱的？这是我们的座位，你们可以挪到别的地方去。”瑞秋故作难堪地咬起嘴唇。

我想起来，刚才我和布莱恩来到食堂时发现我们常坐的那张午餐桌被篮球队的人抢先一步占领了，于是随便找了张空桌子坐下，没考虑到那是瑞秋小团体的地盘。如果是平时，为了避免麻烦我一定会让开，毕竟和瑞秋讨厌的人在学校里都不会过得太好，据说她爸爸是个金融巨头，向老师举报也无济于事。但今天，布伦南小姐退休的消息和瑞秋蔑视的眼神始终在我脑袋里挥之不去，我只是挺直腰板，一言不发得拌着沙拉，好像瑞秋他们根本没出现过。

“劳雷尔，你的听觉失灵了吗？”我听见泽琳娜生气地质问。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西里薇特一下子从我身边站起来：“我记得校规从没说过食堂的座位是固定的。”

“谁让你说话了，中国佬？”泽琳娜把眼角往额头两侧扯，做了个歧视意味的动作，西里薇特攥紧了拳头。

瑞秋瞪了泽琳娜一眼，把她往旁边推了推，再次朝我挤出笑容：“别管她，劳雷尔，我知道你人很好。”

“抱歉，”我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尽量摆出毫不在意的扑克脸，学着安恩那样冷淡的语气说：“我不喜欢种族歧视者。而且是我们先坐在这儿了。”

瑞秋脸上的假笑顿时消失了，实话说，我有些担忧。

“婊子。”她厌恶地哼了一声，黑发向后一甩，抓起乔纳森的手，仰着头，把高跟鞋敲得很响，泽琳娜等人跟在她后面。她路过布莱恩身边，伸手碰到了他桌上的杯子，橙汁撒出来出来，撒到了布莱恩的书上，她若无其事的走开。

我急忙站起身，布莱恩慌乱地找着餐巾纸，西里薇特和其他戏剧社成员也在翻自己的包，橙汁已经浸湿了阿尔文太太见曼德牧师的那一页，纸张变得皱皱巴巴，好像碰一下就会碎掉。眼见着液体扩散，我只好把袖子压在书上，毛衣的吸水效果很好，橙汁没有继续渗下去，但布莱恩的书已经被弄脏了。

我朝罪魁祸首离开的方向看，瑞秋那模特一样的走路姿势在傲慢的同时似乎还带着一点得意，泽琳娜，她的男朋友和吉娜·弗林时不时回头露出嘲弄的笑。一团怒火占据了我，他们永远可以欺负那些较他们弱的人，永远不顾他人感受，永远自以为是又永远受到欢迎。

“下次我见到你的时候，我要把六卷《瓦尔登湖》分六次摔到你脸上！”我朝瑞秋喊。

她惊讶又愤怒地瞪大了眼睛，这大概是她几分钟以来唯一一个发自内心的表情了。她似乎想朝我这儿冲过来，但乔纳森抱住了她的肩膀，把她带走了。

“埃德，你的衣服……”

“没关系。”我叹了口气。

“先披着这个吧，我不冷”布莱恩脱下他的外套递给我。

“谢谢。”我用他的衣服遮住被饮料弄脏的袖子。

欧美：无事生非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