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摄氏度 无题

（四）

沈韧是在除夕时忽然提出要转到VIP病房的，之前都是共用的空间，3个老人一个房间。VIP那环境确实好，体面干净，不用站到窗台边上就能看到怒放的金色迎春花，漂亮极了。

我为沈韧穿好棉鞋，同沈小姐合力将他扶到轮椅上，又裹婴儿似的给坨了好几层毛毯，盖个结实喽。

沈新华推开门，打量了一下新病房，说爸爸，这事早该我做主就换了，您前儿隔壁那床的大伯，老动不动就一口浓痰，要不是体温正常，我都怕是新冠的前兆，害您也被传染。

“新华，我想念你妈妈包的饺子了，你可不可以让我见见她。”

沈小姐松开她父亲的手，眸子一暗：“爸，您想吃我去买便是，何苦为难我，莫非是又犯糊涂了？”

我诧异，我照料沈老先生起居三月有余，这是沈韧第一次说“我想吃什么什么”，应该是好事才对。

“我母亲很久之前就过世了，那时我还未成年。”许是怕沈韧触景伤情，她是用唇语示意我的。

沈韧之妻、沈新华之母——江缘因，一个我没有见过，沈小姐印象也不够深刻，只活在沈韧回忆里的人。

江缘因是一道桥梁，虽死犹生，如果红颜命不曾单薄，可能也没有沈韧的道歉了，这要下多大勇气呢。沈韧那身挂满勋章的军大衣，那弹壳穿破胸膛的印记，那些近身肉搏拼体格的往事历历……

……

淘宝商家：亲亲确定文字内容了吗？

我：是的，我也在WPS上排好版了，累计约50.1万字，分类属于个人回忆录，纪实的。时间仓促，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贵店能把一些错别字纠正，感谢。

淘宝商家：好的呢亲亲，确定数量只是一本吗，如果加印五本以上，可以打八折呢。

我犹豫了一些，看着来往吊唁的人。

“印20本吧。”

沈韧的口述断断续续的，我写得也断断续续的，加上这几个月熬夜熬的厉害，整个人都头昏脑胀，txt发出去时写了什么都记不清了，直到样书寄到我手上。

我在裴添那个女文青分享的一首歌底下评论：富士山终究留不住欲落的樱花，我终究留不下掉落的头发。

我打开样书，时间扑面而来。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如果一个人走了，所有人将停止对他的报道，无论正面也好，负面也好，否则就是在消费死者，那么且当做我是有罪的吧。”

“我也的确有罪。”

“我一直很认可荀子的性恶论，我觉得人生来都是有原罪的。大家都敬仰英雄，并自动为他们添上各种光环，仿佛神圣得任何一方力量都不可以侵犯。”

“可是人都是会犯错的，英雄也会犯错，英雄也是人。”

“家慈没有姊妹，唯一一个兄弟是过继来的，大她两岁。要说亲厚，也真的是亲厚，鬼子到村里扫荡，也抓男子去充军，年轻一点的姑娘根本不敢待在家里，能跑则跑，跑不了拖家带口的就躲，母亲就是其中一个。”

“那是卢沟桥之变前几年，她还在娘家做女，没出过闺门。我的叔叔，母亲的哥哥，带着她躲到了田埂子里，入了夜才回来，偶尔屯点东西吃，不至饿死。”

“那时稻谷不是袁老培育的杂交水稻，不是这个品种，稻子个头特别高，所以隐蔽性也好。”

“村里小脚老太太传播消息的速度，比大西北酒泉送卫星还快，可能是祖上包打听出身的吧。这事很快落雨一样洒遍每片山林，二汪都叫得欢快了，他们很嗤之以鼻，也很津津乐道。”

“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这样东躲西藏，难免遭人诟病。”

……

“清者自清就好了，多的是嘴巴不干净的人，在我堂婶儿带着堂弟来芙蓉城瞧病之前，我一度是这么认为的。”

“我堂叔这个人呢，也不是坏，就是心大，没什么责任感，说白一点就是滥情。孩子病成那个样子也不说收拾个住处安置一下。无奈婶子只好投靠到我家，堂叔每个月给的那10元的生活费就放在我母亲那，这里再怎么说也是城里，多些人气多些希望。”

“沈久让的妈妈是那种你一瓢水她会报答你一缸水的那种人。”

“沈久让第一份工作，是我叔叔帮忙找的，当然他也很争气，自身能力过硬，不光自考了大学，还门门都过了门门都优异，说的一口好外语，是当时很多外企想要聘用的人才。”

“此后岁岁年年，每逢过节，他都无有不来的，每次来都客客气气，这一走便是20年。母亲身体差了那几年，我见堂弟没有再来，母亲总是念叨，非要折腾去一趟，我拗不过陪她一起去。”

“那天婶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做了一桌子菜，很地道的家乡菜，其中就有一碗鸡蛋羹，母亲没客气，把鸡蛋羹吃个精光。”

“那天婶子也是笑着招呼我们，可总有意无意地话里带刺，我听着不太舒服，母亲倒不似我反应强烈，她附和着笑或者沉默，她说老姐妹啊，我这一摔，胯骨磕了，骨头脆，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了。”

“婶子说，他走了这戏还没完，我们俩要走了一个，这戏才是真的散场了。”

“婶子还说，铁坨（我小名）的媳妇是个好媳妇，打着灯笼也难找的那种，可惜了，没享什么福。小女儿还没长大成人，你也对她苛刻了……”

“洁身自好只是一首老歌罢了，我最最崇拜的一个歌手，这一辈子，我最崇拜我的师长，其次就是那个歌手了。”

“少时读红楼，总觉得过于华丽和晦涩，现在再看，大有感悟。正如苏轼所说，早岁读书无甚解，晚年省事有奇功。”

“无论是宝黛之恋，还是宝钗之恋，看时会觉得唯美又惋惜，可放在我们这个时代，是不合理也不合法的。黛玉的母亲贾敏，是宝玉父亲的亲妹妹；宝玉母亲的亲妹妹的女儿，成了宝玉的新婚妻子。”

“一个表妹，一个表姐，可谓是父亲母亲两家姊妹姻亲都占全了。”

……

“我那叔叔啊，正不了名，抗日拼命打过鬼子，抗美援朝也去了，但是他退居台湾也是真的，抛弃这边的新婚妻子也是真的，倒也没耽误人家，他一走这边就嫁了。”

……

“可叹生不逢时。”

“你发什么呆呢？”裴添喊我。

“你再这样下去，植发妥妥的，我都能为你安排了，真的，我有一朋友就是专门帮大明星植发的……”

“……”

“裴添，我还多拿了一千的酬劳。”

我按着圆珠笔的笔头，有些思绪恍惚。

“这是好事啊，你咋还苦着一张脸呢？”

“没有，我开心着呢，医院来来往往生离死别的太多了，总是带着情绪做事也做不好，影响身体又影响赚钱。走，我们吃涮羊肉去。”

那笔钱是沈小姐给我的，说是我为了书的事忙里忙外，我没有推脱。我也知道，那钱是沈久让给沈韧的，是江缘因包给沈久让三弟的——那些年走亲戚，她是唯一一个包了钱的，包了10块。

七十年代末的十元，是不菲的。

这也是沈久让妈妈的属意。

“羊肉好腥膻，吃沙县怎么样？”

“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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