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

江苏南京。

女收银员环视着便利店，靠窗座位的桌子上摆着两个被捏扁的易拉罐，和正打算起身离开的女孩，轻轻地叹了口气。乔英子怀里抱着三罐还没打开的啤酒，手里还拿着一罐冒着气儿的，侧着身子艰难地推开24小时便利店的玻璃门。女收银员赶紧走过来帮她推着玻璃门，一边小声地对她说：“小姑娘，喝这么多酒很伤身体的。”

乔英子摇晃着脑袋傻笑地说：“我没事！”说完还打了一个嗝，哈出的气儿带着淡淡啤酒的清香。走出便利店后，一阵午夜的冷风扑面而来，她闭起眼睛深呼吸，然后又睁大眼睛看着街道上偶尔飞驰的汽车和行色匆匆的人们。

“为什么我们总是在赶路？”乔英子抿了一口手上刚打开不久的啤酒，默默地问自己。她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着，思来想去得到了答案：“自己选择的路，哭着也要走完！”自言自语着还用力点了点头。

女孩漫无目的地闲逛，时间很晚了，很多商店都关门休息了。她穿着一双深棕色的小皮鞋，跟不太高，走累了就随意地坐在街边低矮的台阶前，细长的双腿并拢弯曲靠在胸前。乔英子把手上的易拉罐放在右手边，怀里的三罐还没打开的啤酒，一罐放右边，两罐放左边。“你们和我一起排排坐好啊～”她小声呢喃，说给自己听。

乔英子从风衣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了手机，习惯性地点开了微信，看着工作团队的群聊里发来狂轰乱炸的信息，估计又是上级在催实验进度了吧，她暗想着。拇指滑动着屏幕，一个个工作群下面的对话框是来自同事的，大学宿舍群的，还有父母的。那个微信备注是“老爸”的消息框上有个小红点，显示的消息是：闺女，太累了就回来吧！你一个女孩子自己在外边生活也……女孩想都不用想，是父母又在劝自己放弃一意孤行的想法，回到他们身边找份稳定简单的工作，反正家里不差钱，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都可以实现。

可是她想要的生活，就是自己独立的生活啊。父母知道的，只是不想接受，罢了。

她又拉回到消息栏界面的最顶端，置顶的人，备注名称是：“方一凡”。距离上一次聊天的时间显示，已经有几个月了。乔英子点开对话框，慢慢浏览着记录。节假日时不咸不淡的问候，字里行间都透露出的匆忙和无奈，这让她不得不说服自己原来长大了的我们真的会被岁月打磨得心力憔悴。她又庆幸着他们现在还是朋友，也为只是朋友而难过。眼前有些模糊，几个透明的小圆点砸向手机屏幕时乔英子用手捂住了嘴巴安慰自己只是太困了想打哈欠。

一辆亮黑色的越野车缓缓驶向辅道，乔英子坐在台阶上被明晃晃的车灯照得眼睛生疼，她用手挡了挡，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影子。车门打开后，车上走下一个身穿藏蓝色西装的男人，他一边走向女孩一边说：“美女，兴致不高啊今天。”

“流氓。”乔英子低声暗骂道。她想也没想就拿起身边刚喝了几口的啤酒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泼去。

男人爽朗的笑声从不远处飘来，“英子，这么想我呢？我这还没走到呢就这么迫不及待请我喝啤酒了吗？”他顿了顿，又说：“我方猴儿啊，你方大爷回来了你还不快过来请安？”

乔英子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立即站起身来朝男人的方向小跑过去，手臂情不自禁地展开想给男人一个大大的拥抱，直到看清街边灯光下树荫里的男人俨然变得成熟稳重的模样，她还是尴尬地收起了双臂，这可能不太合适，她知道的。最后乔英子只是用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还请安？你想得可美。”她又抬头看向男人精致的五官，眼神有点迷离，“还知道回来啊？大艺术家。”

方一凡也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吧。”他对她说。

女孩点点头，“好啊。”然后又转身去拿放在路边的几罐啤酒。男人看着她渐渐变小的身影，又慢慢出现在他面前的熟悉面容，苦笑了一下。可能连他自己也没察觉，若是以前这一幕出现在他眼前，他会很心疼，但是现在呢。并不是那么心疼了是真的，力不从心无能为力了也是真的。

男人绅士地打开了车门，还用手护着女孩的脑袋不被车顶碰到，他能做到的好像也只有这些了。

乔英子上了车以后还不时举起易拉罐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啤酒，方一凡眼巴巴地望着她：“不打算给我一罐吗？”女孩丢过去一个没打开的易拉罐给身边的男人，笑着对他说：“记得给我转账六块钱啊。支持网银微信支付宝！”

“？送你回家不要路费的吗大姐？”方一凡一脸无语的表情。坐在驾驶座上的男子轻咳了一声，提醒着他：“老板，您还没说去哪……”

方一凡看向乔英子，对她说：“去哪啊老板娘？”女孩翻了一个大白眼儿，紧闭着嘴不说话。方一凡不得不改口：“未来老板娘你倒是说句话啊！”乔英子还是不说话，脸上气鼓鼓表情被驾驶员从后视镜看到后忍俊不禁。

总要有人来打破尴尬局面。驾驶座上的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说：“小姐，您是老板的朋友吧？您家住哪啊您给我说说呗……”乔英子这才张了张口报出一个小区的名字，说完还不忘瞪方一凡一眼。方一凡向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开着车的男子在后视镜中看到了这一幕，悄悄感叹着老板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和开心过了。

路上，坐在车里后排的俩人都默默不语，仿佛各有心事。乔英子抱着啤酒看向车窗外发呆，方一凡一只手靠着车窗窗台撑着脑袋，一只手捏捏眉心闭目养神。只有坐在驾驶座上开车的男子嘴里哼着小曲儿。为了掩盖他越哼越跑调的声音，他打开了广播，随意点开了一个电台节目，让安静的车里多了些人情味儿。

“昨日，为期三天的2027年的ChinaGT中国超级跑车锦标赛揭幕战在北京拉开序幕，从德国留学归来的初生小将季杨杨表现非凡，其出色的成绩让人刮目相看……”体育频道的电台女主播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季杨杨的车技卓越样貌出众，隔着车载显示器屏幕都能想象到她一脸花痴的陶醉表情。

乔英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唔……季杨杨好厉害啊。”

方一凡也附和道：“那可不嘛，有我当年风范啊大杨杨。也不知道陶子怎么想的…季杨杨刚从德国回来，她就正好毕业，却头也不回地飞去非洲做医疗援助，把杨杨一个人就在国内……季杨杨这回国回了个寂寞啊。”

乔英子反驳他：“你懂什么……陶子这是为了梦想而奔波努力，大爱无疆无私奉献为提高我们国家国际影响力的博爱胸怀，这多么伟大啊！不像我们…”她张开的嘴唇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能再说下去，而是闭紧了。

方一凡并不是很赞同她的观点：“追求自己的幸福有错么？杨杨前脚刚回国陶子后脚就出国了，俩人就在机场匆匆见了一面，杨杨的时差还没倒回来，见到了想念了这么久的陶子也没能好好抱一下，一脸憔悴地又看着她离开，你觉得他不难过吗？”他打开了刚才乔英子扔过来的啤酒，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继续说：“是，他是什么都没说，他也打心底地支持陶子外出援助的梦想和事业，可是他表面上再怎么冷静沉着地接受陶子的离开，内心里的波澜汹涌只有自己默默承受。陶子离开的那天晚上季杨杨叫我去和他喝酒，他一杯接着一杯，话很少，所有的委屈和无奈都在一次次仰头而尽的酒中慢慢释怀。那时候我还不太懂，我还觉得这倒也不至于，但是后来…托你的福，我也能感同身受了。”他苦笑着对乔英子说，看向她的目光并不灼热，反而映射出夜的凄冷。

乔英子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许久又望向窗外，保持缄默。

半个小时的车程很快就把她送回到小区，乔英子打开车门前对方一凡说：“啤酒钱不用转帐了，我开玩笑的。还有……谢谢你送我回家。再见。”方一凡抬起头看她，棕色的眼眸深不可测，他笑着说：“真巧，我也没打算给你转帐呢。”

乔英子打开车门，回头看了他一眼：“无聊。”然后迅速关上车门。“砰——”的一声以后，方一凡在黑暗中幽幽地说着：“无聊吗，我可不觉得。”

“回家吧，我也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方一凡目视前方对驾驶座上的男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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